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宁簌的心一直很是骚动。
她悄悄地看认真开车的殷楚玉,从她淡然平静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是将一切心思都隐藏起来了吗?还是只有她自己在心乱如麻, 将殷楚玉的一字一句拆开回味,反复揣摩?宁簌眉头微微蹙起, 怦然心动的同时, 心中萦绕着疑惑和茫然。
去的是一家私人餐馆,说了“都可以”的宁簌做主,点了三个清淡的小菜, 毕竟脆弱的肠胃还是需要照顾的。晚餐的时候, 殷楚玉没怎么开口说话, 宁簌偶尔抬眸瞥她一眼,总算是发现她那完美无缺的脸上露出的裂隙——一种看倦世事后的意兴阑珊。
宁簌几回想要开口,都被殷楚玉的神色堵了回去。
那么近的距离,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吧?但能听到霍桐跟她说话吗?听到了几句呢?那句“妹妹”难道是因为霍桐对她的称呼而衍生的吗?还是说在其它?殷楚玉是在生气吗?因为“鱼”,还是她那句过界的“女朋友”?
宁簌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兀自想了一会儿,一股郁气冲了上来。她也烦恼起来,心情因为殷楚玉的态度跌宕起伏。就不能直接说嘛?她瞪了殷楚玉一眼, 恰好与她投来的视线对撞, 宁簌又十分心虚地低头,一直往上冲撞的躁动, 又变得软趴趴的。
没到食不下咽的愁闷程度,可远比不上中午飞扬轻快。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但大多是跟工作有关的话题。
宁簌一时间为“出差”感到烦恼至极。
回程的时候, 宁簌看了殷楚玉好几眼。
她有些烦恼心情不平静的自己,赌气地想着殷楚玉能憋多久。可到了家中, 宁簌便有些按捺不住了,怕殷楚玉直接进书房,两个人隔门相对,她一把握住了殷楚玉。但等到殷楚玉平静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她又产生了几分不自在,耳垂不由自主地发烫。
“怎么了,簌簌?”殷楚玉扬眉问,口吻轻快。
宁簌在殷楚玉的凝眸注视中产生幻听,一时间不知道殷楚玉喊的是“妹妹”还是“簌簌”。可不管怎么样的称呼都能让她脸颊绯,她松开殷楚玉的手,但指尖不怎么听话,很无意地从殷楚玉如玉般的手腕滑过,激起了一阵磨人的颤栗。
宁簌轻轻地问:“刚才你怎么不说话?”
殷楚玉觑着宁簌:“我没说吗?”
见宁簌撇了撇嘴,她拉近了跟宁簌的距离,捞了捞宁簌的头发,替她别在耳,继续云淡风轻道:“我问你策划案做得怎么样、问你工作进度、问你出差的日程安排——这算没说话嘛?”
宁簌:“……”这么一看,她们的确说了很多,但是,她想知道的事仍旧进度为零,当成没说,一点也不过分吧?
两个人的距离近得很不清白,宁簌更是赧然,她后退几步,跌坐在了沙发中,用双手捂着脸。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心不在焉啊?”殷楚玉抱着手臂看她,又一声调笑,“在想哪个妹妹呢?”
宁簌的耳垂发烫。
殷楚玉果真是听到了霍桐对她的称呼。
整得她海王渣女似的。
宁簌晃了下神,遮着脸的手放了下来。她的眼神往上抬,看到殷楚玉唇角勾起的笑容,冲动道:“就不能是姐姐吗?”话音落下,本就灼热绯红的面颊更是发烫。
背着殷楚玉喊前妻姐熟练至极,可要真叫她,哪里说得出口?
话说殷楚玉……她是在哪里进修了吗?
“我认识她没几天。”发窘发怂又莫名兴奋的宁簌选择在殷楚玉的跟前举起白旗投降,她的眼睫轻轻撩动,“只是在楼下偶遇。”
反正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是么?”殷楚玉的眼中盛着笑意,漫不经心道,“那还真巧,走两步就能碰到一个黑长直呢。”
宁簌抿唇。
就不能跟陈散的朋友圈一起删掉清除吗?
她难道就不会尴尬的吗?!宁簌再度腹诽殷楚玉的恶劣。
“那我来接你,你‘女朋友’不就是跑了趟空吗?”她将语调拖曳得老长,透着一股散懒和撩人的低哑。
宁簌的双眸潮湿,仿佛一汪泛滥的春潮。
殷楚玉的逗弄之意越发明显,她像是一叶在无垠的海面上随着浪潮起伏的小舟。
在迷茫和羞窘中,一种朦朦胧胧的却又销魂蚀骨的情绪上升。她大可以用其它话语来搪塞,可对上殷楚玉那融化冷色的笑意,她产生了一股激情,点燃了一种勇气。“我独一无二的女性朋友,难道不能简称为‘女朋友’吗?”
殷楚玉在宁簌的身侧坐下,她眉眼间笑意盈盈。她侧身看宁簌,手臂撑着沙发靠背,她朝着宁簌一倾,宁簌乌黑的发丝就拂到了她的手臂。
“可以啊,我的女朋友。”殷楚玉答得云淡风轻,“只是——这世界上还有不独特的人吗?你的意思是,其余的朋友,都是复制粘贴的?”
宁簌:“……”
她是一尾被勾住的鱼,是一只被线牵动的风筝。
她的情绪在殷楚玉掌控之下,前一秒还在为“女朋友”三个字酝酿一抹缱绻缠绵的心绪,下一刻又被“复制粘贴”给逗笑。
她该说殷楚玉跟过去判若两人,还是说她自己眼瞎心盲?
宁簌放松了下来,神情舒适惬意。她向后靠着,可冷不丁压到了殷楚玉的手背。还没等她支起身子,殷楚玉便动了动手腕,将她的脑袋推开。但那只贴着后脑的手没有离开。宁簌能感觉到那只手先是覆在她的头发上,又慢慢地往下。温热的手掌缓慢地擦过了她的颈侧,最后一点点地将她下塌的身体往前扶起。
其实只有几秒而已。
但那触感在宁簌的心中被无限拉长。
她瞥着殷楚玉,藏住潮湿眼眸中的慌色,咬了咬唇,低声控诉道:“你真过分。”
“有么?”殷楚玉轻轻地问。
宁簌面上薄红,睖向殷楚玉的眼神毫无威慑力。
“有。”她的声音压得轻。刚重逢那几天,殷楚玉还是扎心的刀呢,现在变了。她在惊惶逐渐地消失,在那复杂的情绪之海,又生出一种颤栗和愉悦,越贴近殷楚玉的本真,越能感受到她的磨人和危险。可她好喜欢,有那么一瞬间,她愿意为一晌的销魂蚀骨舍生忘死,付出她昔日如何都不肯出的代价。
分手后,她的生活总体算得上平和宁静,但她又与殷楚玉重逢。她忽然领悟到,称心如意只是一种虚相,那适度的生活只是一种自我构建,为了遮掩自身的空无。她当初选择维持自己的梦幻假象,可假象就像末日里的高楼大厦,在以无法遏制的速度崩塌。
“你走神了。”
殷楚玉的声音将沉思默想的宁簌拉回。
“嗯。”宁簌点头,出奇得乖、坦然,“我在想你。”
等了几秒,殷楚玉没有反应。
宁簌又看她。
殷楚玉如玉的脸颊上浮现团团的薄红,像是揉碎的桃花瓣在瓷白的肤色上一点点洇开。乌黑的眼睫低垂着,浓郁的情绪仿佛要从眼尾溢出,在两人之间如春水泛滥。
宁簌的倾诉欲在这一刹那如野草疯长,她不再掩饰自己对与殷楚玉亲近的渴望,想要带着一身热烈的气息,再度闯入殷楚玉的小天地。她抬起手挑了挑从殷楚玉肩头滑落的卷发,轻咳一声:“我跟陈散说,我注定是要认识你的。”
所以她们要重逢,要再一次真正地相识。
殷楚玉眼皮子一颤,她握住宁簌的手指,慢慢地将它收拢到了掌心。
“你可以不跟陈散说。”殷楚玉轻轻道。
宁簌偏头:“嗯?”
“直接告诉我。”殷楚玉笑了一声,挑了挑眉道,“譬如现在?”
宁簌目光凝在殷楚玉的手上,她支起了身体,讷讷道:“你好像自己也没做到吧?”
殷楚玉没说话,她只是将下巴往下一压,堪堪靠在拢起的手上。
她抵着的是自己的手。
可宁簌的手指尚被殷楚玉抓握着,她的思绪变得迷幻起来,仿佛殷楚玉再一低首,一个缠绵的轻吻就能落到她的指尖。
宁簌屏息。
可殷楚玉手一松。
宁簌的心才被情火烧热,追逐着那五彩缤纷的浪漫色彩,就被殷楚玉放开。
她心中的不甘心顿时涌现,化作一种强烈的冲动,推着她跨越了那道界限。不再是怀着克制的、礼貌性的顺手一搭,她亲近、热情地抱住了殷楚玉的腰,捕捉到了内心深处神秘的快感。
宁簌凑到殷楚玉耳畔,压低声音,明知故问:“你愿意跟我相识吗?”
殷楚玉抬起右手,掌心轻轻压着宁簌的后颈。她一掀眼皮子,懒声道:“我要是说不愿意会怎么样?”没等呼吸一滞的宁簌说话,她又笑了一声,问,“你会哭吗?”
死寂数秒。
宁簌从殷楚玉的怀抱中挣出,她盯着殷楚玉看,斟酌了一会儿,才神色复杂地问:“你最近要写什么剧本吗?”
准确的说,是为了灵感,看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吗?
殷楚玉:“……”她吸了一口气,将恰好踩着沙发边沿走动的大小姐捞到了怀中,挤出了一个“没”字。
宁簌“噢”了一声,去抱喵喵叫的道德经。
比昨天亲近一点,但真要做点什么,似乎还不是很合适。
而且在她走到不清白的距离时,还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横亘在她们之间吧?
未来只有拥抱能够满足吗?六根清净总是真的吧?
宁簌偷偷地觑着殷楚玉,心中欢喜的同时又哀叹连连。
睡前,宁簌给陈散说自己的心事。
陈散:“……”
“你这是舍身图‘抱’?一‘抱’还一‘抱’,绝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