舞台前方的哀鸣持续了很久,远超出人类的身体极限,哀鸣直到沙哑无声,才消失。
在下侧首看向舞台方向,那边的灯光投入暗门,形成一小片的光亮。
孩子们都暂时整理好了心情,彼此紧紧牵着手,在下把因为哭泣而脸红通通的咲乐暂时放下,伸手抓住不远处的西餐店老板的衣物。
只单纯的把孩子们送回舞台上还不可以,他们不是生活在舞台剧里的,是生活在现实世界里,必须需要藏身之处。
太宰先生之前给的那枚钥匙就派上了用场。
被非彼岸之人接触,西餐店老板从木然中回神,恍惚的看过来,“……在下君?”
在下点头,“老板。”
然后及时伸手制止住他身体继续的那种生前反应——比如下意识想转身摸锅——“十分抱歉,不过生死战斗已经结束了,您可以再次上场吗?”
在下把那枚钥匙拿出来、给老板示意钥匙背后的白色纸条,“在下不太熟悉横滨,不能迅速找到地址,可以请您帮忙吗?还有照顾孩子之类的事宜……”
虽然拉着已死之人复活,去人世照顾孩子什么的听起来非常过分,但是……还是好过分。
孩子们还太小,没有形成完整的自主意识,在下平时把他们当意识完整的大人看、某些时候屏蔽自己的良知,也勉强可以过去。
但拉着有自主意识的西餐店老板复活这种事……
平心而论,如果是他死了,有人要拉他复活,他一定心平气和的三十六刀。
因为各种原因,在下很努力的活着,为了活着真的很努力,如果死了,也会很努力的死去。
西餐店老板看了看紧紧抓着彼此手的孩子们,又看了看在下,摸着胖乎乎的肚子陷入了沉默,半晌,他有些犹豫的道:“……还是算了吧。”
在下开始思考在这个舞台剧的世界里,如果因为强迫人复活、被关进警局,线人能不能帮到在下。
说完这句话后,西餐店老板又用坚定一点的语气重复道:“还是算了。”
他又摸了摸肚子,笑了起来,“我们都已经死了吧?在下君的异能很厉害,但是还是会有代价的吧?”
“让死人复活的代价……你还是先救孩子们吧,我已经经历了很多,上过战场,也经历过生活。”
然后他像是吓了一跳一样,顿了顿,“呃,在下君?”
在下信服的点了点头,“一点也不麻烦,没有任何代价……把一个人拉出彼岸和把六个人拉出彼岸差不多,只是界限追的快慢的程度而已。”
然后在下一手握住幸介的手,一手抓住西餐店老板的手,和大家一起连成人绳,“在下不确定在你们看来,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所以,等下要闭上眼。”
他们闭上眼。
在下带着他们往前走,在暗门内向前行走时,没有任何阻力和意外,直到走到暗门和舞台的区分线处。
那里对在下发出了强烈的排斥。
不,应该是说,对在下牵着的人发出了强烈的排斥,不过还好主导的人是在下,既不是被排斥的主体,又对此岸和彼岸有一定的了解。
从暗门跨出、踏进舞台的那一瞬间,在下顿了顿,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那道光与暗的分界线。
一种似乎非常熟悉的感觉从冥冥之中涌来,在下带着一些彼岸之人踏入此岸,彼岸之人回到此岸,此岸之人被彼岸吞噬。
离界限最近的背部出现刺痛感,像是恙。
舞台上空荡荡的,无论是织田作先生还是太宰先生,都不见了,一束灯光孤零零的撒了下来。
其他人应该也有跨越了界限的感觉,他们的表情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在下松开手,半蹲下,和幸介平等对视,“幸介,你是哥哥。”
幸介点点头,脸上的坚毅神情比伤痕更加显眼,他坚定道:“我一定会保护好弟弟妹妹们!”
“不是,”在下摇了摇头,“作为最大的孩子,你必须要有灵敏的嗅觉和绝对不能失误的感觉。”
“从现在开始,你要像兽群的首领那样,进攻时要坚定进攻,击溃敌人从点开始,撤退时要迅速决定,绝不能因为面子或自以为是的情绪之类的影响大脑。”
“最重要的是,要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
“……哎???”幸介发出惊愕的疑惑声。
“在面对可以应付的敌人时,当然要尽力去攻击,面对不可抵抗的敌人时,要保护属下,。”
“如果是像这次这样,无论怎样应对,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尽量做好一点,努力活着。”
“嗯……”幸介迟疑的应了一声。
看来是在下没有暗示明白。
在下有些苦恼,想了想夜斗君以前的做法,随便模仿了一下,张开手臂,深沉道:“所以,扑进大人的怀里痛快哭一场吧!”
“………”
幸介先是露出迷惘的表情,然后脸上逐渐空白。
“噗——”
???
西餐店老板摸着肚子笑道:“在下君,你的长辈一定非常不靠谱吧?不要轻易学习啊,哈哈哈。”
在下面无表情。
幸介忍不住笑着扑进在下怀里,过了一会儿,笑声变成哽咽的哭声。
在下恢复了平静和自信,把其他孩子也揽进怀里,看向西餐店老板。
在下很自信。
……你不要笑了好不好?
*
舞台四周的灯光骤然亮起,暗门齐声发出清脆的咯吱声。
在下抬头看去,看到织田作先生和一位银白色头发的先生——应该是纪德先生——分别走出来。
孩子们跟着西餐店老板下台。
唔,应该不是死亡了,因为界限那种压迫感还在盯着在下,恙不仅局限于背后,在下把衣袖往上拉了一下,看到本来白皙的手臂上出现紫色的污痕。
舞台四周的灯光逐渐黯淡下去,只留最中央那束光线撒下,照在有着圆形痕迹的那处地方。
织田作先生和纪德先生面色平静的对视,他们举起枪对准对方。
然后……嗯???
在下逐渐迷惑。
织田作先生和纪德先生不停的折腰、移动、震撼,每一次动作后,就恢复原本的动作。
总之,像是大型跳舞现场。
在下走过去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虽然但是,这个时候过去,在下说不定也会跳舞……想想太宰先生快乐跳舞的样子,在下就充满了拒绝。
真是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如此快乐失智的样子啊——
最终,他们都表情凝重的停下来。
纪德先生道:“我们是从战场逃亡的一缕孤魂,唯有死亡能让我们平静。”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战斗中死亡。”
“能够与你战斗而死,可能是我最好的归处吧,哪怕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我也在在所不惜。”
“你呢?你是因为什么而不再杀人?”
织田作先生还是那样的平静,但不是因为表情波动太小、看不出来的那种平静,而是面对死亡淡然的平静,他道:“我读过一本书,那本书非常好看,可是在结尾、关于讲述一个职业杀手再也杀人的原因那几页被人撕去。”
“为什么一个职业杀手不再杀人呢?一定有着非常重要的原因吧,可是那几页被撕去,无论如何我也看不到了,也不能理解那名杀手为什么会有这样转变。”
“给我书的那位先生说,不如你写吧,写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让一名职业杀手去写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职业杀手不再杀人的原因,”叙述往事时,织田作先生还是平淡无波,“现在想来,恐怕那位先生早就看出我是一名职业杀手了吧。”
他说:“我早已忘记那位先生的名字,可是刚刚突然想起了。”
“他的名字,和那本书的作者一样————夏目漱石。”
“辜负了他的期望,真是抱歉。”
纪德先生点点头,“我也十分抱歉。”
在下慢步至他们身边。
“不必道歉。”织田作先生这样说,话里没有一丝杀气,可是这几个字已经把他此刻的想法表达的淋漓尽致。
“事到如今,我们两个都不可能活下来了。”
“如果说后悔的话,我大概还有一些吧。”
“我有几个朋友,”织田作先生侧了一下首,“一个人在黑暗中潜行的光明,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我们之间的感情都是真的,只是……”
他难得苦笑一声,又道:“还有一位,是处在深渊边、随时会摔下去的孩子,在此之前,我能够隐约感知到他阴影下的某些东西,却没有去涉及,这也是我们能够一直相处的原因。”
“——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踏进阴影,把他拉回来。”
“他只是,还是一个迷茫的孩子。”
“还有一位,保持缄默、心却无时无刻不在呼喊求救的孩子……你应该听说过他。”
在下在正在旋转的圆形前停下,看向织田作先生。
纪德先生接话,“川泽端月?我听说过,他的异能力,恐怕不只是时间系这么简单吧?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
织田作先生点了点头,“是啊,无所谓了。”
“我向他伸出了手,却在把他拉出深渊的半途就松开,真是过分啊,我对孩子们也是这样,他们还没有长大成人,就……”
纪德先生挑了挑眉,“川泽端月需要你的救赎?”
“我以为,他是人如其名的人,不会冷漠的端坐在弯月上,看着世人演绎虚伪搞笑的戏剧吗?”
织田作先生摇了摇头,“不是,川泽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解释完这句,他和纪德先生的脸色就不约而同的凝重起来,“开始吧。”
他们没有再进行跳舞似的原地踏步,而是简简单单的朝对方开/枪。
在下一脚踏进正在旋转的平台,挥刀。
刀的轨迹本来应该是对准那两颗子弹的,但它们的运动轨迹不是完全相同,不可能同时劈开。
而且就算劈开,子/弹头仍然会继续前进。
于是在下的右手挥刀、劈开飞向织田作先生的玩具子/弹,左手把刀鞘挑起、让其飞向织田作先生。
刀鞘砸在织田作先生的胸口处,被子/弹头击中,又重重落在地下,龟/裂开来。
在下收刀,“插/手决斗,十分抱歉,但不完全公平的决斗,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也没有存在的必要——这真的是在下说过的最过分的一句话了。
恙的刺痛程度猛的加大,彼岸界限追逐在下的速度加快,像是火舌般蔓延过来。
纪德先生倒下。
哪怕再进行心理说服,在下还是有些尴尬和愧疚,只偏头去看织田作先生,假装看不到纪德先生,“……抱歉。”
织田作先生道:“你的手?”
在下低头,看到持刀的手上也出现了恙。
绝对是精准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