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指到了九点整,舞会开始了。
一个梳着整齐的、褐色中略带一点花白的分发,穿着宫廷式的绣花礼服,配着蓝绶带、看上去很有风度的中年人不疾不徐地走进了大厅,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这位应该就是玛蒂尔达的父亲,现任掌玺大臣迪利埃翁伯爵的继承人迪利埃翁子爵先生了。
而夏尔刚才见过的朱莉小姐则挎着父亲的右手,一路跟着走了进来。
走到大厅内部的尽头之后,他转回身来,然后笑着看向所有的嘉宾。迪利埃翁家族的俊美再配上这种宫廷最常见的格式化笑容,使得人们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感。
“诸位今天能够赏光参加我女儿的生日舞会,真是让我感激不尽。不过,在这种时候我也有一些感慨,真没想到转眼之间自己的女儿都已经二十岁,而我自己已经是个老人了……”
说罢他自嘲地笑了笑,而宾客们也凑趣跟着笑了笑。
“今天前来的各位,都是法兰西的青年俊彦与名媛淑女,真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朝气啊!想想我也曾这样年轻过呢……”
大家又凑趣笑了笑。
“难得你们这些青年人齐聚一堂,自然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多说了,免得耽误大家的宝贵时间。”接着他转头看向站在他旁边的女儿。
朱莉小姐仍旧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她片刻之后才反应了过来,然后露出了勉强的笑容看向来宾们。
“感谢大家前来参加我的生日舞会,那么,开始吧!”
舞会主人的表现让大家愣了一下,出现了短暂的冷场,不过大家都当做“毕竟是心情激动嘛”给接受了。然后,子爵有礼貌地冲自己的女儿点了点头,离开了大厅,舞会正式开始。
夏尔并不喜欢跳舞,舞会开始之后,他和自己的妹妹以及莱奥朗小姐一起坐着,一边吃点心一边看旁人跳舞。
过了一会儿,夏尔发现莱奥朗小姐脸色有些发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夏尔正想问她是否有什么不舒服,芙兰突然在桌子下狠狠踢了夏尔一脚。
吃痛之下夏尔看向芙兰,却被芙兰用嫌恶的眼神回视,眼里满是“你怎么还不知趣,非要女孩子自己来说吗?”的诘问。
夏尔恍然大悟,然后笑着看向玛丽。
“莱奥朗小姐,我是否有幸同您共跳一曲舞呢?”
“当然可以呀,先生。”莱奥朗小姐的脸愈发红了一些。
正好一曲舞蹈已经结束,下一曲舞即将开始了,夏尔向前伸出手去,玛丽垂下头,伸出手来让夏尔带着走向了大厅中央的临时舞池。
即将开始时,夏尔恭维了舞伴一句。“您今天容光焕发,让人迷醉。”
“是吗?”
玛丽今天穿着白纱连衣裙,裙上系着玫瑰色的绦带,穿着一双粉红色的小舞鞋。看得出她为了舞会精心打扮了一番。她面上满是喜悦的笑容,好像忘却了刚才的羞怯,抬起头来仰望着夏尔。
“真的。”夏尔真诚地回答,同时控制住了自己摸一摸那满头金发的欲望。
“谢谢您,老师。”玛丽又低下了头。
自从她跟夏尔开始学习下棋之后,她经常这样尊称夏尔,让夏尔有些哭笑不得。
这一曲是玛祖卡舞,夏尔与玛丽手拉着手,沿着圆形舞池的边缘慢慢地旋舞。
绕着夏尔,玛丽轻盈而优雅地转动着,时而停在夏尔右手,时而左手边,明亮的大厅中,灯光与珠宝的交相辉映,闪耀着绮丽的光,更加映衬得她显得更加艳丽。
终于,舞曲结束了,夏尔向玛丽鞠了一躬,而玛丽则回以一个行个屈膝礼。
两人相视一笑。
“跳得真不错啊,特雷维尔先生!”
夏尔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玛蒂尔达走到了自己旁边,旁边竟然还拉着她的姐姐。
“多谢夸奖。”夏尔冷静地回答。
玛蒂尔达突然转头看向了朱莉。“姐姐,要不你也跳一曲吧?明明是今晚的主角,你今天却还没有跳一支舞呢……下一曲是华尔兹,要不你和特雷维尔先生跳一曲?”
“今天就算了吧,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朱莉迟疑地回答,面上的紧张怎么也掩饰不了。
夏尔有些尴尬,然后准备告辞。
突然,他发觉刚才的视线再次往自己身上扫过,而且盯得愈发紧了。
“既然您不舒服,那还是早点休息吧。”夏尔不动声色地对朱莉建议了一句,然后拉起玛丽的手往回走。
“你们刚才跳得真好看!”芙兰微笑地看着归来的两人,“玛丽,累了吧?喝点东西吧。”
两人于是坐下喝了点饮料,夏尔感觉那道视线的存在。
考虑了几秒钟后,夏尔决定继续不动声色,然后跟妹妹和玛丽告了声罪,声称自己要去盥洗室。
走出大厅时,他一直能够感受到对方的目光不时扫过自己。
是什么人?他仔细搜索自己的脑海,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对方。
是误解吗,他认错了人?还是说……是政府的人?
夏尔此刻脑中转了许多念头,没有一个能够让他安心。
走出宅邸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后面,发现并没有人跟来。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政府的暗探,至少不会是针对自己的。
不过,就算如此,夏尔内心中还是残留着一丝不安。
一会之后,夏尔重新返回大厅,却发现那个青年刚好走了出来。看到夏尔他眼神突然紧了一紧——虽然动作很小但是夏尔仍旧观察到了,然后他装作没什么事一样走出了大厅。
残留的不安让夏尔不敢怠慢,他慢慢踱步到仍在招待宾客的玛蒂尔达旁边。
指着刚刚走出去的那个人问。“小姐,这位是谁啊?”
“那个人?今天在门口我接待过,他是柏雷尔子爵……”玛蒂尔达说出了他的名字,然后又仔细想了想,“他父亲是个外交官,带着他在欧洲各地游荡过,后来过世了给他留了笔遗产。他后来进了军队,似乎曾在阿尔及利亚服役过,最近才回来。”
“柏雷尔子爵?”夏尔惊呆了,“你确定?!”
“嗯?他拿来的请柬就是这张啊,”玛蒂尔达回答,“我的记性还不至于这么差。”
“不,他绝对不是柏雷尔子爵,”夏尔笃定地回答,“柏雷尔子爵有阵子短暂地在亨利四世中学读过书,我见过他。”
“也许过了几年他变了样了呢?”玛蒂尔达问。
“不,不可能变这么大样,”夏尔回答,“我对他印象很深刻,您恐怕不知道,在学校内我有个叫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的朋友,这位朋友曾经因为某些小事和那时的柏雷尔子爵大吵了一架,最后闹到要决斗,我给阿尔贝当了证人,我亲眼看见阿尔贝一枪擦着他脑袋打了出去,让他的耳垂上有一道小伤口,今天这个人脑袋好好的!”
“难道……难道……”
玛蒂尔达睁大了眼睛,然后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大口吸着气。
不会吧,这么大反应?夏尔有些吃惊,玛蒂尔达给自己的印象一直是比较沉稳的,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失态。
“难道……难道……是他?”玛蒂尔达眼神不停变换,表情也五味杂陈,既有紧张也有焦急,甚至隐隐然还有一丝愤怒。“这个家伙居然敢来……该死……该死……姐姐!姐姐!”
她突然喊了出来。
然后她往大厅里一阵扫视,却发现姐姐也不在大厅中了。“该死!什么时候跑出去的?他们真干得出来!”
她小声咒骂了一句,然后突然往大厅外跑去。
“您怎么了?”夏尔有些吃惊。
“我希望不要发生不幸,爸爸看姐姐看得很紧,如果看见他的话恐怕真的会发生意外的……该死!我要去阻止……”玛蒂尔达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夏尔的问题,“但愿还来得及!”
然而正在这时,一声巨响从外面传来。然后又传来了一声女孩子的尖叫。
是枪声!夏尔马上判断了出来。还有,尖叫声就是迪利埃翁家大小姐的!
其他人也判断出来了,一阵惊呼声响起。
“该死!”玛蒂尔达又咒骂了一声,然后直接跑出了大厅。
听到了枪声的宾客们慌作一团,舞会的秩序骤然崩解,再也没有人跳舞了,大家都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然后发现大厅里已经没有主人家的人了。
窃窃私语从各处响起。
直到片刻后,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面上满是抱歉的笑容。“诸位客人,真是对不起,刚才老爷在收拾藏品时,不小心发生了枪支走火……”
一片小声的惊呼。
“所幸的是,当时没有伤到人,不过……”管家继续说着,“小姐已经受到了惊吓,原本她就有些不舒服,现在就更加需要静休一下了。还请各位客请不要介意,继续享受晚宴……”
怎么会不介意?
还有,这种解释,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吧?
在怀疑和忧虑之下,客人们纷纷提出告辞,管家也不加阻拦,一边口称抱歉一边任由客人们离去。
芙兰和玛丽也走到夏尔旁边,芙兰低声说:“哥哥,我们回去吧,一开始我就觉得有点儿奇怪了……”
夏尔此刻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他点了点头。
大概明天,这事儿就将成为一件大新闻吧,他心里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