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喂,你不要乱跑啊!’
‘D2407,都说了要回去了吧!再这样的话,我绝对不会再带你出来的!’
戴着眼镜的黑发男人追在身后。
金发男孩像是没有听见似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像是好不容易出去散步的小狗一样,怎么样都拉不住。
他不想回那个房间。
白色的,空空荡荡的房间。
除了助手哥哥好心送给他的那本童话书外,什么能做的事情都没有。
他只能趴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看童话书。
他倒是挺喜欢助手哥哥每次来给他打针的,因为偶尔能像现在这样,到房间外面玩。
这年纪正是调皮的时候,金发男孩对于身后的男声充耳不闻,兴奋地想要跑下楼梯。
然而,过长的实验服拖在了地上,一不留神便踩了上去。
随后,意外发生了。
助手听到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随后是咚的闷响后,声音停止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他赶忙追了上去,在看到楼梯的情况后,眼镜后的瞳孔猛地一缩。
金发男孩倒在地上,脑袋后面是一摊鲜血。
然而,最为致命的是,男孩的脖子呈现着一种扭曲的姿态,没有闭上的深绿色的眸子带着一丝惊讶,直勾勾盯着他。
助手直接脱力跌坐在了地上,脑袋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快步下楼到男孩身边。
黑发男人伸出手,颤抖地想要触碰对方的脖颈,虽然他知道此时已经为时甚晚。
‘怎、怎么会这样……’
他收回了手,双手捂住脸。
‘哥哥?’
耳边响起了男孩的声音,他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猛地抬起头后,面前的画面令他再次震惊,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眼,说不出话来。
穿着白色实验服的金发男孩脑袋上还带着血,然后缓慢地坐了起来,原本扭曲的脖颈也一点一点恢复了原状。
金发男孩眨了眨眼睛,表情看起来呆呆的,似乎没反应过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抬起头,一脸迷茫地看着面前震惊的黑发助手,歪了歪脑袋。
‘哥哥?’
对方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是他第一次见。
金发男孩感到了新奇,想要站起身。
助手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他的声音听上去带着一丝颤抖。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没有事。人类的脊椎骨是最脆弱的致命处之一,刚刚那个角度已经完全扭断了,而且这个出血量……’
他的声音忽然中断了,然后冲了上去,抱住金发少年的脑袋,颤抖又仔细地检查着脑袋后面本该有的伤口。
‘怎么可能!完全没有伤口?!’
‘那这个出血量又是怎么来的?不可能啊啊,恢复了吗?’
戴着眼镜的男人胡乱地说着话。
金发男孩的眼神越来越迷茫不解,他只记得自己摔下去之后,脑袋和脖子一阵剧痛,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助手哥哥就变成这样了。
他想要道歉,然而对方现在好像听不见自己说话一样。
金发男孩像只幼兽般,好奇看着对方。
助手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反复地重复着「不可能」这三个字。
‘不可能……绝对是死亡了,伤口怎么恢复了,完全没有痕迹……’
‘难道说是——死而复生?这怎么可能,难道说……是我们药物成功了?等一下,我们的研究方向不是研究「不会衰老」吗’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件新发现。
镜片后,黑发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兴奋。
‘要去和前辈们汇报,太好了!’
他正要站起身,想要狂奔向实验室。
然而,对上金发男孩那双懵懂的绿眸时,脑袋上又像是浇下来一盆冷水,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变得冰凉。
如果对于研究者来着,这是神明的恩赐。
但对于这个孩子来说,又是什么呢?
不会死亡。
——是诅咒吧。
他几乎能够想到那些人知道金发男孩的秘密后,会是什么样的想法了。
他们本就没有把对方当成人,而是用来实验的实验动物,疯狂地探求着掌控「时间」和「生死」的秘密。
难道,他要把这个孩子就这样交给前辈们吗?然后看着他成为真正的实验动物?
‘哥哥,你还在生气吗?’
金发男孩疑惑地问道。
黑发男人的眼神动摇着,神情恍惚。
当他想要继续出声时,助手忽然蹲了下来,双手猛地攥住了他的肩膀,声音急促又紧张。
‘听好了,你绝对、绝对不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不可以暴露你不会死亡的秘密。’
‘为什么?’
‘因为、因为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啊!’
‘我不是人类吗?’
‘啊……是啊……’
‘根本就不是人类啊,只是有着人类外表的「亚人」啊。’
助手脸上挂着不知该怎么形容的表情,眼神复杂又同情,悲伤地看着金发男孩。
不会死亡的生物。
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他们的实验也进入了瓶颈……不,不只是药物的研究,生化病毒、武器强度、撞击测试、切割……
这简直令人疯狂。
手指攥得愈发紧,金发男孩脸上出现一丝痛楚。
他深呼吸一口气,认真地说道。
‘不可以告诉别人。尤其是实验室的人。’
‘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他们会——’
……
金发少年猛然睁开了眼睛。
头顶的路灯散发着光,从突然睁开的眼睛钻进视网膜,有些刺眼,让他本能地眯起眼睛。
耳边是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然而一点一点行驶消失,最后变得安静了下来。
逐渐适应了路灯的光,原本眯起的眼睛总算能够睁开。
金发少年愣了一会儿,然后从地上坐起身,表情看上去有些茫然。
他的脸上、头发都黏糊糊的,尚未干涸的血液不断地往下流着,顺着少年的下巴滴落在衣服上。
金发少年抬手,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上有些阻碍视线的血,然后又把沾着血的手往衣服上蹭了蹭。
坐在地上发呆了半晌,他这才慢吞吞地从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手机,对着练习簿思考了一会儿,最后点开了某个人的电话。
“喂,中也吗?”
*
「旧世界」台球吧。
戴着黑色手套的赭发少年拿着球杆,弯下腰,手腕轻动,往前一推。
“啪!”
白色的圆球撞向了红色的三号球,三号球滚动着,却在距离洞口仅仅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阿呆鸟吹了一声口哨,挤了挤眼睛,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道。
“哇哦,没想到中也居然失误了。好耶,看来中也的连胜记录就要中断在我的手里了~”
“啧。”
中原中也皱眉,不爽地啧了一声,却又没有多搭理阿呆鸟的调侃。
赭发少年直起身,收起了自己的球杆,回到吧台前的座位上,一只手倚在桌上撑着脸颊,了无兴趣地看着阿呆鸟的回合。
钢琴家靠了过来,心思敏锐的他自然看出了中原中也今天很不在状态。
“要喝什么?威士忌?”
“嗯……”
中原中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然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唇,开口说道。
“算了,柠檬气泡水好了。”
“咦,中也你不是不喝甜的吗?”
钢琴家惊讶,但还是朝着一旁的酒保招了招,过了一会儿,插着半片柠檬的玻璃杯放在了中原中也面前。
柠檬水中的冰块和玻璃杯壁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中原中也拿起玻璃杯,用吸管吸了一口。
碳酸气泡在舌尖上炸开,甜滋滋的味道不断蔓延。
“今天中也不在状态啊。”
外科医生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抿了口威士忌,顶着浓浓的黑眼圈调侃着。
钢琴家脸上挂着微笑着,朝着一旁不语的赭发少年挑了挑眉。
“是你家那只小动物又给你惹麻烦了?”
“中也还真是宠他啊。”
“也不是惹麻烦。”
中原中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烦躁,“只是突然搞不懂,那笨蛋在想什么。”
突然间要去东京就算了,还让他去送礼物,到底在搞什么。
还有,最后那副笑容是怎么回事。
那家伙在做什么。
中原中也本来心烦气躁着,带着波奇刚回到家就接到阿呆鸟的消息,问他要不要去「旧世界」打台球。
钢琴家挑了挑眉。
“小动物?是什么?”
“是小狗哦。”钢琴家笑着说道。
“喂,钢琴家……”中原中也出生想要阻止。
“诶,中也养狗了吗?这不是好事吗。”公关官不明所以。
“就是就是,满足了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去年你喝醉了,还抱着酒杯嘟囔着‘好想养只狗啊’。”
“今年可是一口气养了两只,感觉怎样啊~肯定很开心吧~”
阿呆鸟模仿着中原中也当时的语气,搞怪地说道。
中原中也有些羞耻,咬着牙骂道:
“闭嘴,打你的台球阿呆鸟!”
“还有,里奥不是我的狗,只是部下!那家伙只是笨了点,又有些像小狗……不对,才不是狗啊喂!”
“呜哇,针对我吗?明明刚刚钢琴家说的时候你都没反驳。”
“那是因为……”
赭发少年瘪了瘪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里奥?诶,没有听说过呢。”
对于这个冒出来的新名字,公关官好奇。他向不远处的阿呆鸟询问道。
“阿呆鸟知道吗?”
“当然。中也的直属部下哦。公关官你之前在国外拍戏,不知道也正常。”
阿呆鸟一边回答者,一边坐在台球桌边缘,球杆放在身后,反手一推。
“啊啊啊,没有进去啊!早知道就不用花式了!”
金发男人哀嚎了一声,嘟囔着从台球桌上跳了下来,把球杆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用空余出来的手比划着说道。
“挺有意思的一个家伙,和中也年纪差不多吧。”
“上次「黑蜥蜴」的一次行动,我偶然见过一次。在其他人面前蹦蹦跳跳的,跟只出去放风的小狗一样,你知道吗——”
“我想想,哦,叫里奥对吧,中也。”
“上次太宰干部的办公室火警铃响了,好像是因为他俩在办公室里烤棉花糖吧。这也太有趣了吧!”
一旁的钢琴家笑眯眯的,也忍不住插嘴道。
“而且我听说那孩子和太宰君的那个直属部下有段时间天天打架来着,后勤部和财务部可没少抱怨。”
“哇哦,我不在的时候,这么热闹吗。”
公关官挑了挑眉,笑着说道,“哎,果然还是让BOSS少给我点出差的任务,果然还是横滨好玩。”
“什么热闹啊,为了那笨蛋我可没少头疼……话说那家伙一部分的报告都是我写的好吗!我才是上司吧喂!”
中原中也忍不住说道,提到报告这件事他的眼角都忍不住在抽搐。
上司帮部下写报告,这大概也算港口mafia独一份的了。
虽然赭发少年的口吻听上去相当暴躁,但任凭谁都听得出来赭发少年对对方的纵容。
钢琴家似乎想到了什么,举起手中的威士忌抿了一口,然后开口,带着淡淡的笑意。
“下次中也带里奥君来「旧世界」玩吧,毕竟能让中也在意的人,我也很感兴趣呢。”
中原中也稍稍愣了一下,阿呆鸟立刻插嘴道。
“就是就是,我倒是想认识一下能让两位干部大人这么抓狂的家伙是何方神圣。”
“……”
中原中也表情有些复杂。
赭发少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带过来你可别欺负他。”
“好耶!”
阿呆鸟兴奋地想找人击掌,然而看了一圈发现都不适合,只能悻悻地放下手。
里奥的性格,能和阿呆鸟玩到一块去。
……等一下,阿呆鸟这家伙,不会带着里奥那笨蛋发疯吧。
感觉这家伙绝对会这么做的!
中原中也感觉自己太阳穴处的青筋又开始跳了。
这边玩闹着,在旗会这群朋友们面前,中原中也的表情有些无奈。
不过他心中的烦躁也稍稍散去了些。
这时,口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中原中也掏出手机,在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名字时,不由得愣了一下,脱口而出。
“里奥?”
周围稍微安静了一些。
中原中也没有多想,直接接起了电话。
“喂,里奥?什么事。”
“中也吗,你在横滨吗?”
“废话,我不在横滨还能在哪里?”
“哦……”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呆呆的,似乎少了几分平日里那副没心没肺的活力劲儿。
中原中也皱起了眉,心中不免升起了一丝担心。
“里奥,你还在东京?一个人吗?”
“对……啊,中也。”
里奥的声音顿了顿,然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我遇到了一些小麻烦——你方便来接我一下吗?或者找别人来接一下我也可以。”
“哈?让我去东京接你?”
中原中也脑袋上的问号都要冲破天际了,声音也忍不住拔高了几度。
“三浦前辈前段时间一直在加班,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了还是不麻烦他比较好;太宰没有驾照也不会开车……唔,但感觉太宰也不会在意有没有驾照这件事……”
电话那头的黑泽里奥话题越来越偏。
中原中也皱起眉,从座位上站起身,捞起一旁的风衣搭在臂弯处,果断打断了黑泽里奥的话。
“行了。我过来接你,位置呢。”
电话那头的黑泽里奥报个了地点,中原中也挂掉了电话,神色匆匆地走了出去,扭头和旗会的众人道了声歉。
“抱歉,今天我先走了。”
“拜拜~下回带里奥君过来玩也没事哦!”
阿呆鸟朝着他挥了挥手。
然而中原中也早就已经转身出去了。
“什么啊,这么着急吗……”
带着墨镜的金发男人瘪了瘪嘴,悻悻地收回了手。
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外头中原中也那辆机车的引擎轰鸣,随着距离的远去而变调。
钢琴家耸了耸肩,举起手中的酒杯和一旁的公关官轻轻碰了一下。
他听着已经消失了的引擎声,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饶有兴趣地说道。
“嘛,说不定能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哦。”
“钢琴家,你接中也的位置继续吗?”
“OK,我也好久没打桌球了呢。”
钢琴家放下杯子,稍微活动了一番手腕,笑眯眯地说道。
……
街道上来往的车辆并不多,原本安静的深夜,突然被摩托车的轰鸣声划破,下一秒,一道暗红色的影子猛地闪过。
骑在红色机车上的赭发少年戴着一顶黑色礼帽,然而即便速度如此之快,头上那顶礼帽依旧稳稳地不见落下。
赭发少年的身上覆着一层淡淡的暗红色光,机车引擎转到最大,速度快得惊人。
到了黑泽里奥所说的地点,中原中也刹车,稳稳地停在人行步道旁。
赭发少年扭头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金发少年的身影,忍不住皱起了眉。
中原中也翻身下车,掏出手机一边回拨着电话,一边朝前走着,四处张望着。
耳边电话的那头嘟嘟响着,然而此时,良好的视力让中原中也看到了不远处,路灯底下的一滩暗红色的液体,直觉让他靠近了过去。
走到旁边,中原中也便闻到了血腥的气味,钴蓝色的眼睛忍不住眯起。
那摊血泊看上去已经半干涸,不在流淌,而是黏着在水泥砖地上。
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缩紧。
而此时,电话正好接通了。
“中也吗,你好快啊!我刚刚听到你的机车声音了!”
电话那头声音欢快,听起来没什么大碍。
中原中也的语速还是加快了几分,打断了对方的话。
“里奥你现在人在哪里?”
“唔,在附近的一个公园。没想到这个时间点还有人走过来,我怕吓到对方,所以就找了地方先藏起来。”
“哈?什么情况,怕吓到路人……你这家伙是去参加万圣节的化装舞会了吗?”
中原中也忍不住皱起眉,一边吐槽着,一边根据里奥所说的,开始寻找那个公园。
里奥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从电话这头传出的声音受到电磁的干扰,听上去有些失真。
“当然没有去参加化装舞会啦。再说现在距离万圣节还好远呢。”
“……这不是重点啊你个笨蛋。”中原中也忍不住骂道。
“唔,说起来,东京涩谷万圣节的时候,好像真的会办活动诶,横滨为什么没有呢……我们港口mafia能不能也办一个?”
电话那头的黑泽里奥还是熟悉的吵闹,自说自话着散发着电波;那兴奋的语气,好像真的很期待万圣节舞会的样子。
隐约间听到了附近什么人说话的声音。
现实中的人声和电话里的声音逐渐交叠,最后重合在一起。
赭发少年停下了脚步。
他的头顶上亮着一盏照明路灯,几只不知名的飞蛾追随着光源,一次又一次地撞在外头的灯罩上,翅膀上的粉尘扑棱棱地抖落着。
不远处的小公园内,陈置着供小孩子们玩耍的娱乐设施,摇摇马,秋千,攀爬架……
而在最中间被涂成大象模样的滑滑梯下,似乎蹲着什么人。
声音的源头也是从这儿传出的。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然后挂断了电话。
“喂?诶,为什么挂掉电话了……”
那人抱着电话嘟囔着。
听到脚步声,抱腿蹲坐在滑滑梯桥洞底下的金发少年抬起了脑袋。
中原中也这才看到了对方此时的模样。
黑泽里奥一只手拿着电话,脸上满是鲜血,脸颊和眼周部分被主人用手随意地抹开,沾在手背上。
金色的发丝上的血此时差不多已经黏稠干涸,被黏成一绺一绺的。
身上那套黑西装带着不少的灰尘,里头白色的衬衫也被血迹沾染的血腥一片。
与其说是吓人,倒不如说是可怜。
金发少年乖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滑梯底下的阴影处。
他一时间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仰起脑袋看向自己的表情显得懵懵懂懂。
那双深绿色的眸子倒映着自己的脸,看上去湿漉漉的,然后缓慢地眨了眨。
——像只可怜兮兮的流浪幼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