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豆腐的媳妇看起来岁数不小,实际上也就五十六岁,就像卢天祥的老妈一样,农家人显老罢了,事实上她扎梁一宁的时候,如果真的豁出去,对方未必躲得过。
但是杨奶奶叫得凶,胆子还真的小,冲过去比划两下,被人撂倒了——她要是不想被撂倒,那瘦麻杆的男人,力量真的未必比她强多少。
不过她胆小归胆小,可说起对孙女的疼爱,那是一点话都没有,躺倒在地之后,她心一横,冲着自己身上就狠狠地扎了两锥子,然后她就昏迷了——她晕血。
大妮儿,奶奶不敢对人狠,可是我敢对自己狠——都是为了你吖。
这两锥子,那就有说道了,虽然这个受创位置比较蹊跷,不太像是被外人扎的,可是架不住众口一词,大家说是梁记者抓住老杨家的媳妇以后,扎了两下。
梁一宁心里的无奈,在这一刻逆流成河,他是习惯用舆论对付别人的,又怎么能想到,别人有用舆论对付自己的这一天?
不管怎么说,为民喉舌的梁记者,今天被民众痛殴了一顿——尾椎骨和两根肋骨骨裂,愚昧施暴者表示:尼玛,我们不欢迎舆论监督。
事情弄到这一步,那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文峰警方想找两个主要动手的人,把他们带走,结果肩头和胸口冒血的老太太说话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把我带走吧。
我敢带你走吗?警察看老太太一眼,心里也是无奈得很,“那你们回去吧,我们把这两位带走,仔细了解一下情况。”
“还了解个鸡巴毛,”有人在一边大声嚷嚷,“替拍花的说话,操的,咱们也去他家,把他家孩子拍走,还要打断他家的孩子腿。”
“等他寻来,再把他这个当爹的打个半死,”又有人风言风语。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警察冷冷地看一眼说话的那位,“信不信我把你带走?”
“你是不是找揍?”有人冲动地上前推他一把,眼见情势要失控,旁边有乡亲将人拉开了,“别那么大火,让区里坐蜡。”
这位悻悻地哼一声,“记者不说人话就没事,我们骂两句娘,就要带人走?”
“别冲动,咱们好好商量,”冲动的那个警察被同事掩护到身后了,“我们本意不是要带走你们,话赶话没好话。”
“有谁知道这个记者的家住在哪儿吗?”有人冷冷地发问,似乎是要叫真了。
“咱把他带回北崇,慢慢问嘛,”有人提议了,又有人附和,大家对这个记者颠倒黑白的行为太愤慨了,“不能让警察把人带走。”
“喂喂,诸位,”一个年长的警察发现情形不对,忙不迭冲四周拱一拱手,赔着笑脸发话,“各位老少爷们,大婶大姐,这记者被你们打伤了,得去医院啊,别说他是说了几句屁话,就算他是杀人犯……按规矩,咱也得先治伤,大家说是不是?”
他说得情真意切,大家就不好叫真了,于是有人悻悻地表示,“那你们得扣住他,老杨家的还要治伤呢,到时候医药费……他得报销!”
“我回去治,”老杨家的发话了,她放心不下自己的孙女,“大妮儿要是晚上不见我,没准会害怕,我要配合着帮她做理心治疗。”
“人家那是心理治疗,不是理心治疗,”有人没大没小地笑话她……
一场风波到此告一段落,杨家叫来的人里,亲族不多,大部分还是街坊和熟人,他们此来一是出于义愤,二是杨家包了来回路费和晚上的饭局。
只这些费用,杨家差不多就要花三四千块钱,不过老杨家不是很缺钱,他们为了出这口气,也知道陈区长因此被动了,他们要报答区长——那么,这点钱算什么?
不过杨家人没走完,还留了一辆面包车和七八个半大小子,就守在医院门口,关注梁一宁的动向——姓梁的你打了老太太,不出医药费别想走。
北崇人的嚣张,真是让文峰分局的警察哭笑不得,反正人家顶着一个“被拐卖儿童家属”的帽子,身后又有整个北崇区政府撑腰,他们也只能是尽量调解,不要让事态恶化。
主力队伍走了之后,大约是晚上七点多,那七八个半大小子差点又跟人动起手来,这次是梁一宁的同学来看望他,做同学的本来就挺生气,跟毛头小子顶了两句之后,他恼怒地一指对方,“几个毛孩子敢跟我蹦跶,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叫人来平了你们?”
“你算个鸡巴,”半大小子那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上前就要动手,嘴里还嚷嚷着,“你再牛,牛得过张一元?你那个运输公司想不想干了,分局还缺好些车呢。”
这话登时就镇得对方不敢动了,几个毛孩子他不怕,但是打了小的惹出大的,那就太不划算了,他也知道,四海车行被北崇分局清仓了——没必要为一个大学同学,冒这么大风险。
真是无法无天啊,警察们禁不住要往上汇报一下,打了人不说,还要对方出医药费,真是有点……算求,让领导们来决定吧。
找领导也没用,市局老大邵正武知道张一元开口之后,已经没有了侥幸心理,目前他求的就是能安安生生地退下去,哪里还肯再多事?
倒也有人看不惯北崇人的嚣张,有心借机整一下陈太忠,不过这恒北本来就不是新华北报的地盘,你来曝光不说,还是这么恶心人的立场,想做文章的主儿,也得考虑自家的形象会不会因此受损。
所以,甚至没有人为此事给陈太忠打电话。
陈区长知道了下午的一幕之后,只是微微地一笑,吃过晚饭之后,他也没有休息,而是来到离电视台不远的一个山头,视察焰火燃放的准备工作。
焰火已经定下了,就是零三厂的,因为有他们的竞争,红星那边把价钱压下去了,但是很不幸的是,他们要求钱货两讫。
其实这是红星厂的老规矩,当初还差点跟科委发生冲突,这次赵经理主动打电话给陈区长,我这个价钱已经压得吐血了,这个支付方式真的没办法变。
没办法变,那就只能便宜了零三厂,这厂子真的是穷疯了,你先付百分之五十,我就把货交给你们,剩下的钱慢慢给,不着急。
陈太忠也很想支持老朋友,但是撇开各种招呼不说,北崇人都认为,能拖欠款子,才能代表卖方有诚意——这理念跟陈区长有冲突,可他目前只能入乡随俗。
燃放地点,就选在了电视塔旁的山包上,不过这在北崇也是破天荒第一次,大家都有点心虚,强烈要求陈区长对准备工作做指示,临时拉起的碘钨灯,照得整个山头一片纤毫毕现。
“其实这样就可以了,”陈区长在山头上走一走,存放焰火的棚子已经搭起来了,用的是砖墙和石棉瓦,周围的隔离带也建起来了,不远处还有几个闲人袖着手观看,他们也都知道,这是燃放焰火的现场,一脸喜气地交头接耳。
感受着这份喜庆的气氛,陈太忠的身心舒爽到不得了,“看来大家都很期待,那这次的焰火一定要放好了,要格外注意安全工作。”
“嗯,消防车做好准备了,”祁泰山在一边笑着接话,“在电视台里,还临时接了一个水泵,保证不出意外。”
“祈书记,其实还应该强调一点,”跟着过来看热闹的林桓发话了,他有很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大家在出来观看焰火的时候,要锁好门窗,别招了贼进来。”
“老书记这话说得不错,”祁泰山笑眯眯地点头,一抬手,将站在一边的电视台台长招过来,“一会儿的新闻里面,加上这一条,嗯……最好飘一下字。”
这些小细节,陈区长就不去关注了,他四下看一看,若有所思地发话,“这里燃放焰火,也不知道有多少乡镇能看到。”
“七个乡镇,能全部或者部分看到,”李红星及时地表现一下,以示他的准备工作也做得很足,“不过这里就是最好的燃放地点了,再高消防车上不去了,咱北崇真的太大了。”
“不是北崇太大了,是太穷了,”陈区长缓缓地摇头,又轻叹一声,“要是每个乡镇都能放焰火的话,那才是真的盛况。”
你给自己加的担子也太重了吧?在场的人听他这么说,竟然齐齐沉默了,好半天林主席才接话,“只要北崇能这么发展下去,相信这一天不会远了。”
“我也相信,不会远了,”年轻的区长很坚定地点点头,豪气干云地发话,“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三年时间应该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