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所成在7个月前射出的那枚子弹，终究是要落在他自己的后脑勺上了。

陈沉给了他一个充分且合理的理由，那就是，报仇。

这听上去很离谱，毕竟在一个利益为先的世界，怎么会有人真的把所谓的“仇怨”摆在第一位呢？

对绝大多数枭雄来说，仇恨也不过是达成目的的一个手段、或者说一个借口罢了。

——可是，换一个角度想，在缅北这个破地方，这个理由又显得尤其合理。

尤其是放在佣兵身上，就更合理了。

本来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哪天死了都不知道，玩女人、找乐子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现在家人死了，报个仇很离谱吗？

一点都不离谱啊。

而这，实际上也是小鱼说“任务提前结束”的原因。

这就是私仇而已，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哪怕把白所成全家打成灰扬了，都不关我的事。

逻辑自洽了。

挂断电话，陈沉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对于他们来说，最后的任务就只剩下一个了。

那就是，找出白所成，然后把他干掉。

不过，在那之前，他们还有一系列复杂的关系需要处理——这不可能由陈沉亲自去处理，而必须得是彭德仁牵头。

那么也就是说，东风兵团还真的得先打到拱堂，完成跟彭德仁的汇合。

他下的军令状是3个小时，现在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从曼达过去直线距离接近40公里，总路程大约60公里，倒是完全来得及。

想到这里，陈沉立刻下令道：

“10分钟内检查战利品，补充通用弹药，我们准备出发去拱堂！”

“收到！”

所有人依次回答，精神状态异常饱满。

不饱满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刚刚打赢了一场在他们看来夸张到极点的以少胜多的，区区二十几个人，打得敌人丢盔弃甲，而己方甚至没有一人伤亡……

这就是口径的压制力吗？

不对，这是口径加战术的双重压制力。

无形之中，这些佣兵的心里也被种下了一颗种子。

他们隐约感觉到，打仗这件事情，也许并不像他们此前认为的那样，只是一门吃饭的“手艺”，而是一项大有前途的“技术”……

相比之下，对于这场胜利，胡狼倒是显得兴趣寥寥。

他百无聊赖地跟在陈沉身边，开口说道：

“最后一仗没什么意思，敌人蠢得有点过分了——不过这也是这片区域民地武的真实水平了。”

“车队行进搞成这样，不是送上门等别人打吗？”

“其实压根用不着20多个人，我感觉4个人都能打下来，反正4个人正好可以操作三门自动榴弹加一门火箭炮……”

“明白了，下次有这样的机会给你们四个人上。”

陈沉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我只是举个例子！”

胡狼翻了个白眼，随后又略有些感慨地说道：

“还是因为前面的战斗打得太精彩了，这一场反倒是显得平平无奇。”

“摩托化突袭，游击，创造机会后迎击，穿插骚扰，创造强打弱的机会……”

“真的，这种战术水平和战略高度，我很难想象世界上到底有多少支队伍能做到。”

“我去问了鲍启有关天目山战役的事情，你知道你打出来的跟那位打出来的有什么区别吗？”

“我们没有根据地，L总的战略是依托于根据地建设而诞生的。”

陈沉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是的，你们连根据地都没有！闪转腾挪之间，完全是靠队伍的机动性、战斗的高效性去创造时间差、强弱差。”

“你是真正的高手，你知道什么叫timing吗？这才是timing啊！”

“这一点，我甚至觉得比你们的大将军做得还要细致……”

“那还是别扯了。”

陈沉摇了摇头，解释道：

“粟总擅长大规模兵团作战，穿插距离是以百公里来计算的，我们这一场，其实完全就是小打小闹。”

“不过你要说精髓，那还是吸收到了一点的，反正到处打迎击就是跟他学的。”

“你太谦虚了……我很好奇，如果哪天你真的开始指挥大规模兵团作战了，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呵，现代战争哪还有那么多兵团决战的机会？”

陈沉这句话说完，胡狼也是不由得一愣。

“也是，你们都已经成体系了，哪里还用得上兵团决战，一支机步旅平推就吊打整个东南亚了……”

现在这个时间点，北边的合成旅还没有形成建制，所以在胡狼眼里，机步旅就已经是王牌中的王牌。

而在听到这话后，陈沉也是不由得有些好笑。

再过个7年，等合成旅成军的时候你再看吧。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了……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陈沉还是满脸严肃地否认道：

“不是我们的机步旅，我们哪有机步旅，你别张口乱说。”

“东风兵团就几辆破车而已，摩托化都凑合，算啥机步作战啊。”

“……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胡狼不再说话，而此时，石大凯和白狗已经带队完成了所有关键战利品的收集整理。

通用弹药得到了补充，但特殊弹药却没找到。

白所成这支私兵看上去规模挺大，可却穷得吓人。

队伍里最多的“重火力”，除了重机枪之外，也就只剩下M63山地榴了，这玩意儿堪称万金油，可数量再多，没有用还是没有用的。

“一点好东西都没有吗？”

看着眼前满脸失望的石大凯，陈沉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真的是一点都没有……”

“我自己去看看。”

一边说着，陈沉一边走下山坡，走到了堆放着战利品的空地上。

而一看之下，他也算是知道石大凯为什么说一点都没有了。

好家伙，这场面简直算得上是USSA（简单翻译成山寨武器吧）大集合……

什么克钦、老街手搓的大卡，什么塑料弹壳的金三角榴弹炮，什么看着是迫击炮实际上是掷弹筒的迷你投石机，什么明明是120mm口径但炮管长达3米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迫击炮……

4门M63山地榴，已经算是500人队里的先进装备了。

“……烧了吧，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陈沉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东西他是真的看不上。

白所成赚那么多钱，怎么在私兵装备上那么含糊？

——不过也可能是没搜到。

毕竟这支车队大部分都被李帮扔的燃烧弹吞了，很多装备都在火里，压根没办法挖出来。

算了，撤吧。

陈沉挥了挥手，队伍迅速集结，然而就在这时，最后一批搬运装备的队员正好到来。

“团长，我们找到了这个！”

“火里抢出来的，基本没受损！”

陈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而他们的手里的东西，总算是让陈沉眼前一亮了。

QLZ－87式自动榴。

这玩意儿是传说中的狙击榴的前身，采用6发或15发弹鼓供弹，有效射程800米以上，破甲能力很强，甚至算得上是一具小型榴弹炮。

可以说，这东西是80年代北边低机械化、低摩托化程度下的产物。

由于设计思路要求士兵长距离背负榴弹发射器去作战，这把“枪”全重仅仅20公斤，在无脚架的情况下，哪怕是单人背负问题也不大，灵活性很高。

白所成能想到给自己的私兵配这玩意儿，说明他的“战术思想”，还是达到合格水平之上的。

可惜，他的私兵完全都没来得及用，就已经被闷死在车里了。

“带上吧。”

陈沉立刻开口道。

听到他的话，胡狼下意识地挠了挠头。

“这个真的有什么意义吗？你们自动榴弹炮都有三具了，还要单兵榴？感觉很鸡肋……”

陈沉摇摇头，回答道：

“所以说你们柴斯里还是没有经过战场考验，根本不能理解每种武器的用途。”

“你以为这玩意儿是用来打火力覆盖、杀伤敌方轻装甲目标的吗？”

“那不然呢？”

胡狼莫名其妙地反问道。

“还不然呢……你不觉得这东西很适合用在斩首上吗？”

“800米射程，你看，还带光学瞄具，这不比M82A1好用多了？”

“……你打算用来炸谁？”

胡狼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知道，看看谁是下一个倒霉蛋吧。”

陈沉摆摆手，看着队员把87榴装上车，满意地给这件武器构思了未来的应用场景……

……

车队一路向西北方向前进，这一次，他们真的绕过了观音山，开始奔向拱堂区域。

不过，已经没有任何人敢于对他们进行拦截了。

哪怕是芒东坝的缅军也自顾不暇，忙于收拾残局、救援伤员，对大摇大摆从防区边缘通过的东风兵团视而不见。

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车队顺利到达了拱堂附近，而他们还没有接近，就已经听到了前方密集的枪声。

战斗还没有结束。

陈沉命令车队在距离拱堂3公里左右原地驻扎警戒，自己则带着林河、李帮、石大凯三人前出侦查。

由于熟悉地形，林河在丛林中的穿行速度很快，仅仅花费了30分钟，他们便已经跨过了3公里的距离，到达了真正的战场边缘。

而在占据制高点之后，下方的战事，从某种意义上已经一目了然了。

战斗完全发生在下拱堂村狭窄的山谷内，焦点聚集在镇区医院附近。

正如陈沉所预料的一样，缅方山地营已经全部撤走，余下的只有白所成手下的边防营和一半私兵依托轻武器在防守。

彭德仁带领的同盟军攻势很猛，可问题是，他们在武器装备上也并不占优。

——再怎么说，边防营也算是一支“正规军”，他们的炮营虽然在上一次战斗中被打废了，但好歹也还残留下了少量107火箭炮、以及几门中小口径迫击炮、山地榴弹炮。

这些大口径武器所形成的支援火力数次阻挡了同盟军的攻势，彭德仁左右腾挪，集中了手里缴获的全部“重火力”想要突破防线，但却又一次次被打退。

“战斗意志太薄弱了……”

趴在树林之中，陈沉摇头说道。

“你们看，好几次其实同盟军都已经撕开了边防营的防线，但因为出现了战斗减员，这些士兵又不听指挥地撤回去了。”

“可惜，如果是东风兵团去打的话……哎，我们去打的话，根本不可能打成这种阵地攻坚战。”

“他们用的是我们之前教的四四制战术。”

石大凯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的，定制化战术，学的还挺快的，但不熟练。”

“难怪之前那个副官说同盟军最近变强了，原来根源在这儿啊。”

“不过也强的有限就是了……”

“那也不差了。”

几人窃窃私语地讨论着眼前的战事，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吃瓜的看客一样。

可实际上，无论是谁都知道，这场战斗之所以能打起来，跟他们是脱不了一点关系……

“我们得帮彭德仁一把，不能拖太久了。”

略微思索后，陈沉果断开口说道。

“明白。我让车队直接开上来？”

“……别老是干这种莽夫的事情。”

陈沉无奈摇头，随后说道：

“让白狗把87榴扛上来。”

“这里距离镇区医院大概900米，在榴弹的有效射程之内。”

“你们看，镇区医院东侧那座低矮的一层建筑，绝对就是边防营的指挥部。”

“他们选择的位置还是不错的，前面有医院大楼作为掩护，无论是直射还是曲射火力都摸不到。”

“后面是广阔的空间，撤退起来毫无难度。”

“不过……前提是没有人偷屁股。”

“他们的外围警戒做得太不到位了，这是我们的机会……”

“明白！”

石大凯立刻开始联系后方，1小时之后，87榴交付到位。

陈沉架好了两脚架，瞄准了敌方指挥部。

距离900米，密位调整到位。

陈沉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随后，身体完全静止，手指无意扣下扳机。

“砰！”

第一发榴弹飞出，几秒钟的飞行之后，榴弹精准地落在了指挥部侧面大约两米的距离。

爆炸的巨响震得指挥部外穿行的敌人全部愣在了原地，这一发榴弹并没有造成有效杀伤，但……

第二发就不一定了。

感觉上来了。

陈沉稍稍调整了卧姿，随后，第二发炮弹骤然飞出！

这一次，榴弹命中了指挥部的房顶！

紧接着，是第三发、第四发……

乱了。

烟尘过后，有人冲进指挥部的建筑里拖出了一具浑身冒血的尸体。

陈沉迅速收枪，果断下令道：

“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