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思凉被半托半扯着到达森林内部, 那人将她带到一处洞口，扶着她坐下，便开始扒在青苔上一脸紧张的对外张望, 见没人追来才松了口气。

男人回过头，见人还呆坐在原地，又从手边捡起一块肉丢给了路思凉，皱眉催促：“快吃啊！”

这肉是他事先准备在这里的，那群除妖师没追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暝渊森林里比外面还可怕。妖怪的嗅觉是最灵敏的，这群妖怪个个都对路思凉虎视眈眈, 先前是因为惧怕青石才未有行动, 现在不出片刻便能察觉到她的气息已出现在森林内部，要是她再不恢复好，他俩都要没命的。

他才不想把命搭在这里！

面前的男人唇红齿白，身子却十分瘦弱矮小, 胳膊跟竹竿子似的，焦急慌乱映在清澈的眸子里, 在某几个瞬间让她有种错觉看到了二娃。

路思凉张张唇，掩下眼里的情愫，没有动。

勾唇笑了笑。

二娃现在应该还好好呆在家里，跟着山风道长学本事呢。

现如今她的妖力如刚剥壳的新鲜荔枝，人类身躯又残存，灵敏的鼻子一定会顺着芬芳爬过来。她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在面前人不耐烦的反复催促下, 她又有些不太想吃了。

没办法, 谁叫她天生反骨。

她向洞外看去，似披霞袍的银杏树在微弱的月光下透着妖冶的气息, 远处绿色的火在空中跳动，如巨大的萤火虫的卵。

见人停下动作，男人瞪大眼睛，表情瞬变，连忙跳了过来在她身边蹲下，皱弯的眉毛都透着肉眼可见的焦躁：“怎么不吃？我滴个亲娘，哎呦喂，快吃啊。”

他伸出手，手臂弯曲的举在半空中，就差直接上手给人硬塞下去了。

路思凉看了他一眼，慢腾腾的拿起一块肉，捏在手上慢悠悠的开口：“你是谁？又为何要救我？”她不相信面前人会好心到救她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趁她虚弱时夺走她的妖力岂不是更好。

男人侧着身子，张张口刚要说话，突然大地传来一阵震动，洞顶的碎石落下，树体也开始摇晃。他惊恐的瞪大眼睛，接着又是一震。

一颤一颤之间的间隔频率相同，空气中的尘埃似乎也被激荡的停滞了片刻。渐渐的振幅越来越强，抖动如簸箕般的大地发出轰鸣，巨兽的嚎叫如黑色浪潮般涌来，由远及近，如千军万马呼啸而来，一时间地动山摇，有如天崩。

他顿时头皮发麻。

男人连忙站起身扒在土壁上往外瞅，视网膜连接这片大地的枝叶后身子猛的一颤。

外面四面八方的妖物将这块地围的水泄不通，离他们四五十米远。西边最前方的是一只夔铘，身型壮硕高耸，身子头颅似牛和犬的结合体，巨硕的犄角分裂成两半，嘴巴却似狗的嘴巴咧至两侧，四肢粗壮如进化版大象的巨腿。红色的眼眶深如沟壑，青灰的皮肤如粗糙的树皮，肌块凹凸起伏，粗厚的仿佛无孔不入。

它嘴里叼着一个喙鸟的头，喉骨连着一条长长的食道拖至地面，突然仰起头，将头吞了下去。

大量妖物在其周围，但谁也不敢离它很近，似乎在惧怕它的威力。

倏地，一只巨鸟张着尖嘴发出尖锐的尖叫声从林中穿梭而过，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而后肚皮一瘪猛的下坠，空中几片羽毛飘然而落。

夔铘咀嚼了几下，而后将其吞入腹中，喉咙的凸起处从上至下滚动。

它似乎被激怒，沉重的四肢猛的往前一踢，仰头发出如雷鸣般的撕裂吼声，其后的妖兽纷纷瑟缩了一下，低着头发出几声臣服的低鸣。

男人嘴唇不住的颤抖，咽了口口水，又转头观察情况。

东南北方向各有一只领头的妖兽，其显扬的妖力在妖群中极为明显，眼里皆闪着兴奋嗜血的光。东边是一个人形妖兽，白发纤身，突然嘴变成一个巨大的深绿色癞蛤蟆，脖子猛的如橡胶般伸长，脑袋伸至妖群，将边上的妖怪直接咬下，巨嘴咀嚼了几下后，一起吞入腹中。

而后变回人形，嘴角噬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周围的小妖撕扯扭打不断，发出怪异又特征明显的鸣叫。

完了完了！

男人收回视线，面上惊恐四溢，胸腔中没有的心脏也仿佛在让他的肌肉砰砰直跳。

暝渊森林很大，在妖怪猖獗的鼎盛时期，只有少部分弱势妖怪才会抱团取暖，大多都是单独行动。后来妖物减少了一半多，不少妖物开始吞噬其他妖物提升妖力以求自保，于是不少实力弱的妖怪开始不分种族的汇聚在一起，但还是难逃被杀死的厄运。

几年过去，势力就开始变得明晰，妖力卓绝的妖怪分别占据一地，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大妖，东燯西夔北寙南鬼中？，各居一端。以西为实力最强，故也离人类居所最远。

当然还有不少散居的妖物，但这些年也都快被其他妖怪吞食殆尽，他就是散妖中的一个。

如果是其他妖怪尚有一线希望，这五只妖怪哪只来了他都吃不住，没想到还是一起来的！

他们现在正处在燯荒的地界，谁知其他方位的妖兽也来的这么快，倒像是早早就等在这里的。以往各界的妖兽见面都会产生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但今天不同，它们有共同的目的，都被这浓烈到芳香四溢的完美妖力吸引，一时间全身的血液沸腾，四肢也止不住颤栗，纷纷往一个方向赶去。

男人观测了一下双方的距离，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回头看了路思凉一眼，见她皮肉还未长好，咬咬牙，过来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开口道：“它们必然会有场恶战，我们寻机逃出去。”

妖怪是以圈的形状从四周围过来的，他们不如趁着妖怪还没到这里时寻一处脆弱的突破口主动出击！

路思凉愣了愣。

抓住她的手凉意直直窜入她的皮肤，还带着止不住的颤抖。男人坚毅的侧脸上眸子亮的惊人，紧绷的唇线在过于瘦削的脸骨上显得格外坚定有力量。

她眸光闪了闪。

她知晓这只是权宜之计，她身上的妖气无处躲藏，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会有妖兽追上来，所以她不太明白男人为何要如此帮自己。

然而还未等她思考明白，下一秒男人就带着她身形极快的闪了出去，一时间四周的妖兽纷纷加快速度，发了疯似的往这边涌来，嘶吼声大的仿佛要突破云层。

男人目光一闪，咬了咬牙，带着她往西南方向冲去。

西南方有一处可隔绝妖力的净地，他只要带人冲到那里，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顿时青红白绿的攻击飞溅，平地上本就不多的树木纷纷倒塌，扬起巨大的飞沙。

夔铘和鬼唸闻到妖力在往它们这个方向靠近，猩红的眼睛骤然变大，发出几声兴奋的嚎叫，开始发动攻击将四周的妖兽横扫开，发了疯似的往两人的方向冲去。

一时间哀嚎不断，但妖兽们还是直直的往一个方向冲去，仿佛丝毫不在意会被身后的大妖吞食。

男人苦笑了一下，五只妖兽中没有人有翅膀是这绝境中唯一让人有些宽慰的事了。

他目光左右移动，灵活的躲闪着身后的攻击，面前不少向他们冲过来的妖兽直接被身后的飞焰轰成了泡沫，一些身型矮小又笨拙的身子一歪，被身后涌上来的妖兽踩成了烂泥，直到妖丹被踩破的前一秒还在发出痛苦的哀嚎。

一时间尸山血海，浓重的血腥味像开启了地狱之路。

男人喘着气，又狼狈的躲开一击攻击，右手幻出的藤蔓拴住从空中猛冲下来的妖兽，并借力荡过去躲开大范围攻击。他虽然实力不济，但速度可是妖怪中一等一的。

但随着体力消耗的越来越快，动作也变得越来越慢。

他喘着粗气，踩过一只比象兽的头颅不断的往前跳，突然脚下一滑，身子也控制不住的往前栽。他猛的抬头，慌乱间对上一只仰头张开嘴黑发大嘴妖，头发下两颗巨硕的眼睛闪着诡异兴奋的光。

糟了！

男人连忙用力将路思凉甩了出去，但由于这一动作身体反而更加精准的往妖怪的巨嘴落去。他一只腿瞬间被妖物咬断，另一只腿从牙齿的缝隙中抽出。连筋带骨的撕裂感让他脑袋空白的一瞬，下一秒剧痛感便令他哀嚎出声。

他脸上冷汗直流，撑着身体咬牙一蹬，运起妖气向空中射出一击将不断撕扯着路思凉身体的鸟兽击穿，再唤出藤蔓卷住她的腰将人扯了过来。

刚接到人，左边突然射来一束巨大的黑紫激光炮，将大地轰出一条深坑，毁灭的气息席卷而来，路上的妖兽瞬间被轰成渣。

完了！

西边的夔铘已经离他们不到二十米，直接抬首轰来了一个巨炮。身后的鬼唸也已到不远处，伸出十几米的长舌将前面挡着的妖兽卷住一口吞下，极为发达的四肢在地上快速交替挥动，快到形成了残影。忽而舌头往地上一顶，身子直接往这边以弧形飞弹过来，在空中喷出一排黑色的滴状唾液直直向两人射来。

男人瞪大的眼里划过绝望。

听闻夔铘双角汇聚无穷力量，无坚不摧，一击可斩雷电，可劈山裂石，清除一切孽障。

路思凉沉默的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你的左腿还在流血。”男人左腿被咬的只剩半截大腿，乳白色的液体不住下落。

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男人听到她的话后像是猛然惊醒了一般，下一秒她便感觉缠在腰间的藤蔓缩紧了些。男人以极快的速度向空中直线弹射出去，右腿也应声断裂。整只腿如被十字劈开的柴火般往四个方向裂了开来，底部的脚掌顿时皮开肉绽，变成了一滩烂泥。

他在最后一秒切断了他根部的枝杆，而后踩着富有弹性的内里脉络毁成的网借力运气飞了出去。

两人躲过了两道致命的攻击，下一秒拴在她腰间的藤蔓骤然一松，男人带着她又飞了一段距离后，身子如短线的风筝般直直往下坠。

他的意识也开始模糊，只感觉到簌簌的风从脸颊刮过，看着从空中四面八方飞过来的鸟妖，闭上了眼，藤蔓却依然虚虚绕在路思凉腰间。

一瞬间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耳畔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他笑了笑，眼前白光越来越大，仿佛看到了绿草成茵的故乡。

...这样也好。

预想的疼痛感却没有来袭，他恍惚间感觉自己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接住。

路思凉将人放在地上，下一秒肆虐阴森的妖气从身上往四周扩散开来，一双眼睛如鬼城下的幽冥赤火，轰的一声将四周的妖怪灭成了灰烬。

她扬起一抹邪气深沉的笑，声似虺蜮：“就凭你们，也配夺我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