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一脚浅一脚, 厚厚的积雪下不知道藏着什么,让甄文君的步伐凌乱不堪。
她怀孕了, 怀的是谢扶宸的孩子!
血洗东宫,明帝是瑞王假扮的。
木盒之中装着秘卷, 或许是当年明帝篡位的证据。
将木盒放这儿吧, 你折腾这些日子也够了, 剩下的我和文君想想办法。
她在算计你, 阿绢根本不是哑女。我都看见了,她一直都在欺骗你!
滚烫的眼泪从甄文君眨也不眨的眼眶里滚落, 甚至连她自己也没发现。
如今要说证据, 比她料想的还要多太多了。
过往点滴碎片逆着她前进的方向飞来,一片片扎进她的心里。所有的快乐幸福和患得患失如今看来都是愚蠢的独角戏,那个布置一切的人在幕后, 台上的木偶所有的悲喜都被她看在眼里,计划着下一步该怎么布局, 下一场该攻克哪一块阵地。
疼痛压在甄文君的心头上,她用力呼吸,空气依旧稀薄。
不远处就是她和卫庭煦的新婚府邸,红纱灯从敞开的大门口一路挂到了府中, 在黑空中映出一片喜庆。
甄文君从腰带中抽出金蝉刀, 紧紧地夹在双指之间。
婚服长长的袖子盖住了她的手背,当她走回府内, 无数的宾客尚且在场, 他们上前跟甄文君说了什么, 根本没进入到她的耳朵里,她也不知道脸上做的是什么表情,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事浮现在她脑海中。
明帝费心寻找的秘卷被阿母千方百计地送回了长歌国,却又在“阴差阳错”之下被带了回来。
女女生子的秘术?
甄文君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恐怕木盒里面装的不是什么秘术,就是那个能颠覆李氏江山的证据,是卫庭煦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秘卷。
当初要开辟万向之路时,分明已经抵达了流火国,却拐去了骨伦草原,为什么?
因为卫庭煦要去寻木盒,去寻她谋朝篡位的重要武器。
踏入长歌国废墟的第一时间甄文君便能感受到自己回到了故土,她对那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看到玄鸟图腾的一瞬间她对自己的身世着迷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究竟从什么地方来。
一旦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打开木盒的方法也近在咫尺。
可是卫庭煦如何确定只要我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就有办法打开木盒?——想到此处甄文君定下了脚步。
宾客们都被甄文君可怕的表情吓着了,没有一个人跟上来,他们都很知礼数地站在院子里,偶尔向蓦然定在回廊上的甄文君投来好奇的目光。
为什么?她是如何确定的?
甄文君将一丝丝有用的线索从庞大的回忆里提取,很快想明白了。
因为卫庭煦在最开始就查到了阮氏阿穹和她孩子的下落,知道她们身处绥川谢家,在探查到这件事之后卫庭煦才开始布下之后的弥天大局。
阿穹这个阮氏唯一存活者是最有可能知道秘卷下落的人。向报复谢扶宸只是顺带的事,卫庭煦本来的目标其实是那卷秘卷。杀掉李氏继承人,推翻整个大聿中枢的计划。那个秘卷就是关键。
云孟先生方怀远,就是她最重要的第一个棋子。
从年龄上来看,方怀远大概是卫纶的亲信,在卫庭煦年幼之时,卫纶应该帮助她完善计划、启用人才,然后退出。随后的一切都由卫家影子一般的人物卫子卓实施。卫纶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便是转移谢扶宸和李举的注意力,让卫庭煦能在暗中把地基打牢。
谢家没人发现方怀远的身份,但是阿母那样精明之人肯定感觉到此人图谋不轨。阿母不知道方怀远究竟是谁的人,能肯定的是方怀远很危险。或许在一开始二人摊牌之时方怀远就威胁过阿母让她交出木盒,不过阿母没有答应。
方怀远必定是不敢胡来的,若是阿母也遭遇不测,只怕天底下再也没有人能知晓秘卷下落。
当初流民入城,谢家四姨被流民杀害,甄文君没能保下她一命,阿母知道此事后深知大难临头,谢随山一定会趁机杀掉她们母女,所以才会冒险答应方怀远和他合作。
没听到具体的前因后果,甄文君猜想,阿母一定是以秘卷的下落作为交换,让方怀远帮助她们脱离谢随山的毒手。而这秘卷干系重大,若是落在了有心之人的手中,李氏江山不保。
阿母或许没有太多考虑李氏江山的存亡,毕竟当年明帝是如何对待阮家,阿母再清楚不过。只是阿母很清楚地知道,无论方怀远究竟是谁派来的,一旦交出秘卷,她们母女只有一条死路。
所以阿母才会带着她藏在装着年礼的车中,想要远走高飞。
那时候卫庭煦一定也在幕后看着这一切的进展吧,以她的才智不会猜不到阿母的计划,让方怀远怂恿谢太行在半路上以高手拦截,抓了残了腿的阿母!砍下她三根手指!眼睁睁地让十二岁的阿来看着这一切,用一柄铁叉刺穿她的身体,将她丢在那个污秽的旧廊院中,威胁她踏进这场漩涡……
步阶都能查到的事,卫庭煦应该早就知道了,她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谢扶宸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囚禁了阿母一段时日,恐怕期间也都是方怀远在负责逼问阿母秘卷的下落,阿母为了母女二人的性命一直都没说,她打定了主意只要她不说,方怀远便不敢杀她,也不会杀了自己的孩子,否则被激怒的她将一辈子不开口。
或许阿母隐约察觉到了方怀远并不是谢扶宸的人,即便如此依旧是不可信之人,阿母不会说的。
另一方面,卫庭煦在利用了甄文君杀掉谢扶宸,让谢扶宸在痛苦中死去之后,依旧在利用她,慢慢诱导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从而启发她打开那个木盒。
想到此处甄文君心痛若死。
她本是能理解的。
发觉了些蛛丝马迹的这段时日里,甄文君不是没有跟自己彻夜长谈过,回溯最初,卫庭煦在布局一切的时候阮家的这对母女对她而言就是两枚再普通不过的棋子,甚至因为过往所受的牵连,她是憎恨她们的。借刀杀人,血债血偿,抛开所有的情感而言,她可以理解卫庭煦。
这些日子以来,甄文君一直都认为卫庭煦情非得已爱上了自己所要算计的人,对卫庭煦而言恐怕也是一件尴尬之事。在二人确定关系之后,甄文君以为自己看得很明白,以为卫庭煦已经真正爱上了自己,她们二人的相爱如此不易,她便不想追究太多苛责太多。看在爱人的面上,卫庭煦定不会继续虐待阿母,所有的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她想得太简单。
原来卫庭煦还在利用她。
就在几天前,她还在引导着甄文君去打开那个木盒。
甄文君分辨不出她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说要隐退,要游历山河只谈风月时,甄文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心。
卫庭煦之心如蛛丝网,摸不着看不透,轻易就落入了她的网内,成为她的食物。
甄文君脚下发软,沿着回廊往里屋走。
她知道卫庭煦就在里面等着她,今天是她们成婚的大喜日子。
文君你就在我身边。你在何处,何处便是你我的家。
庭煦,我要和你回汝宁,去看你为我种的徘徊花。
我会继续长大,直到成为姐姐值得信赖的人。
不会认错,你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甄文君。苍天保佑你我总算重逢。文君,此后便跟着我生活吧。
那谢家女人说,你是谢家的细作……来到卫家是为了杀死女郎,你是吗?
答应我……不要杀女郎。
过往的种种和灵璧那句如同魔咒一般的声音在甄文君的耳边回响着,她走到内院入口处,犹豫着用何等的表情往里走时,忽然听见了一个男人的低语。
只有一丝丝细微的低语声,甄文君还是听出来了。
这一声让甄文君浑身的汗毛炸得倒竖!
云孟先生!方怀远!这个狗贼!
“你怎么来了?”
在看见云孟先生的第一时间,卫庭煦的脸色猛变,将团扇“啪”地一下压在了案几之上。没等到甄文君却等到了云孟先生,便知大事不妙。
“女郎。”云孟先生浑身都是雪,衣衫已经被湿透了一大块,对卫庭煦行了礼,低声说了句话,此话让卫庭煦惊恐一震,立即站了起来。
“你随我来。”
二人就要离开,只听身后一阵若有似无的劲风陡然而至,云孟先生多年行走在刀尖上的敏锐让他迅速将腰间的长剑抽了出来,还未看清来者何人便向后一剑斜刺了出去。
甄文君抬手一档握住他的手腕反向一扭,剧痛之下云孟先生长剑脱手。甄文君将剑柄往上一托,云孟先生还未看清甄文君的动作,剑就在甄文君的手中调转了方向,往他的胸口刺来。
云孟先生大骇,往后退已来不及,就在剑要刺破他胸膛时,卫庭煦挺身而出挡在他身前。
“女郎!”云孟先生大叫一声,甄文君和卫庭煦的目光交汇之时,发现卫庭煦的眼眸中有一种笃定,一种确信甄文君不会伤她的自信。
剑没有停,甄文君发了狠似的猛刺,剑锋刺穿了卫庭煦的胸口,连带着剑尖一并没入云孟先生的身体里。
云孟被刺破了一些皮肉尚且能动,捂着伤处掉头便跑。甄文君压着卫庭煦的肩“噗”地一声将剑抽出,暴呵一声“狗贼受死”便冲了出去,狂追云孟先生。
云孟先生飞速地跑向院中,一路撞飞了几个家奴,刮掉了精心布置的垂帐,将纱灯拼命丢向甄文君。甄文君根本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只看得到方怀远,唯有方怀远!
二人疯狂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惊动了在院子里参加大婚的亲朋好友们。
李延意已经走了,剩下的还有不少高官名士,云孟先生就要冲进人群之中,引起了一阵骚乱。
他想要躲到人群里,趁乱逃走!
想得美!
甄文君长剑一举,用尽所有力气将其对准仇人的后背狠狠掷出。长剑“嗡”地一声从云孟先生的胸口正中穿了过去,干净利落地将他钉在了地上!
众人大惊,纷纷往后闪躲。
甄文君冲上去将云孟先生拽起来翻过身,生怕他又使了什么诡计逃走。
当他将云孟先生翻转过来,确认了这张脸的确属于她最最痛恨,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忘记的仇人时,压抑许多的悲愤犹如火山一般爆发。
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倾注了甄文君所有的委屈和愤怒,活生生地将云孟先生打死在原地。
当面目全非的云孟先生断了气,满手是血的甄文君才摇摇晃晃、喘着气站了起来。
周围嘈杂的人声重新涌入她的耳朵里,她听见周围在议论纷纷。
这人是谁?
新娘杀人了?
这个人被活活打死了?什么仇怨,居然下这般狠手……
脸上飞溅了许多血点的甄文君看着他们,一一环视,仿佛要用双眼将卫家所有人都吞下去。
“此人伤了卫庭煦,乃是刺客。”甄文君一字一顿道,“今日婚宴到此结束,各位请回。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说完之后所有人都被她阴森可怕的语气和模样吓坏了,没动。
甄文君将剑一把把起,尸体抽动了一番。
“走!”
众人无不骇然,火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