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过我吗
暨宁机场。
周溪泛焦急地等在接机口。夏怀梦本来也说要来,但被她拦住了,说这个时候你的事最好还是往后稍一下,夏星眠现在绝对不会想要分心思出来认姐姐。
夏怀梦很疑惑,问这个陶野对夏星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周溪泛叹气,说重要。重要到上一次她只是和陶野短暂地闹了21天小情绪,整个人就已经是一具只会机械行走的尸体了。
夏星眠一从出口出来,周溪泛就知道没让夏怀梦来是对的。
那一张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瞳孔像两只死气的玻璃珠,嘴唇抿得只剩一条细线。
她拖着行李箱,僵硬地走到周溪泛面前,开口就问:“为什么?”
周溪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也不知道,你别急……”
夏星眠依旧死气沉沉的表情,冷冰冰地问:“她连一句解释都没有留给我吗?”
“没有……”周溪泛咬着牙,“她就只留了那一句话。”
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攥成青白色,血管浮在薄薄的皮肤下,像快要枯死的败叶脉络。
她又一遍地问:“为什么呢?”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这一次,她自己也没办法为陶野编造一个理想化的答案了。
又是她的错觉?
又是她想得太多了?
她根本就没有等她。
她根本就不打算等她,对不对?
“是我入戏太深了吗……”夏星眠拧着眉,眼神飘忽地晃来晃去,她眼中的所有一切都在清晰地坍塌,“还是自从上次那个梦中梦,我就一直没有醒来……”
她已经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了。
她甚至不能理解自己的母语,汉字,中文。什么叫前程似锦?什么又叫以后不必再联系?
是不是她离开故土太久,记忆里这些词汇与语句都产生了一些偏差?
为什么呢?
她真的没有办法明白。
为什么之前明明都好好的,她在为她们的未来拼搏,陶野在家带着小狗等她回家,她甚至寄了一块那么具有归属意义的狗牌给她。
可昨天周溪泛告诉她陶野走后,她才恍然发现,不知道在哪一天,陶野把联系方式都断了个干干净净。
“她是不是被人胁迫了?”
夏星眠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忽然抬眼,直勾勾地盯着周溪泛。
“或者是……陆秋蕊找她麻烦了?陆秋蕊逼她什么了是不是!”
周溪泛心里很是不忍,可还是不得不如实告诉她:“我问过赵姐,赵姐说没有人逼她。陆秋蕊早就不来找陶姐姐了,这些日子陶姐姐就是一个人很正常地生活。她的所有决定,都是她自己自愿的。”
夏星眠固执地说:“我不信,我要见赵雯。”
周溪泛也知道没法劝她,便说那就去见吧。
两个人直接打车前往南巷。
周溪泛看夏星眠带的那个行李箱有点累赘,想着她今天可能要来回辗转,小心翼翼地说要不我帮你寄存一下,或者先托人送回我家。
夏星眠只是呆呆地出神,什么都听不到了似的,上车前,手里还是紧紧攥着行李箱的拉杆。
到了南巷酒吧,赵雯早二十分钟接到周溪泛的电话,早就等在了门口。
“小钢琴家,风尘仆仆的,走,进去请你喝杯酒。”
夏星眠隔开了赵雯拉她的手,定定地盯着赵雯,嘴唇翕动:“陆秋蕊是不是来找过姐姐?”
赵雯无奈,只能站在门口和她说:“真没有……”
“其他逼迫她的人呢?”
“都没有……”
赵雯叹了口气,又说:“她真的是自己做的决定。走之前还想要把一只小狗留给我,我说我没空养狗,后来也不知道她怎么处理了。”
小狗……也不要了吗。
夏星眠强忍着眼眶里的泪,喃喃自语:“她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理解你的感受,可是陶野确实没什么异常的。”
赵雯的眉毛越皱越紧。
“你有没有想过,是你离开得太久了?再好的关系也耐不住半年的异地啊,更何况你俩又根本没谈恋爱,说句不好听的,陶野走的时候能给你留句话就不错了。你又不是她的谁,她没必要非得顾着你的心情……”
周溪泛忙打断赵雯:
“好了赵姐,你不了解具体情况。”
赵雯冷笑:“我是不了解,我只知道夏同学平步青云了,和我们这种人掺和不到一起了。”
她又忍不住对夏星眠说:“你说你,整整半年了你一次国都不回,现在跑过来装深情,埋怨陶野不要你?别说陶野了,哪个傻子能在原地等你这么久啊?风尘地的人就这么轻贱,眼巴巴贴你的冷脸指着你一个人的大腿抱?!”
周溪泛也急了:“她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赵雯摆摆手,“我对她的真实想法没兴趣,我只看得到结果。结果就是陶野一个人被丢下了。你们天生就合不到一起去,你有你的大好前程,陶野有陶野想过的生活。你们俩呀,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两个世界的人。”
周溪泛:“您别在这个时候这么说,眠眠她也有她的苦衷……”
夏星眠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双眼发直地站在那儿。
赵雯的声音和周溪泛的声音像深海里模糊的鱼鸣,带着咕嘟升腾的水泡,在耳膜里混乱地搅动。
她一个字也听不懂,就好像患了类似于失读症的病似的,忽然间,就听不懂中文了。
在混沌的深海里,一个声音尖锐地刺入她的大脑。
疯狂地循环着叫嚣,她还没来得及让那句话过一过理智,就无意识地低喃出来:“她爱过我吗?”
周溪泛和赵雯同时看向她,等她们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时,两个人面面相觑。
“她……爱过我吗?”
夏星眠迷茫地抬起眼,看完周溪泛看赵雯,似乎想从她们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这种问题周溪泛和赵雯也没办法回答。不过她已经意识不到这一点了,与其说是问她们,不如说她是在问自己。
“我要回家。”
夏星眠深吸一口气,转身就朝外走,眼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只有那间老小区里陶野的一室一厅出租屋。
陶野会在那里等她吗?
不会吗?
她们不是说好了,会等她的……说过吗?
夏星眠刚走出两步,又顿在原地,开始分不清记忆里的现实与想象。
陶野有亲口说过会等她么?
周溪泛看着夏星眠的样子,真的开始担心她的精神状态了。
“眠眠,要不……先回我那里去休息一下。”
夏星眠甩开了周溪泛来拉她的手,继续拖着行李箱向外走,口中不停喃喃「我要回家」「对对我要回家」。
“好好,我陪你回。”周溪泛也不敢勉强她,只能紧紧跟着。
如果说那次21天的分别夏星眠像个行尸走肉,那么现在的她连尸体都不是。她像是疯了。
疯子比死人要可怕得多。
回到老小区,上了楼,夏星眠站在防盗门前,浑身上下胡乱找钥匙。
可是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在哪,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温灿的电话。
屏幕刚刚被解锁的时候,跳出了无数个未接来电的提示。
温灿很快就接了,劈头盖脸一顿骂:“夏星眠你疯了是不是?明天就正式演出了,你跑哪里去了?!酒店的人和我说你拖着个行李箱就跑了,你最好别告诉我你是回国了,这次你要是临时放鸽子,你信不信剧院那边——”
“我的钥匙呢?”夏星眠完全没仔细听温灿的话,只是木然地问。
“什么?”
“我的钥匙……”
夏星眠口中无序地重复着。
“钥匙……是不是……钥匙是不是落下了?”
周溪泛从她冰冷的指缝里抽出她的手机,替她帮忙问:“抱歉,可不可以麻烦您帮忙看一下,夏星眠的家里钥匙是不是落在了她的酒店房间里?”
温灿骂了句脏话,说我现在有闲心思帮她找钥匙?
周溪泛又帮忙道了几句歉,说算了我们自己再找找好了。
挂了电话,周溪泛当机立断叫了物业开锁的过来。
夏星眠低着头,忽然抬起手,握住了金属门把。
她使劲向后拉了拉,当然是拉不动的。
然后她又曲起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就好像门里会有人来给她开门一样。
周溪泛颤抖着握住她的手,虽然很残酷,可她不得不清清楚楚地提醒她:“她已经走了。”
夏星眠通红的眼睛终于从门上挪开,盯向周溪泛,声音轻得像快要散去的烟:“周周,为什么啊?”
周溪泛:“我……不是很了解她,我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夏星眠突然笑了一下,说:“这么说,我好像也不是很了解她。”
是啊。她真的了解陶野吗?
虽然两人相处了这么久,曾经无数次在床上负距离地贴近对方,可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穿过陶野表面完美的外壳,触碰到里面那个真实的灵魂。
她唯一触碰到的那一次,就是在陶野睡着没有意识的时候,说的一句梦话。
她的欲望是什么?
她会害怕什么?
她的过去?她的未来?她在吻她时,唇齿相接的那一瞬,那一秒的真实想法?
「夏星眠」在她的世界里,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她蓦地发现,真的要剖析陶野这个人、去挖掘她离开她的原因时,她竟是一无所知。无处可追。
夏星眠嘴角抽搐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眸弯了弯,表情说不上来是哭还是在笑。
她近乎麻木的,又向周溪泛问出那个问题:“你说——她爱过我吗?”
“……”物业开锁的从电梯走出来,慌慌忙忙地往这边跑,“马上来了马上来了!”
几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的,走得急,转弯时没注意,一下子撞翻了楼道里那个笨重的行李箱。
行李箱的拉链本就没有拉好,这一撞,随着箱子落地的巨大响声,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散了一地。
一只小而精致的首饰盒,被淹没在一片五颜六色的果冻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