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宫变震惊了全帝国, 在首都星的凌晨五点, 以烈火燎原一样的速度传遍了宇宙各地。
星网网民最后能吃到的瓜也只剩下残枝末节了,他们只能看到, 在星历9月30日, 陆无澈宣布退位, 将皇位交给储君陆见烨。
陆见烨将在不久后正式登基,成为新的陛下。而他会和时汲伯爵举行婚礼, 许诺皇后之位。
从关于精神力失控症的消息出来之后,星网就变得好似煮沸了的热油一样,完全炸了锅。皇位变更的消息出来, 更多的人知晓, 发表着自己的震撼和疑惑。
而宫变的具体细节,则永远不能为外人所知了。
*
10月2日。
时汲从床上醒来, 照例看见光屏上的一堆消息。从前天开始,他就莫名其妙多了很多自称的“熟人”,个个赶着来巴结他。
“我这个生日过得可真够惊心动魄的。”时汲说,看着那些消息开头整齐划一的“皇后”,有种被雷到的感觉,“……这个称呼我真的好不适应。”
他陷在陆见烨怀里,陆见烨抱紧他, 说:“以后会适应的。”
“你该起床了。”时汲转头看他, 捏了下他的脸, “陛下不可以迟到。”
——他们现在住的已经不是贵族区了, 而是皇宫。原莉丝的皇后殿还没有收拾出来, 陆见烨也不喜欢他一个人住那么大一个宫殿,就拉着时汲住在一起。时汲觉得自己的人生体验可真够奇妙的,拎包入住皇宫,这真是绝无仅有。
“……不要叫我陛下。”每天早上这时候的陆见烨都很粘人,他很不满地把时汲抱得更紧了,吸了一口他的后颈,“为什么不叫我小朋友?”
还撒起娇来了。
时汲说:“好小朋友是不能赖床的,快起来。”
陆见烨挪动了一下,慢吞吞地起来,还一边穿衣服一边抱怨:“我不想当皇帝了。好累。”
要比当殿下的时候平均每天早起一个小时。
时汲瞥他一眼:“如果你晚上不那么凶,现在就不会起不来了。”
陆见烨立刻睁开眼睛:“不行。”
他扑倒时汲,眯起眼重复,“不行。”
两个人都亲密交流过那么多次了,这样一接触就意味着又一轮亲亲抱抱,如果不是NIVEA实在看不过眼了开始狂响闹铃,二人不知道还要无休止地腻歪到什么时候去。
“老师,我又有新想法了。”最后穿衣服的时候,陆见烨从床头拿出了厚厚一叠稿纸,“我想买一颗星球,然后布置成梦里的童话殿……”
他沉浸地说了一通,才发现时汲并没有在认真听,抬头开始对时汲发送卖萌光波:“老师——”
时汲想到那乌泱泱的宾客名单,头疼地:“不能不举行吗?好麻烦。”
陆见烨:“可是我想。”
“……”时汲这些天都被他磨过不下一百次了,每次都妥协,结果就是这人把细节搞得越来越豪华、越来越高调,恋爱脑少女心关都关不住了。
他警告地,“我这是最后一次同意了,一场全国性的大的,给国民看;另一场在朋友之间,尽量低调。”
陆见烨满口答应,但是看他这个样子,时汲就知道他还是会有层出不穷的“新点子”。
时汲叹了口气,心想,还能怎么办?
自己的学生,当然只能宠着。
二人换好衣服,开始一天的工作。
虽然已经有了前期准备,但这场继位还是仓促了一些。陆见烨有无穷无尽的前期工作要接手。
他的正式登基仪式敲定在了10月11日,在此之前,两人是都歇不下来了。
*
10月11日。
这一天是新君的生辰,第二天即是正式的登基仪式。
皇宫,伊芙霖的旧皇后殿。
这间宫殿有个别称叫“琼宫”,整体的建筑风格和皇宫稍有不同。当年伊芙霖·琼和陆无澈结婚后,不喜欢住历代Omega皇后住的皇后殿,陆无澈就让人修建了这座宫殿。
它看起来很冷肃,一些细节的设计是由伊芙霖决定的,体现出很明显的军用建筑特征。
算起来,这间宫殿已经整整十五年没有住过人了。现在的新君、曾经的皇储五岁之前一直和琼皇后住在这里,后来伊芙霖在这里逝世,陆见烨就搬离了琼宫。
自那之后,琼宫就再也无人踏足过。
但这里常年有人打扫,一直很干净。
——以至于它短暂的新客人入住时,几乎不需要再布置什么。
周格走进琼宫,开口说:“陆先生,到了吃药的时间了。”
自那场宫变之后,陆无澈就一直封闭在皇宫深处。帝国的皇宫很大,他十几日闭门不出,成了所有人默契闭口不提的隐形人,只有医师会照常出入这座深宫。
这间书房也很不像宫廷建筑的产物,极度简洁。墙壁上挂着军用地图和飞镖靶心。那是它从前的女主人的风格。
在周格进入时,一道飞镖正好飞出,正中靶心,发出轻微的一声“嗖”。
陆无澈眯眼端详了一下自己投出的飞镖,离靶心正中偏离了大概0.3厘米。
——靶子上有原来的旧孔,伊芙霖每一次都是丢中最中间那个,而他偶尔会偏离几毫米。
他收回视线,轻笑:“周格,你倒是很识时务,改口改得很快么。”
那句“陆先生”,他一开始还没听出来在叫谁。
陆无澈觉得这个词有些新鲜,这辈子他被称呼过“殿下”,也被称呼过“陛下”,但“陆先生”好像还是第一次。
他又拿起一枚飞镖,顿了顿。
……不,好像不是第一次。在他还是皇子时,有次和伊芙霖一起出门时也被别人这样称呼过。那次他们两个人都隐瞒了身份,没被人认出来。
“我一直恪守合同和职业操守。”周格平淡地说,“称呼这种小事,当然不能出错。”
他的这种事外人的态度,也一直是陆无澈欣赏他的原因。
周格把药片和水放在书桌上,陆无澈专心盯着靶子,漫不经心地:“最近我在吃的是新药?挺有效的。”
这几天他的失控症好了很多,都快像个正常人了。而且还想起了很多遗忘的往事。
“不是新药,只是市面上对精神力失控症常用的药物。”周格平板地说,“发挥作用的不是药效,而是您的心态。精神力失控症和患者的情绪关联很大,陆先生感觉效果好,是因为您最近情绪很平和。”
“是吗。”陆无澈饶有兴趣,“我最近心情很好?”
他把剩下的飞镖全投掷完了,“既然没用,那我也不必吃药了。拿走吧。”
周格:“如果不想吃,陆先生可以自己扔掉。”
他现在不需要研制新药,日常工作就只剩下常规测量体征和送药,而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离开时,他补上一句,“今天陛下会过来。”
——陛下。
这个称呼,现在属于陆见烨。
陆无澈看了他一眼,瞳孔细了细,而后笑道:“知道了。”
*
时汲和陆见烨是在下午到达琼宫的。
忙碌了十天,他们终于有时间来处理这个“遗留问题”了。
准确来说,是陆见烨到昨天才想好如何处理。
时汲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到琼宫长什么样,在原著里,关于母亲的一切都是男主不能触碰的禁忌,整座宫殿都被封闭起来,空荡得像个鬼屋。
但现在阳光下的琼宫除了比寻常宫殿安静一点,也没有什么阴森的感觉。
走进琼宫之后,陆见烨比平时更安静了。
他这段时间心情都很好,但时汲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情绪低落了下来。
琼宫的花园里开着不知名的宝蓝色花朵。时汲听到似乎有人在哼歌,竟然好像是某种古老东方戏曲的曲调,和这座皇宫搭配起来,有些莫名地出戏。
他没听出来这是什么曲子,哼唱的人技术不太好。
他们沿着花海中的小径,进入了宫殿的书房内。
陆无澈在等着他们。他靠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那曲调是他哼的,二人一进来,陆无澈就睁开了眼睛,曲调戛然而止。
“下午好,小烨。”他一手支着下巴,“需不需要我这个做爸爸的恭喜你马上就要登基了?”
陆见烨冷冷说:“不需要。”
陆无澈又看向时汲,笑道:“你还没有和小烨终身结合?是不是小烨说要留到婚礼后?”
时汲挑了下眉。因为种种原因,他们的订婚宴是泡汤了,陆见烨坚持要仪式感,把终身标记留在婚礼后。
“他从小就很有仪式感。”似乎是看穿时汲心中所想,陆无澈好笑地说,“明明我和伊芙霖都不是墨迹的人。”
陆无澈不愧是曾经的帝国皇帝,那种上位者的气势已经浸入了他的每一个细胞里。他坐在那里,哪怕只是一张普通的椅子,看起来也像稳稳坐着皇位。
而陆见烨与他相比就要青涩很多。
不过,再过一段时间,权力的影子就能在新君身上彰显出来了。
陆见烨微微皱了下眉,陆无澈对他的了解和点评让他不太舒服,也让接下来的话不那么好开口。
陆无澈的态度太平静了。
“让我猜猜,你今天是为了什么事而来的。”陆无澈很体贴地接过了话头,与陆见烨四目相对,“应该是准备给我一个结局了吧?‘很有仪式感的新君’。”
在新君即将登基的前一天,实在太适合给昏聩的旧皇帝来个了结了。
这两双金瞳几乎一模一样,但陆无澈的却无端地看起来更冷,眼角眉梢的气质也更戏谑。
陆见烨索性说开了:“我给你准备了两个结局。”
他侧过头,就有侍从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托盘里放着两件东西。
陆无澈好整以暇:“说来听听。”
“第一种,‘旧帝虽然身患绝症,但陛下感念父子情谊,愿意让父亲住在宫中并给其提供医疗服务。多年后旧帝不治而亡,陛下悲痛。’”陆见烨淡淡说,仿佛在念一份写好的新闻稿。
托盘左侧的东西是一份合同,大意是精神力失控症没有痊愈先例,因此治疗方案可能会有新的尝试。在过程里造成的死亡,医疗方不需负责,签订后生效。
“这份合同里没有陷阱,你可以放心。我会给你找全帝国最好的医师,也不会让医师在治疗里动手脚,所以你最后如果死了,只能说明这种病治不了。”他继续说。
陆无澈扬了下眉,很感兴趣地问:“哦?这意思就是说,我也可能被治好。”
“是。”陆见烨的语气很平静,“如果你不幸真的被治好了,那新闻的结尾就是‘旧帝多年后寿终正寝,自然死亡’。”
陆无澈笑起来:“小烨,你太仁慈了。”
他问,“第二种呢?”
托盘右侧的东西是一只试剂瓶,里面的液体是粘稠的黑色。
陆见烨眼中的瞳孔缩起来,有些瘆人。
“不管你选哪个,你曾经做过的事都会被原原本本地披露出来。第二种,‘新君登基前日,旧帝因不明原因暴毙。’”他说,“这件东西你应该很熟悉了,是王虫的虫毒。这瓶是经过提炼的,不到一个小时就会杀死宿主,你不会痛苦太久。”
这句话落下后,宫殿内似乎寂静了一瞬。
时汲也有点好奇陆无澈会怎么选。在原著里,陆见烨没有给过陆无澈选择,而是直接给他注射的虫毒,不过话说回来,原著里陆无澈快死的时候也已经丧失选择的思维能力了,整个人完全是疯子。
陆无澈眯了眯眼睛,像是一只阳光下舒展四肢的大猫,表情很放松:“一种是好好活到死,还能享受最好的医疗服务,另一种是直接痛苦地死掉。小烨,你这真的是选择吗?”
陆见烨:“所以你要怎么选?”
陆无澈以手支颐笑了几声。
然后站起来,拿走了那个瓶子。
他没说话,但选择十分明确。
侍者把托盘端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寂静似乎更长了,陆见烨和陆无澈对视了整整五秒,转过身说:“老师,我们走吧。”
“最后一个问题。”
陆无澈忽然说。
陆见烨的脚步顿了一下。
陆无澈道:“我会变成蝴蝶吗?”
陆见烨的睫毛颤了一下,仿佛被什么细小的针刺中了。时汲感觉到他握紧了自己的手。漫长的死寂之后,他说:“你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虫毒进入人体后,发生的作用是无法人为控制的。最后变成什么样,也无法事先预知。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最后会异化成丑陋的虫子。
陆无澈轻笑:“……太可惜了。”
……
宫殿的大门被关上。
陆见烨走出琼宫后,没有离开,而是停在了小径上。
他回过身,没有表情。
宝蓝色的花海像蓝色闪蝶的蝶翼,微风吹过,它们在阳光下翻舞如浪。
不知过了多久,时汲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响,有什么东西冲破了窗户。
他看到一只巨大的蝴蝶栖息在窗台上,丑陋的黑色虫身,缓缓舒展开湿漉漉的金色蝶翼。
“唰啦”一声,那双蝶翼完全展开,挥动、飞向苍穹。华丽的鳞粉反射着太阳的光辉,就如同日月勋章。
在十五年前,陆见烨也看到过相似的场景。
——那一次是伊芙霖·琼变成的蓝色蝴蝶。
梦境里的蝴蝶最后飞向无垠,但现实里虫毒造就的蝴蝶只会迎来快速的死亡。
太阳下,那只金色的蝴蝶骤然破碎,宛如在阳光下燃烧的幽灵。
破碎的残翅坠入蓝色花海,弥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