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御门伊月在奴良组醒来的时候还在想他的数学,寒潭下的龙他绝对数清楚了, 正正好八条。
那么是有一个龙子幸运的没有被抓起来?
他半点没有想过光哥是龙子的可能性, 天地之间白龙说多不多, 说少也不少。九龙子诞生于千年之前,怎么想都联系不到一起, 更何况还有光哥这个世界父亲遇到白龙的故事。
源义衡的名字刚从他脑海中晃过,那边的源义衡就打了个喷嚏。四周一室静默,穿狩衣的小纸人抱着茶杯, 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
倒是源信直笑了, 他面前还摊着源氏与军方的合作草案, 这些工作他正在一点一点转交给源义衡,他这个老头子差不多也到了要颐养天年的日子了。
“是那个小朋友在惦记你?”源信直笑道, 笑眯眯的看着不坦率的孙子把头扭了过去, 口中感慨道:
“要是个女孩子, 我说什么都要为阿衡求娶的。”
源义衡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 他咳了两声,立刻看向小纸人。小纸人两手捂着耳朵, 一脸无辜, 仿佛真的没有听到一样, 然而式神可不是用耳朵听东西的!真当他阴阳术没有毕业吗?!
得到了前世的记忆,再面对今生的亲人,源义衡略有些不适。他更怀念曾经那种单纯的亲属关系, 他证明自己最强,然后其他人俯首称臣就够了, 也就一个小混蛋能晃晃悠悠整天惹他发脾气。可他无法说出源信直有什么不好,他是真的慈祥和蔼的关心着他。
这种感觉类似有人伸出手将身在水中的他拉上来,原本伸出手的人只有小混蛋,现在又多了一个身为普通人类的源信直。
“爷爷,慎言,式神能够将听到的东西转达给主人。”他重新喝了口茶水静静气,源信直笑着,一边问“真的是这样吗”,一边伸手碰碰小纸人。小纸人爱跟人玩,一下就抱住他的手,惹得源信直哈哈大笑。
“多可爱啊。”老人笑道,他没什么阴阳术的天赋,却很喜欢这些仿佛有灵的小东西,“物似主人,阿衡,你那小鹤哪里去了?”
源义衡:……被揭短,生气!
小纸鹤又怂又爱哭,动不动嘤嘤嘤,从来没有在跟小纸人的斗争中占据过上风。源义衡一看嚎啕大哭的小纸鹤就想起当年屡次跳起又被小混蛋拍下去的源氏,心情十分复杂,还有点羞耻。
源信直又笑,突然脸色一变,起身呕出大口大口的血。小纸人被血溅了满身,傻了,它的材质特殊,血滴滑下去沾湿了文件,他这才忙慌慌的试图急救。
“爷爷!”源义衡瞬间就想上前,源信直却阻止了他。
“嗬嗬……”大量的血在他喉咙里翻滚,源信直还在勉强说话,“别……靠近……是咒……”
咒。
在阴阳道之中,咒是一个十分宽泛的概念,通常指代能够辅助阴阳术发挥效力的口诀,或者是鬼神间能够起到特殊作用的密语,前者如咒文,后者如名字。然而咒祝本是一家,正如光暗相伴相生,正道阴阳师以虔诚的祝愿庇佑善者幸福安康,邪道阴阳师却另寻他路,祈求神灵对特定的人降祸。
源氏在这个世界虽然不如另一个世界强盛,却也积淀千年,长年维持结界,等闲咒文不可侵入。源信直身在本家却遭受诅咒,简直就像一个凌厉的耳光扇到源氏的脸上,至少源义衡在这一刻怒不可遏!
源信直生怕诅咒沾染到他身上,不许他靠近。源义衡就迅速起了一个阵,聚集天地清净之气暂作压制,然后看向土御门伊月的小纸人。小纸人会意,连忙传出消息,不大一会儿就重新抬起头,“嘭”的一声变成了土御门伊月的模样。
大佬小纸人的用途就在于此,相当于土御门伊月的一个分身,只要本体有所愿,赶来是十分迅速的。
源信直仍旧在吐出污血,土御门伊月降临小纸人身上,做的第一件事跟源义衡相同。两个大阴阳师都张开了阵暂作镇压,源信直的情况肉眼可见得到了缓和。土御门伊月当即召唤丑时之女,丑时之女无惧这种诅咒,笑嘻嘻的凑了上去。
源义衡总算松一口气,感到自己手心有一层汗。
“封闭大宅!排查周边!这个时期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他命令道,老仆领命离去,源氏进入戒严。
“义衡。”丑时之女已经捏住了那个诅咒,正询问的看向土御门伊月,土御门伊月也就很自然的询问源义衡,“如果就这么拔除,一定会惊动对方,我有个想法。”
确认源信直不会出事,源义衡露出冷笑。
“巧了,我也有个想法。”
源信直吐血吐到眼前发黑,听说人死前会走马灯一样过一遍自己的生平,他眼前似乎也零零碎碎出现了一些画面。一时是他为之奋斗终生的源氏的大宅,一时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一时又是亲子在他面前颤抖着吐露与白龙相恋的情形……最终是他抱着小小的孩子站在亲子墓前,用苍老的手添了一束素净的白菊。
【我给这个孩子取名为义衡。】
【衡……是能够平稳两个世界,活得很好的意思。】
如果他在此刻死了,唯独放不下的就是阿衡。阿衡那么骄傲锋利,他担心有一日这孩子会把自己折断。
“叮叮……”
似乎有小锤在敲击,他听着叮叮当当的声音醒来,再次睁开眼睛,他看到的是阿衡有些紧绷的脸。
“阿衡……”
“先别说话。”源义衡说道,“诅咒已经从你身上拔除大半,为了抓出幕后主使,我和晴……伊月有个想法。”
下咒,尤其是不打算将人一口气杀死的咒,就像绑架一样是一种威胁勒索的下作手段。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想必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人给他们来消息,要么示威,要么有所求。确认不会影响源信直的身体,他让丑时之女不要一口气将咒掐灭。
丑时之女嘻嘻笑着处理好了。
源义衡打算将计就计,看看对方图谋的究竟是什么。土御门伊月沉吟一会儿,他有点不放心光哥一个人,至少应该有个式神陪着。
源氏的式神……嗯……
“我问一下寮里的式神,看看有没有愿意出这个外勤的。”土御门伊月说道,其实他心里觉得,如果曾经的源氏式神愿意,肯定与光哥更加默契。但他没说,他直接把这个问题放在寮里,由式神们自己讨论。
最终接了这个任务的,居然是鬼切。
“他确实骗了我,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鬼切沉稳道,他似乎回想起了一些往事,然而除了细微的怅惘之外,曾经汹涌的恨意已经几乎都被时光磨平了。平安京不在了,大江山不在了,他无意让这个他抱有复杂感情的男人死于他人之手,他战力强大,是很好的选择。
“我仍然记得那些欺骗,可在我追随他的时光里,那份敬慕和忠诚,却是因源赖光其人的人格魅力而生的,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这一点。”他笑了笑,向自己的阴阳师深深一拜,“主人,这么多年了,我该面对一切,我不想让您视我为胆小鬼,我……”
“我要面对他,而他也该面对我。”
鬼切大概一直在想这些事情,在晴明的庭院中,他的眉目越来越开朗,偶尔也有怅惘的时刻。他自己也觉得是个好机会,逃避过去只是一时的,他这一次要堂堂正正站在那个人面前,告诉那个人他这些年在安倍晴明羽翼下所看到的。
“主人,您不是也会保护我吗?”
这话听得大佬心花怒放,撸了几把乖崽崽,给乖崽崽套上爆伤地藏。不图一口气把对面打死,先保命,必要时可以卖掉光哥跑掉,反正阴阳师都是铁人,轻易打不死的。
源义衡:???
不是说派来保护我的吗???
守着“中诅咒”的源信直,源义衡一脸木然看着【穿新衣服】【带牛逼御魂】【临走吃了七八个蛋】的鬼切抱刀坐在他身边,双目闭合,目前看起来并没有暴起砍他的意思。他对自己产生了深刻的怀疑,在式神的培养方面,他是不是做得太差了?别人家的崽怎么都能养得这么油光水滑?
他来不及想太多,几日之内,果真受到了下咒者的消息。
【死或生?】
信笺上只有寥寥数字,足见狂妄的态度。源义衡想到曾经源氏高层投表决票,也是【死】或【生】的木牌,他还给小混蛋投过决定性的一票,现在真是风水轮流转,竟然让人反过来用在源氏头上。
他冷笑着在信笺背面写了一个“生”,信笺传回——
【如你所愿。】
源信直身上的诅咒顿时一轻,甚至能下地走动,新的信笺又送了过来。
【我能决定源氏的命运。】
源义衡这一次没有回信,不是他气得神志失常,而是对方希望看到的是惊恐万状的源氏,那么就让对方看好了。源氏的戒严程度又一次加重,从外界寻了许多有名气的阴阳师来,似乎是为了处理诅咒,显出一种垂死挣扎的态度。
隐在暗中的人笑了,尽情欣赏源氏种种慌不择路的做法,然后慢悠悠的递出最后一封信笺。
【臣服。】
当晚,下咒者的式神监视到源义衡房间里的灯开了一整夜。
而真相是,源义衡捧着小混蛋给他偷偷送来的加厚遮光床帘,陷入沉思。
好了,他知道小混蛋这些年是怎么气死对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