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越界了。”段嘉央说。
她看出来林珂眼神变了, 说是明亮算不上,有点炽热的滚烫。
应该是餐厅红灯笼的缘故,段嘉央身体微微移动挡住了光源, 打扫卫生的店员瞧了她们几眼, 楼上最后的客人也从楼下离开了。
林珂把她当星星一样看, 人类怎么拆穿星星的秘密呢?
她说好。
“我不越界了。”
寂静无声的夜里,段嘉央在无声的发脾气, 尽管她没有推林珂骂林珂,可她的眉眼、动作都镀上了一层急切, 全身肢体动作都在急切的说:逃离逃离。
段嘉央没理她, 拿手机叫车,然后从餐厅里出去,林珂认真的盯着她看,跟在她身后走。
在段嘉央即将说很难听的话时,林珂立马制止了这个问题, 说:“我不问了,我们回去了。”
段嘉央捏着手机给她看, “我叫到车了,我要回家。”
两个人都在说重复的话, 她抬腿迈过门槛从里面出来, 红枣豆浆也没喝,朝着外面一瘸一拐的走,林珂发现她脚受伤, 她想扶她。
段嘉央用胳膊蹭开她,在万物即将沉睡的夜里, 她变得敏感不可触碰。
“你别自我感动,我去旅行过, 去过日本,大不列颠,泰国,去过很多地方。”段嘉央说。
“我知道。”
林珂没有把话说透,没必要在这里逼着段嘉央点头,那样只会把她逼到尽头,让她变得无法控制,变得心狠。
林珂知道答案就足够了。
段嘉央有很多种方式离开这个城市,她不是出不去。
她可以留学,可以去香港分公司。
可是不管她去哪里旅行,都是短途的,周周转转还是选择停留在这个城市。
“六年里……你旅行过几次。”
“那是因为笑笑要念书,要工作啊,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想跟她玩就就在这里啊。我们读大学时间很多,我把所有省份城市玩遍了。”段嘉央语气很急,急的自己哆哆嗦嗦,也不晓得说了什么后才拐回话题,“很多很多次,数不清楚。”
可,不管你去哪里都回到了这里,六年了,所有人在来来回回,去别的城市常住,去国外定居,可你还在这里。
我回来你就来找我了,来机场接我了。
不是等我是什么?
林珂可以一句句逼问,也想这样问她,可这样会再次回到起点,她们继续扭曲的相处,拒绝再强融。
这三天也是水中月,镜中花,美好却虚假。
这个城市也很大,你也可以随便找一个地方藏匿,不见我,不和我碰头。
可是你还是困在这里。
在我可见的地方凋零。
“你说怕玫瑰凋零,但是,自己越来越枯萎越来越凋零……”
“少自我感动了。”段嘉央冷声打断她。
车来了,段嘉央上车,林珂也跟着挤进来,车上她们没有说,司机把车往前开。
林珂去握她的手,段嘉央没有拒绝,林珂握得很紧。
看,她不逼她,她们就能维持现状,好下去。
她们快好了。
林珂轻轻捏她掌心,摸她的掌纹。
玄学总说,人的一生都藏在掌纹中,她让自己的掌纹和她的掌纹贴在一起,这样就不会分开了,她们就交缠在一起了。
她激动地按耐着自己心脏的震动频率。
窗外的不夜城也要歇了,红蓝绿的霓虹熄灭,段嘉央喉咙哽的像瞬间发病,得了季节性的病症,咽喉炎。严重的没办法吞咽。
一直把她们送到了别墅区,段嘉央抽回自己的手指,她愤然下车,脚步很快,林珂却总是能跟上她的节奏。
如一只没有脚的阿飘。
段嘉央一步一踉跄,是被鬼咬了脚的人类。她跑得飞快,跑累了,停下来,反应过来自己表现的过于心虚了。
到了家,她开门,再用力握着阻拦对方的门,再次叮嘱林珂,“少自我感动。”
林珂轻声说:“小羊,这不叫自我感动,是被你感动了。”
哗地一声,她关上家的大铁门。
林珂在门外看着她,跟她说早安。
段嘉央跑回客厅,她坐在沙发上,家里管家以为她不回来这会歇下了,屋里黑黝黝,毫无光线透进来,喉咙干涩,真觉得渴了。
她倒了一杯茶。
古思钰今天夸她夸到位了。
她真的做得挺好,不露马脚。
可总觉得心有不甘。
段嘉央把手机光打开,在客厅里找了一会儿,提着药箱上去,洗完澡,拿药擦自己的脚,突然想到以前自己干过的恶劣事。
她不是一次两次让林珂给她涂脚指甲,因为林珂涂的不好觉得不满意,踹过她一次两次,因为讨厌她妈对她发脾气,骂她抽她巴掌。
她是那M体质什么吗,还喜欢她?
段嘉央觉得她要是林珂的身份根本没办法爱上自己。
段嘉央去洗手,回来躺在床上,发现房间窗帘没有关,有点累不想去关,睡不着觉,盯着那一道缝隙反复看,最后又磨磨蹭蹭的爬起来,在家里翻箱倒柜找东西。
林珂,这个人真的太烦了。
一句话,就让她耗尽所有力气。
翌日,天气阴沉。
天气雾蒙蒙的,窗外的树发潮,绿意上蒙了一层湿意。
段嘉央爬起来,就觉得不舒服,她捏了捏鼻子,可能是季节性过敏,特别想打喷嚏。
她下楼,脚趾还是痛,段力天正在吃饭,看到她出来,说:“舍得回来了。”
段嘉央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止住了,段力天跟她说话永远好不到两天。
“让你找她帮忙,你倒好里里外外都当助理。”段力天用卷饼卷着素菜,两个人吃的不一样,他吃的比较减脂。
段嘉央不喜欢他这么说,蠢不蠢她自己来评价。
“怎么你还觉得你亏欠她?非得弥补一下人家才好找人家帮忙?”
“你好烦啊!”段嘉央想拿一盘蔬菜全塞进他爸嘴里。
她不说话,段力天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说到早餐结束,她脚痛,不想开车,去坐段力天的车,坐后面远离他。
段力天开着车说:“到时候给你介绍个人,刚离婚……”
“离婚的你都介绍给我!”段嘉央震惊,她立马想到网上相亲梗,媒婆介绍一个杀人犯给女孩子,女孩子震惊,媒婆说他现在已经不杀了,段嘉央疯了,“你有没有搞错啊。”
“离婚的人怎么了,你也不看看对方什么人什么条件,整个地产公司都是她的,前夫说踹就踹了,模样生的也标志,我还担心人家看不上你呢。”
“……”段嘉央顶不住,“直女?有过老公的,你都敢给我介绍。以后是她祸害我,还是我祸害她?”
“我看也不是很直。”段力天说。
“你真装姬达了啊,不跟你说了。”段嘉央真是小看他了,掏出耳机戴上,声音往上加。
她爸可真是个厉害人,什么样儿的人才都挖得出来,她再补一句,怕他爸扯事,“我觉得成不了,人家能踹前夫也能踹我,你想什么呢。”
段力天说:“交个朋友也成,你别死脑筋。以后再给你项目,你还得找她帮忙呢,你学学人家,看看她怎么利用人,怎么管理公司的。”
没听到回声,按车喇叭,“听到没。”
没有。
我聋了。
段嘉央看窗外,已经下起了毛毛细雨,她在车里找雨伞,雨伞没找到,找到了一管口红。
她把口红转出来,迪奥的经典色号999,斜面缺了一块,看着是主人常用的款式。
她又在车里翻来翻去,段力天看了几遍没说什么,车开到车库停好,段嘉央下来用力踢了一脚车门。
“发什么脾气,你有几只脚。”
段嘉央把口红砸进车里,说:“下贱。”
段力天没恼,把那支口红捡起来,说:“你懂什么。”
“我觉得恶心!”段嘉央跑上楼。
雨下大了,回到办公室,她看着窗外,雨覆盖了整个城市,天朦朦胧胧变得灰亚。
明明关了窗,雨还是吹了进来,眼尾微微湿润,她擦掉滑到脸庞的雨水。
小文推门进来,问她:“今天不去设计部那边吗?”
“不是都收尾了吗?”段嘉央吸了吸鼻子,可能是林珂之前送花太频繁,她总闻到花香,鼻子总不舒服,一直揉又很不雅,她用手挡着鼻子,手指在电脑浏览器上打字,查了一下吃什么药直接在美团上买。
“戴个口罩会好一些。”小文说。
段嘉央没口罩。
小文出去,董事长的秘书提了个包过来,看着挺重的,送到了段嘉央的办公室。
项目已经弄完了,现在可以投入生产,林总监帮忙特别快,小文刚坐下来没多久,段嘉央从办公室出去了,手里提着包,十几万的名包塞的拉链都快崩了。
段嘉央没去医院,去了林珂办公室,林珂看到她微诧,问什么事儿。
段嘉央走到她办公桌前,把拉链扯开,包里的东西滑拉全倒出来了,她手扬起推过去,说:“跟你说明白,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待在这个城市哪儿都没去,我去旅行过,还去过很多次,国内国外到处跑。你别说的那么矫情伤感。”
她嘴一直在说,东西倒了一桌子,林珂微微抬头,她拿起来看,是一些厚厚的相册,段嘉央手里捏着纸巾,捂着鼻子,“你看。”
林珂翻开,都是段嘉央拍的照片。
她去很多地方打卡,拍得很艺术。
林珂拉开椅子坐上去,轻声说:“很漂亮。”
翻开第一页,是意大利的比萨斜塔,艺术街头画的肖像画,白天、夜景,拍了很多,再往下翻是日本樱花,白色雪山粉色的花……
她看的认真,一页一页,一本看了半个小时,再翻下一本,这些东西仿佛被尘封过,翻一页就掀动了粉尘,段嘉央捂着鼻子打喷嚏。
这一个喷嚏让她脸颊绯红,从鼻翼两侧滚到耳边,林珂合上相册,问:“感冒了?”
段嘉央摇头,继续示意她看相册。
林珂不看,段嘉央手捂着鼻子,走过去敲敲相册,手指落在相册的日期上,让她看。
“话题不是你挑起来的吗,为什么又不看了。”
“看咯,是不是没有想到,我其实出去过,我在这里是因为我家在这里,我爸给我钱花。”
林珂深深地看着她,整个桌面都是她带来的相册,段嘉央那个包掉在她脚边已经被撑破了,她问:“这件事,让你很难受吗?”
段嘉央无声,又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片刻,唇角裂开一个笑,她说:“哪有,我只是怕你自作多情又缠着我。”
林珂拿起相册,她手指滑过相册上面的数值,说:“我也想自作多情。”
她走时是17年,相册日期在20年,那之后段嘉央开始疯狂旅行。
“你听过匹诺曹的故事吗?”林珂说。
段嘉央说听过。
林珂说:“匹诺曹说真话,鼻子就会变长。”
段嘉央又打了个喷嚏,手捂着鼻子,终于揪住了她的错误,说:“那是它说谎话吧,我打喷嚏是季节性过敏,跟说谎话有什么关系,你别胡扯。”
林珂好一会才说话。
“嗯,跟打喷嚏没关系。”
段嘉央一顿。
好久林珂说:“我也不想拆穿你的秘密,只是秘密藏久了,我怕你说谎说到把自己说服,信以为真。”
再一顿,眼睛憋红了。
浅显的语言陷阱,段嘉央再次跌进去。
林珂温声说:“如果你不想提,我不再问了。”
她示弱,不去抽丝剥茧。她走过去,伸手碰了碰段嘉央的脸颊,段嘉央推开她,她又握住她的手,推开几次林珂握了几次,眼神晦涩又沉暗。
抓住了匹诺曹的鼻子不松手一般。
段嘉央肩膀突然剧烈抖动,挥掉了桌子上的相册,抓到什么砸什么。
过了几秒,所有人听到了砰砰砰的声音,段小姐在林总监办公室大发雷霆,把她办公桌上的东西摔了个稀碎。
具体为什么吵架,设计部人众说纷纭,猜来猜去谁都没搞明白为什么,包括段嘉央自己。
林珂没阻止由着她发脾气,段嘉央把花瓶摔得粉碎,锋利的碎片滚她脚边,她再去看段嘉央,段嘉央喘着气,手用力过猛的轻颤,林珂却懂了一些东西。
段嘉央和她妈吵架时总是胡说八道,一句比一句难听,一句比一句伤人。
真真假假难分清,有一句肯定是真的。
她是真的介意她离开的那六年。
在段嘉央摔完东西要走的时候,林珂伸手抱住了她的腰,劲儿很大,紧致的,并不放她走。
“放开放开!”
“林珂,你给我放开!”
段嘉央等她就是极致的爱。
她怎么可能松开。
不可能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