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帝低头，看着面前一家三口对着他跪下的样子，脸上的神色有些晦涩不明。

他身为帝王，本就多疑，自然也不会凭林盛一家的一面之词就打消对他们的怀疑，只是林盛身为朝廷重臣，同时也是他的得力助手，他不会也不能对他如此不留情面。

即使柔妃是他最宠爱的妃子。

因为女人再如何受宠，也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江山的，他自然不会本末倒置。

这样想着，他收敛了脸上有些冷酷的神色，脸色变得和缓了一些，对着案前跪着的林盛他们说道：

“林爱卿、林夫人、殊儿，你们先起身吧，朕肯定是相信你们的，只是按例排查一遍罢了，不然难以服众。如若你们洗清了嫌疑，自然就可以出宫了。”

他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宫女接收到后，立马就上前将他们扶起身。

林盛起身，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毯，心里的忧虑却加重了一些。

他和明崇帝君臣多年，明崇帝的性格如何，他自然也知道，并不认为明崇帝真有那么大度。

只怕是，对他们林家的怀疑只会是有增无减。

林幼殊虽然平日里天真，这种时候却也不会傻到真的以为明崇帝对此毫无介怀，余光看了林盛一眼，心里也在默默想着应对方法。

没过多久，就有宫女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跪下来对着明崇帝汇报，“陛下，太医说现在柔妃娘娘已经性命无忧了。”

明崇帝闻言，心里总算是少了一些忧心，面色更加松弛几分。

大手一挥，“暂且去青鹿宫看一眼。”

于是在乾清宫中的人浩浩荡荡移步青鹿宫，林盛他们自然也是跟在明崇帝身后，一同去了青鹿宫。

青鹿宫的地段很好，距离乾清宫的距离并不远，没多会儿时间他们便到了。

此时的青鹿宫正是一片沉默，女主子的生命垂危，宫人们也都闹得人心惶惶的。

毕竟柔妃平日里待人再好不过了，宫里又有几个主子像她一样性格如此好呢？

此时见到明崇帝他们的到来，青鹿宫的宫人跪倒一片，纷纷向明崇帝行礼。

此时大都松了一口气，明崇帝来了他们也就少了一点担心，毕竟柔妃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妃子，他自然会全力救治柔妃。

明崇帝没有理会他们，直接迈着大步进了内室，林盛与林幼殊作为外男，自然不方便进去，只在外间等候。

李氏也柔顺地站在他们身边，低着头，有些担心柔妃。

她必定是没有谋害柔妃，昨日与柔妃之间的谈话让她对柔妃怀有好感，此时知道柔妃具有生命之危，自然是对她有几分担心。

没多久，明崇帝就出来了，身后跟着赵珣和太医。

林盛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陛下，娘娘如今情况如何？”

明崇帝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反到是身后的太医上前一步与林盛解释，“林太傅，娘娘身中奇毒，如今只能排出部分毒性，现在还在昏迷之中……”

他的话没有说完，林盛心里一惊，大概知道了事态严重。

明明是严寒时节，他的额角已经流下了冷汗。

这回……林家怕是被算计进局了。

林盛即使是再足智多谋，都无法解决。

林幼殊在这期间，偷偷抬眼，往赵珣的方向看。

意外地就和赵珣对上了视线，一眼就让林幼殊收回了视线。

无他，只是赵珣眼神中的冷意过于明显了一些。

赵珣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怕是在柔妃的榻前守了一夜，连在明崇帝身边时，身上凛冽的冷意也没有收回分毫。

不过在明崇帝看来，这也算是正常现象。

毕竟，柔妃如今的情况，让他都为之担心，更何况赵珣与她母子情深。

林幼殊看着赵珣的样子，心里也隐隐有些难受，他的手攥着衣袖，心里只希望柔妃没事。

太医见现在外室的气氛有些僵持，他为了缓解气氛，连忙说了一句，“但是柔妃娘娘现在已经排出了部分毒素，性命已经无虞，待臣与其他太医再研究一段时日，想必娘娘的毒必定可解。”

明崇帝闻言，看了太医一眼，“李太医，若是柔妃出事，你的脑袋也就不保了。”

他的话轻飘飘地落在了李太医的头上，李太医被吓得一激灵，脸上开始冒冷汗。

他的内心懊恼，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多说这句话。

这下可好，马屁没拍成，排在了马蹄上，为自己惹上了一身麻烦。

但是即使是内心有再多不愿与惶恐，他还是不得不应下了明崇帝的话，欠身对着皇帝行礼。

明崇帝此时也有些心烦意乱，柔妃再怎么说，也是同他度过了十余年的女人，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柔妃就一直昏迷，危及性命。

他挥了挥手，让李太医退下，“李太医，你暂且先回太医院与其他太医一同商议该如何为你们柔主子解毒。”

李太医听了明崇帝的话，也就告辞，退下了。

现在外室出了伺候的宫人和看守的侍卫之外，就只剩下了林盛一家人与明崇帝和赵珣父子。

他们之间一片沉默，没有人出口打破此时的寂静，就连窗外雪落的声音都变得小了一些。

最后，还是殿外的宫人从外间搬来了热水要为柔妃擦拭，门被推开，发出嘎吱的声响，殿内的寂静才被打破。

明崇帝看着自己身前敛眉站着的林家人，即使心里有火，也不知道该往哪发，最后只能一把坐在了外间的主位上，伸手揉着眉心。。

他身边的小太监正想接手他的动作，主位上的帝王就冷不丁地出声，“林爱卿，你们还是先回府休息罢，朕已经吩咐锦衣卫去调查了，不久便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语毕，他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了一句，“今日之事，让林爱卿一家受惊了，放心，若是最后查出元凶，朕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林盛听见他这话，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提起了心。

毕竟，能不能查出真正的元凶都是一个问题。

带着这份忧心，他们还是坐上了出宫回府的马车。

马车里面一片沉默，只能听见外面街市的动静和细细密密的马蹄声，在这种氛围中，三人回到了林府。

明明今日起得如此早，但是三人现在都是毫无睡意。

此时往大了说，事关林府全府上下的性命安危，若是真被奸人得逞，那必定林家上上下下都在劫难逃。

三人回到林府之后，不用林盛多说，李氏与林幼殊就跟在了林盛的身后，三人共同进入了林盛平日里处理事务的书房。

佣人为他们上了一壶茶之后就退下去了，门被带上了，房间里剩下了他们三人。

林幼殊坐在林盛的对面，李氏与林盛肩并肩挨着坐。

林幼殊的眉心微蹙，哪怕是他生性天真，也知道这回发生的事并不小。

“爹爹，我们该怎么办？”

他将自己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声，细白的手指有些无措地揪着自己的衣角。

这是他内心惊慌地时候不自觉表现出来的小动作。

林盛与他之间隔着一张案几，此时看林幼殊的样子，知道幼子是被今日的阵仗吓到了，越过案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坚定，“雪狸放心，爹爹自有对策，一定会保护好你与娘亲。”

一边的李氏本来就鲜少出门，今日这架势早就将她吓得不轻，此时乍然听见这话，更是忍不住拿着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

林盛见到妻儿的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对他们来说，确实是无妄之灾了。

“雪狸，夫人，你们昨日是否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语毕，他连忙补上一句，“你们能确定自己没被算计吗？”

林幼殊仔细想了想，“昨日我与娘亲去了皇后娘娘的殿中，之后就是直奔柔妃娘娘的殿中了，中途也未曾遇见其他人。”

想到此处，他看了李氏一眼，昨日皇后娘娘将他留下了，李氏先他一步到了青鹿宫，途中不知道是否遇见了其他人。

“娘亲，昨日里你有与其他人接触吗？”

李氏的细眉皱着，仔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反到是林幼殊抬眼一扫一边的香炉，突然想起了昨日里在青鹿宫闻见的异常香味。

昨日里，青鹿宫点的香，较以往以来，好像是过于浓郁了一些。

林幼殊是男子，不喜欢过于浓郁的香味，李氏她们身为女子，反到是会对馨香稍微忽视一些。

他找到了突破口，将此事与林盛一一道出。

林盛听完后，面色一喜，高声叫了外间候着的小厮进门，吩咐他去为自己做事。

*

乾清宫。

明崇帝带着赵珣进了殿门，转身坐在了长案之前，端起宫人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赵珣立在案前，身姿修长，等待着明崇帝的诏令。

待到明崇帝将身上的寒意驱逐之后，才抬起头，看了赵珣一眼。

赵珣此时面色与先前无异，看起来神色十分冰冷。

明崇帝看着眉宇之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孩子，微微叹了一口气。

“珣儿，你母妃那边，父皇自然是会查明真正凶手，你也不必如此担心，凭李太医的医术，怕是不需多少时日就能配制出解药。”

赵珣听见明崇帝明显是在开解他的话，微微点头，“父皇，儿臣知晓的。”

此话一出口，两人之间又是一片沉默。

忽然间，赵珣对着明崇帝跪了下来，向他磕了个头，“父皇，儿臣想亲自查明母妃被害的真相，愿父皇能够成全。”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与平时无异，明崇帝却明显可以听出他话语里的坚定。

看着和自己性格都十分相似的四皇子，他内心满意笑了笑。

吩咐一边的太监将赵珣扶起身，“珣儿，何必和父皇那么客气。”

“既然如此，那你母妃的事便由你一手调查。”

赵珣屈身，向他拱手，“儿臣遵旨。”

眼见着也快到了时候，虽然今日休沐，无需早朝，但是明崇帝还是有政事需要处理。

他挥了挥手，让赵珣褪下了。

赵珣转身，出了乾清宫。

清凌凌的眼底，带着一丝难以被察觉的冰冷的狠意。

既然敢把手伸到青鹿宫，那就别怪他到时候报复地太狠。

虽然柔妃常年得明崇帝的恩宠，招惹来不少人的嫉妒与愤恨，但是真正敢下手的人却没有多少，他很容易就能锁定目标。

回到了青鹿宫，他先是问了问柔妃的情况，得知情况好上不少之后便出了正殿，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门被他合上，殿内现在没有其他的人，忽然间，一个人从窗户跳进殿内，对着赵珣单膝跪下行礼，“参见殿下。”

赵珣看他一眼，示意他起身。

暗卫站起身，对着他汇报自己调查到的。

“殿下，今日林公子去了坤宁宫后再次被皇后传召，单独在坤宁宫与皇后呆了一段时间。”

听到这，赵珣眼神一黯。

这件事必定与皇后脱不开关系，这是他一早就能确定的。

只是现在的话，又与林幼殊有了牵扯。

林幼殊他自然是能信得过，他心性纯稚，自然不会有那么恶毒的害人心思。

怕就怕是皇后是要用借刀杀人这一招。

他面上不显情绪，示意暗卫继续说下去。

“林夫人在去青鹿宫的路上也被一位宫人冲撞，现在也不排除是否是被人指使的。”

没想到一瞬间就将林家两个人牵扯了进来，这回查明真相更是艰难。

赵珣之间轻点桌面，此时也突然想起了昨日里在正殿中的香气。

既然林幼殊都察觉到了，赵珣自然也不会不知道昨日里殿的香气味过浓。

只是因为柔妃的殿中向来点的香都是那一味，只是前几日柔妃与他说今日有些头疼，恰好那味香就是具有安神镇痛之效。

询问了赵珣的意见之后，柔妃便命人点香时多点了一些，昨日的香味较以往好像又浓郁了一些。

他当时没有多加注意，现在却从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蹙眉，将腰间的口哨取了下来，吹响，立马就有第二个暗卫破门而入。

他直接吩咐，“影二，你去将母妃殿内的香灰收集起来，让太医一验，到底有何不对劲。”

“事后，再盘问一番点香的宫女。”

影二得到吩咐之后，立马退下，要去为赵珣办事。

赵珣这些年中将青鹿宫管制得很好，青鹿宫中的上上下下都被他打点过，且柔妃也有着手段，殿内出了奸细的可能性并不大。

但是也要进行排查，毕竟，养久了的狗，再忠心都是会被其他人的骨头吸引的。

这件事，他早就和柔妃身边的大宫女和嬷嬷说过了，只需要他们盘问一番，心虚的人自然会露出马脚。

影一突然间想起了今日无意中发现的消息，今日他原本是在蹲守坤宁宫，却发现有宫女偷偷摸摸地从坤宁宫后门出入，还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看起来像极了是要将宫里的东西运出去。

影一见不对劲便跟着宫女跟了一路，没想到最后是宫女将包袱扔到了灰坑。

影一总觉得有一些不对劲，捏着鼻子将包袱拾了起来，打开一看，确实药渣。

他不知道为何坤宁宫的宫女倒个药渣要偷偷摸摸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是有隐情，难道是皇后病了？

消息捂得那么严实，必定是有猫腻。

他取出手帕，包了一些药渣，便去找太医验药。

结果最后的结果果然让他震惊，这居然是安胎药！

会想到这几日皇后没再作妖，而是安分地待在坤宁宫里，他知道，十有八九是皇后有孕了。

他将这件事记入心底，给了太医一笔不小的封口费之后就将药渣处理了。

此时，在赵珣面前，他又将此时记了起来。

便一一将此事与赵珣说出。

赵珣听完之后，唇角勾起弧度。

现在还是朦朦亮的天色，房间里点着灯盏，暖黄的光照在他唇角的笑，确是冰冷的。

这下，他可以确定了，这件事一定是皇后搞的鬼。

想要将母妃与他打倒，为肚子里的孩子铺路是吗？

那这可由不得她。

*

两日过去，柔妃一直躺在床上，没有苏醒。

知道第三日里，太医院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李太医急匆匆背着药箱，赶往青鹿宫。

他先是去拜见了赵珣，与找寻一同去了柔妃卧床的宫殿。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医女，是因为研究出的治疗过程需要针灸辅佐着汤药。

针灸之事自然只能女子来。

赵珣看了一眼医女，见她目光清澈纯良，便也没有再说其他话。

在宫女的安排下，他们与柔妃的床榻之间立起了一个屏风，遮挡住了柔妃与医女的身影。

李太医在屏风前指挥着医女施针，赵珣手里端着茶盏，面上看是冷静，实则内心也有着几分担忧。

花了大概三四个时辰的功夫，一整套的针灸疗程才完成。

柔妃被服侍着穿上了衣服，中间的屏风被撤了下去。

赵珣上前几步，见柔妃的面色果然好看了几分。

先前早就吩咐好煎的药已经好了，被宫女端了上来。

一勺一勺地喂着柔妃，等到一碗汤药都喝完之后，柔妃便被安放在床榻上。

太医此时正在与赵珣及照顾柔妃的宫人说着注意事项，说到一半，却被尖细的惊呼声打断。

“娘娘……娘娘吐血了！”

一行人都马上看向了柔妃，此时柔妃的面色苍白，床边有着一滩猩红的血迹，连她的唇边都还沾着血。

李太医软着脚走了过去，有些不敢相信他们研制的解毒方法居然有这么大的纰漏。

按理来说，不应该出问题的。

他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惶恐，伸手为柔妃把脉。

一摸她的脉象，却发现柔妃的脉象甚至与先前比起来更加孱弱……

看来，柔妃性命难保。

他双腿一软，对着赵珣跪了下来。

“殿下，是臣医术不精！”

赵珣用力眨眼，脸上神色勉强能维持着冷静。

“母妃到底如何？”

“柔妃娘娘……她先前是中了毒！娘娘点的熏香中有茯苓一味药，虽然单单点香并无毒性，但是娘娘之后还服用了带有荷叶的茶水。”

“荷叶清热解火，茯苓也是如此，但是两味却在娘娘身体里冲撞了，便使娘娘昏迷了。”

“臣刚才施的那套针法便是为了将娘娘体内的寒气与毒气排出去，煎的汤药也是滋补汤药，不知娘娘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赵珣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他的眼神看着柔妃，淡淡发问，“母妃现在情况如何？”

李太医闻言，身形更是瑟缩，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娘娘……娘娘怕是性命难保……”

啪啦。

桌上的青瓷杯子被赵珣挥手扫了下来，砸到了地上，瞬间变成了碎片，碎片弹起划破了李太医的脸。

他低着头，不敢痛呼一声。

“一派胡言！”

赵珣狠狠盯着李太医。

李太医心里苦笑一声，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此时，一阵脚步迈进了殿内。

“这是发生了何事？”

是明崇帝的声音，是明崇帝进来了。

瞬间，殿内跪倒一片。

“皇上万岁！”

明崇帝挥手，让他们起身，等到抬眼一看，看到的却是嘴角淌着血迹，靠在宫女身上的柔妃。

他说话的气息有些不稳，“胥儿，是怎么了？！”

他甚至将柔妃的闺名都当众叫了出来。

此时，他才突然知道了为何赵珣刚才发如此大的脾气。

此时殿内一片寂静，大家都不敢说话，怕引起帝王之怒。

赵珣也是垂着头没有说话。

明崇帝怒火上涌，指着李太医，“李太医，你来说！”

李太医闭着眼睛，咬牙将刚才的话再说了一次。

明崇帝听了后，果然勃然大怒，“混账！庸医！”

大家都内心惊慌，不敢言语。

明崇帝将袖子一甩，走到了床榻边，站在床边看着柔妃的脸。

柔妃美貌在后宫也是出了名的盛，此时苍白着脸，阖上眼的样子也不显狼狈，看起来反到是楚楚可怜。

明崇帝抖着手，手指抚摸上了柔妃的脸，连指腹上都沾染上了一些血迹。

铁石心肠如他，也不可能对一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女人无动于衷。

他愣了一会儿之后，再度站起了身。

“李太医，朕命令你竭尽全力，发挥毕生所学让胥儿苏醒。”

“臣遵旨。”

明崇帝接过宫女递上来的帕子，将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吩咐了一声，“你们都出去罢。”

这是想要和柔妃独处一段时间的意思。

其他人都依言退了下去。

赵珣从正殿离开后，从暗道出了宫。

他前些时日，正从西域收了一支世间罕见的千年人参。

此时正适合用来给柔妃使用。

他的速度很快，待他从暗道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恰好有人敲门。

他应了一声，让门外之人进来。

进来的是柔妃身边的大宫女，她一脸惊慌地看着赵珣，嘴唇蠕动，却又迟迟不开口。

赵珣站起身，“是母妃如何了吗？你且直说。”

“殿……殿下！娘娘……薨了！”

言语间，豆大的泪珠从她的脸颊滚过。

她伺候柔妃的时日久，是柔妃未出阁时就服侍她的丫头，自然与她情谊不一般。

闻言，赵珣面上情绪还未显，手上拿着的装着千年人参的盒子却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良久，赵珣屈身，将地上掉落的木盒捡了起来。

脸上也不见一丝伤感情绪，只是将宫女打发走。

“本殿已经知晓，你暂且退下罢。”

门被轻轻合上了，赵珣跌坐在了椅子上。

他低着头，神色莫变。

良久，一滴泪落下，加深了他衣物的颜色。

他的娘亲没了。

*

皇宫的丧钟敲了三声，响彻了整个京城。

对普通百姓没有任何影响，但却在京城的簪缨世家里掀起了大波澜。

不知名的人纷纷猜测到底是宫中哪位贵人去世了，知道内情的人百感交集，有人欢喜有人忧。

林幼殊听见了钟声，也愣了很久。

他知道，这也许是代表着……柔妃去世了。

那位温柔的娘娘、四殿下的母亲去世了。

林幼殊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心里一时也涌上了伤感。

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要知道，平日里柔妃待他真的很好。

而且，就连他都如此伤心，那殿下更是……

他都不敢想，也不知道殿下现在到底如何。

他此时此刻，真的很想立马入宫，站在赵珣的面前。

哪怕是给他一个拥抱，哪怕只是站在他的身边问他递上一盏茶水。

他现在只想，赵珣伤心难过时，最起码，自己是在他身边的。

林幼殊捂住自己的心脏的位置，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对赵珣的怜惜情绪，在此时此刻就达到了顶峰。

终于，一个时辰过去了，他才可以勉强止住泪。

收拾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未免太过狼狈，他才最终走出了房间。

现在已经到了晚膳时间，林盛与李氏都在桌前等着他一同用膳。

饭桌上是异常的沉默，大家心情都低落。

更何况，林家的嫌疑还未被洗清。

待到一场食之无味的饭终于被用完之后，林盛长叹了一口气。

“如今娘娘……”他没有直说，只是停顿了一下，“是祸躲不过，若是真的被泼脏水，我们也只能咬牙受着了。”

“雪狸，夫人，我就算是豁出我这条老命，也必定会护着你们的。”

李氏与林幼殊两人都是眼眶一算，就连林盛的眼眶都微红，强忍着没有在妻儿面前失态罢了。

这真的是一场无妄之灾。

无论是对林家，亦或是对柔妃来说，都是。

*

稍后，林幼殊回到了卧房。

他被侍女服侍着洗漱好之后，就上了榻。

夜已经深了，林府也渐渐沉寂了下来。

他侧卧着，甚至可以听见雪落的沙沙声，外面的月光皎洁。

平日里这个时间，林幼殊早就已经睡下，但是此时，他却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他现在心里想的是柔妃，也是赵珣。

他很想，走到赵珣身前，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

这样想着，林幼殊突然听见了异动。

他半支起身，侧耳倾听，是有人在扣窗。

林幼殊一时攥紧了锦被，有些害怕是哪些歹人。

但是到底还是好奇，赤着脚下了床，走到窗边。

扣窗的声音稀稀落落的，带着一丝急躁。

林幼殊抿唇，怕惊动守夜的下人，轻声询问了一句，“是谁？”

“我。”

一个字，林幼殊却立马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是赵珣。

哪怕赵珣用的自称是“我”，他也立马就听出了他的声音。

林幼殊是真正的有些迟钝，但是关于赵珣的事，好像立马就可以反应过来。

就好像……赵珣是他生命中的例外一样。

林幼殊知道了是他，抬了抬眉眼，想到室外寒冷的天气，立马就把窗打开了。

他侧了侧身，赵珣从窗外跳了进来，落在了林幼殊面前。

林幼殊抬眼，看着赵珣显得有几分疲倦的脸，缓慢眨了眨眼睛，心里涌上了绵密的痛感。

“殿下这么来了？可以……”

话音未落，他就被赵珣抱了个满怀。

他只穿着里衣，赵珣身上带着的寒气马上就覆上了他的身体，林幼殊却选择伸手环住了赵珣的背，安慰地轻抚着。

他知道，赵珣这时候心里必定不好受。

他为人冷淡，但是同柔妃之间的关系却一直很好，柔妃的死，对他的影响必定是很大的。

两个人在窗边相拥，窗户大开着，屋外的冷风被赵珣的背挡了个严实，淡淡的月光洒在了两人的发丝上。

他们抱了很久，久到林幼殊都习惯了涌上来的冷气，身体有些麻木了。

他的下巴抵在赵珣的肩上，偏过头看着赵珣的脸，轻声问他，“殿下好一点了吗？”

赵珣本来就是自控力极强的人，失控的情绪会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

现下，他早就已经不再像先前那般严重了，此时却还是贪恋林幼殊的怀抱。

他摸了摸林幼殊的衣衫，感受到了他身上带着的寒意，一时冲动，直接将林幼殊打横抱起，将他放在了床榻上。

将他放下时，还可以看见他林幼殊看着他的、惊讶的眼。

赵珣敛下眉眼，转身想去将窗户关上，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林幼殊扯住了。

细白的手指被玄色的衣物映衬的更加白皙如玉，看起来有几分孱弱感。

林幼殊看着赵珣，有些怯生生地开口，“殿下要回去了吗？”

赵珣捏住他的手指，安慰似地揉了揉他冰冷的手心。

“本殿去关个窗户。”

语毕，林幼殊放开了他的衣角，看着赵珣走到窗边关上了窗。

等看到赵珣折身回来后，他才放下了心，身体窝进了被子里。

锦被的温度让他的身体很快回暖，林幼殊终于恢复了几分知觉。

他开始迷迷糊糊地想，为什么赵珣要从窗户进来，不直接走正门。

赵珣回来时看他这样的表情问他在想什么，林幼殊也将自己内心所想同他说了。

赵珣愣了一会儿，面色有些不大好。

“偷偷出来的，不想惊动其他人。”

皇宫是巨大又华丽的牢笼，母妃去世之后，就开始有不少的人假惺惺地在青鹿宫落泪。

一个个看着情真意切，实际上不少人先前都将母妃看做是眼中钉、肉中刺，如今这副样子不过是装给明崇帝看罢了。

但是他贵为皇子，却必须接受这样虚伪的场面，他甚至没有资格让那些无关之人不要打扰母妃的最后一刻安宁。

他确实是情绪不好，才会在本应该在灵堂守夜的时间偷偷出宫，来到了林幼殊的房间。

等到抱到林幼殊的那一刻，他才发现，林幼殊好像是他荒芜的心的归宿。

林幼殊见他的脸色不好，也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往靠里的地方移了移，给他让出了一块位置。

“殿下要歇息一下吗？”

赵珣看着床上的林幼殊，将自己的外袍褪下，掀开锦被，躺到了床上。

赵珣身上的寒意就如他的气质一般，挥散不去。

林幼殊向他靠近几分，两人的衣物接触件，发出窸窣的声音。

赵珣偏头看着他，林幼殊眨眨眼，“我帮殿下暖被窝。”

一团温柔滚进了赵珣的怀里，赵珣阖上眼，小眠一番。

不知道是林幼殊温暖的体温还是他身体的馨香，赵珣意外睡得很好。

只是他只能浅浅睡一个半时辰，就要立马赶回宫里。

赵珣起身，穿戴好之后，折回窗边，帮林幼殊掖了掖被角。

看着林幼殊恬静的睡颜，他长卷的睫毛搭下来，看起来很乖。

故事神差，赵珣在林幼殊的长睫之上，落下了一个带着凉气的吻。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赵珣愣住了。

带着几分慌乱地离开了林幼殊的卧室，回到了宫中。

先前安排好的人正在灵堂里等着他，赵珣向他吩咐了几句之后，就继续跪在地上守夜。

只希望，母妃下辈子不要再入深宫，最好是能，一辈子都为自己而活。

*

距离柔妃去世已经过了七天，柔妃的尸身在皇陵下葬。

这些时日本应该是举国上下都欣悦的日子，结果却突然遇上了柔妃去世，便只能举国哀悼。

新年里没有了以往的一点热闹，就连官员休假的日子都少了几天，提前去了上朝。

明崇帝显然这次也受了不少的影响，整个人看起来都瘦削了一圈，就连面色也是带着几分疲倦。

开年第一次上朝，大家心里都各有想法。

待到下朝之后，林盛没有离开，果然没多久就被明崇帝身边的大太监叫住了。

“林太傅，圣上请您去乾清宫一趟。”

林盛向他微微颔首，跟着太监到了乾清宫。

此时赵珣早就已经在殿内等候，正在和明崇帝低声说着话。

见到林盛进来后，两人停止了正在说的话题。

赵珣与林盛分别落座之后，明崇帝高声宣了一名侍卫进殿。

一名长相敦厚的侍卫与锦衣卫的侍卫长都进了殿，行李后就开始给林盛他们宣布调查的结果。

“陛下、殿下、林太傅，锦衣卫与四殿下一同配合，查明了有意谋害柔妃娘娘的是敬妃宫中的宫女，那天正是她碰撞了林夫人，在林夫人身上撒了药物。”

“那名侍女与柔妃身边服侍的宫女有私仇，恰好她与宫内的太监对食，便讨巧得了一些害人的物件！”

整套说辞是赵珣与明崇帝串通好一遍的，现在听来他们自然不会有什么惊讶的地方，只是为了给林盛一个交代而已。

林盛听后，拍案，“实在是太过可恶，必定要好好责罚宫女与那太监！”

明崇帝淡但说了一句，“宫女与太监已经押入地牢了，不久后便会处死。”

赵珣冷眼看着君臣二人，对明崇帝的说法不予置否。

原本他都可以根据线索揪出背后的最终元凶了，结果明崇帝又让他停手，以免让皇家压面扫地。

柔妃死了，明崇帝在意的却只有一个皇家颜面。

赵珣知道明崇帝不是什么好父亲，也不是好夫君，但在母妃的事情上，他以为至少明崇帝会再重视一些。

没想到还是比不过所谓的皇家颜面。

他低下头，掩盖住眼神里的嘲讽神色。

待到林盛走后，明崇帝走到赵珣身前，拍了拍他的肩。

赵珣的身量已经比明崇帝还要高一些了，明崇帝看着最像自己的孩子，知道他心中有气。

便和缓下声音，安慰他，“珣儿，生在帝王家，我们就必须顾及我们的身份。”

他像是心中有些内疚一般，又补上了一句，“你母妃生前最后一刻也是和朕一同的，想必她必定没有什么遗憾了。”

“而且，你母妃说了，她只希望你与小十、杏儿一生都能幸福安康。”

赵珣抿唇，没有说话。

明崇帝看着他的样子，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不久后就是你及冠的日子，胥儿为了取了一个字，渊之，珣儿觉得如何？”

男子及冠都是由父亲取名，这是象征着大明男子的威严。

而明崇帝的意思明显是有意用柔妃为他取的字来补偿他。

赵珣敛眉，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这个条件吸引了。

“全凭父皇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