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不多时下起了雨,趁弗拉维兹半寐半醒,我跳进河中详装清洗身体,寻思着该怎么离开,却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听见旷野上传来不寻常的动静。
像是一群巨兽在逼近。
弗拉维兹警惕地起身察看,脸色忽然一变,将我抓上马。
我循声望去,乍看以为是一片连绵的山峦在移动,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群大象,而那绝不是野生的象群———象军。是我们的援军,伊什卡德来了!
我意识到,在塔顶看见的火光就是埋伏在附近的他们。
弗拉维兹笑起来,语气却变了味道:“真巧啊。”
我愣住,回头看见他的脸,阴沉得山雨欲来,忽地冷笑了一声。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阿萨息斯刚出城后来袭,是你通风报信,是不是?”
我心口蓦地一缩。头被他的一只手死死按住,我本能地挣扎起来,下一刻,双手也被扭到身后去,捆了个严实。
“想跑?你是我的人质,怎么会让你轻易逃走呢?”
“弗拉维兹,我……唔!”
话音未落,后颈传来一阵被啃咬的疼痛,连嘴也被布缚住。
“阿萨息斯早就告诉过我,波斯王不只派了你们前来,还有后援在附近,果然是真的。”他的语气冷静,却像利箭穿耳。
我刹那间意识到伊什卡德他们一定派了人在附近监视,看见我在塔顶遭到偷袭,便立即回去禀报了。我的行为的确无意中给他们发出了行动讯号。只因在弗拉维兹身边,我竟松懈大意到了这种程度,将两国交战当成了儿戏。
还在这种关头,和他缠绵。
我本能地挣扎起来,弗拉维兹勒紧缰绳朝城门处疾冲,蛰伏在不远处护驾队伍紧随而至,发出了敌军来袭的信号。
象蹄逼近之声如雷鸣压城,扬沙卷尘,弗拉维兹还未抵达城门,一排火矢就拦住了他的去路。马受惊失蹄,我趁机挣开束缚,跳下马冲相反的方向逃去。追击的马蹄声如影随形,箭矢破风之声左右袭来,几次堪堪擦过我的身体。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
背后一声厉喝惊得我脚步一顿,一道寒光擦肩而过,胳膊上就传来了火辣辣的刺痛。我失衡地一歪,侧面劲风扑来,一个身影如骑着飞马从天而降的赫拉克勒斯遮天蔽日,锋利的剑尖直指我的脸颊。
“你再走一步,我就亲自砍下你的一只手,寄给你的国王。”
弗拉维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微微笑着,嘴唇红得嗜血,片刻前的温柔仿佛只是我的一场幻觉,在他脸上褪得无影无踪。
我缓缓站起身来,望见他身后不过千米的城门轰然开启,御狼的骑兵倾巢而出,与如壁垒般逼来的象阵杀作一团,犹如一场真正的野兽的角逐,触目惊心。
尘雾飞扬,暴雨倾盆,转眼间血流成河,他却头也不回的俯身,施施然朝我伸出另一只未持剑的手,宛如邀我赴宴:“过来,阿硫因。”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觉雨水冷到冰点。
“我没有报信。”我攥紧拳头,苍白无力地陈述事实。这解释毫无意义,他终究是敌国的王,而我宁可他不再爱我。
“这事容后再说。你跟我回去,在床上慢慢解释……”剑尖抬起我的下巴。
“低下头,阿硫因!”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咻”地一只流矢从我的颈侧袭过,直击弗拉维兹,被他堪堪一剑挡下。
唯恐弗拉维兹被伊什卡德射伤,我立即扑上马为他掩护,脖子却被剑刃立刻抵住,被他挟持着直朝城门冲去。顷刻间狼群四面包围而来,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伊什卡德的援军牢牢挡在后面。
一路被弗拉维兹连拖带拽上城门之上,我得以将战况尽收眼底,象军犹如一个个小型堡垒般在狼骑兵的重重方阵中冲撞,虽杀出一道血路,但终究数量不够庞大,加之罗马的远程机械攻势迅猛,有如螳螂陷于蚁穴,渐有溃军之势。
伊什卡德就在百米之外,他为救我脱单,一人一象孤身作战,已然陷入重围。
狼群扑咬着他的坐骑,使他在上方已摇摇欲坠,手中兵器已形同虚设。
我的心霎时悬到喉口,假如掉下去,伊什卡德非死即伤,一不小心就成了野狼的腹中餐。
他是为救我而来,行动这样仓促,必是违背了国王陛下的命令———
这群狼骑兵就像凭空出现一般,早前军方竟未听到任何风声,作出应对措施。现下国王陛下一定已得知了这状况,断不可能还令援军按原定计划行动。
是伊什卡德自己的决定。假如援军全军覆没,我的罪咎何其之大!
“弗拉维兹……罗马之王,”我紧张地挣扎起来,厉声高喝,“撤兵!我求你撤兵!立刻!”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身体被压制在石墩上,他在耳边低声的问,“凭你用身体取悦了我?凭你一个俘虏?”
他说话时,已有几头象如崩垮的山体倒下,被数只野狼顷刻撕咬得血肉模糊,上方的骑兵跟不必提,一眨眼就被分食殆尽。我不知那人是不是我曾并肩作战的同伴,目睹这景象而无能为力。
一时间胸臆中气血翻涌,我深吸一口气,回身朝弗拉维兹跪下,像最卑贱的奴仆一样亲吻他的戒指:“我向你投降。请你撤军。”
这举动全凭本能,无一丝发自内心,我的耻辱心却已受到莫大的抨击,仿佛真做了一个罪大恶极的叛国贼。
尽管无人看见,光明圣火却似在灼烤全身,足下有千斤之重,令我顷刻冒出了一身汗水。
弗拉维兹低下头,审度着我的举动,一脸玩味:“你本来就是我的俘虏,我要你投降做什么?”
耳闻战象声声悲鸣,五内俱焚,我趁他不备,抓住他的手,用咽喉顶着他戒指上的棱角。
弗拉维兹脸上笑意尽褪,眼中似藏着一场风暴:“动手啊。你要是自杀,这些波斯援军一定会为你陪葬,本来,我也是要拿他们喂狼的。”
“你想知道我和你以前的事是不是?”我注视他的眼睛,酝酿出一个亦真亦假的谎言,“我们以前是情人,在君士坦丁堡时我们时常来往。在你幼时,我们就见过,没想到你一直把我记着,所以在皇宫重逢时,我轻而易举的就引诱了你。但我终究是波斯人,一心向着我的国王,所以欺骗了你,背叛了你,甚至害死了你一次。你恨透了我,所以寻法子将我忘了。”
他凝视我片刻,蓦地笑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这事你可以问问马克西姆。他会告诉你,我说的是不是事实。尊贵的罗马之王,你撤军,我就活下来任你处置。”
也许是提到马克西姆,弗拉维兹的神色有一瞬的动摇。他眯起眼,半信半疑似的用目光描摹我的脸,仿佛是在寻找让他恨入骨髓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