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操练结束之后,吕西安·勒弗莱尔下令自己的连队返回军营,在再次叮嘱士兵们记得清理枪管之后才下令解散队伍。
拿出怀表看了时间之后,吕西安觉得时间还早,于是就走进军官俱乐部,打算休息一下。
由于时间已经是下午了,里面早已经有不少军官在此休息。他们或者聊天或者对饮,有些还围在一起玩纸牌,一片繁忙气象。一看到他进来,不少人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这位团里新来的军官人缘确实还算不错。
吕西安坐定之后,要了一点白兰地,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以便消解之前的疲惫。
他刚刚喝得脑子里有点昏沉,就惊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伙计,今天喝得挺开心嘛!”吕西安刚刚有反应,一声轻快的招呼就在耳畔响起。
吕西安转头过去一看,发现原来是图莱中尉。他是团里另一个营里的一个连长,一个面庞黝黑、留着小胡子的青年军官,和自己平常还玩得挺开心。
“啊,还好!”吕西安连忙点了点头,然后招呼对方坐到自己对面去,“今天的酒我请了,来吧!”
如果是平常,图莱中尉肯定已经直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了,但是今天他的样子却有点奇怪,眼神有点略微诡异,笑容也不见了。
“吕西安,我的朋友,我今天可有个稀罕东西要跟你分享呢。”他的声音放得很低。
“什么东西?”吕西安心里有些疑惑。
“这个我可不想在这里说给你听,”他的笑容愈发奇怪了,“到我那里去吧。”
吕西安被他的态度搞得有些迷糊了,他蓦地想起了,对方是香槟人。
“是你家里给你寄了几瓶好酒吗?”
“来了你不就知道了?”
图莱中尉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开。
吕西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起身跟着对方离开了。
图莱中尉并没有成家,他是住在军营里的军官宿舍中的,离这里很近,因此两人没走多久就来到了他的宿舍门口。
“你最好在里面放些好酒。”吕西安打趣了一句。
而中尉只是笑了笑,然后直接敲了敲门。
门里面还有人?
吕西安的酒顿时醒了不少,他疑惑地看了看对方,然而中尉还是神秘兮兮地不发一言。
门很快被打开了,吕西安发现开门的人也是穿着制服的年轻人,还没等他多想,中尉就轻轻拉着吕西安进了门,然后领着他走进最里间。
里面果然有好几个人。
吕西安此时已经完全酒醒了,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旁边的人。看制服和肩章他判断他们是其他连队的几位军官,有龙骑兵的、有猎兵的,唯一的共同点是比较年轻,而且满面精悍。
吕西安看向中尉,然而中尉似乎毫无所觉,他笑着对其他人说。
“这就是我跟大家说过的勒弗莱尔上尉,阿尔及利亚的战斗英雄,虽然现在暂时无法鼓掌,但是我请大家一起为他致敬!”
还没等吕西安反应过来,这些青年军官就以各自的方式对吕西安敬了礼。
吕西安先是条件反射式地回了一个军礼,然后迟疑地看着图莱中尉。
“我的朋友,你们这是……”
而图莱中尉已经收起了笑容,罕见地严肃起来。
“上尉,如您所见,我们这是一个秘密集会,来到这里的都是青年军官。”顿了一顿,他又补充了一句,“真正热爱这个国家、热爱这支军队荣誉的军官。”
“集会?”
自从返回到军队里之后,吕西安一直都力图与部下和其他军官打好关系——一边是本性如此,一边是为了遵照“岳家”的嘱托。
只是他没想到,居然还得到这样的结果,而且还这么快。
“如您所见,就是集会。”中尉点了点头,“而且,以当今王朝的标准来看,我们决称不上是合法集会,但是您放心……我们自有荣誉所在。”
“荣誉?”吕西安有些疑惑。
中尉和其他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大家都点了点头。
接着他重新看向吕西安,目光中满是激情。
“如今您也看得出来,法兰西如今到了紧要关头,谁都看得出来这个王朝摇摇欲坠,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一次总清算而已。而我们,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绝不对革命者拔刀相向。”中尉重重挥了挥手,“这个对外国卑躬屈膝、使祖国荣誉丧失殆尽的王朝,就让它灭亡掉吧!”
随着他说完,屋子里陷入了寂静。
“我想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好一会儿之后,吕西安终于点了点头,“我只是很吃惊,你们居然选中了我……”
他并不是一个刚从军的笨蛋,他知道,在如今的法兰西,几乎每个团队里都有这样那样一些军官的小集会,讨论的问题也经常是与朝廷精神背道而驰。
“您是个上尉,原本战功卓著,就算不能升迁您至少也能来团里当个副营长,可是现在呢?他们因为您说了一些实话而把您赶出军队,您花了一大笔钱回来,结果只能当个连长!这个王朝就是这样回报您对法兰西的忠诚的,您能够忍受这种羞辱吗?”图莱中尉看着吕西安,大声问,“它就是这样践踏您的荣誉的!”
“它还丢了比利时。”旁边一个骑兵军官低声说。
“它还坐看奥地利灭亡了波兰。”旁边的一个猎兵军官低声说。
“它现在还让我们必须从尼日尔边境撤军。在它把法兰西的荣光丢个干净之前,我祈求上帝让它消失。”另一个军官低声说。
1831年比利时爆发了革命,然后在10月4日宣布比利时完全独立,并11月18日经比利时国民会议所确认。在1831年2月,比利时公布一部新宪法,而临时政府原希望由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的一个儿子来出任新国王,但此事最后因英国反对而告终,最后英国王室的亲戚、来自萨克森·科堡·哥达公国的王子利奥波德接受了比利时王位。1839年由英法俄奥普等大国签字的伦敦条约正式生效,比利时成为了一个独立国家和永久中立国。
七月王朝屈从于英国的压力,自愿归附一个法兰西亲王的比利时最终被交给一个英格兰亲王,断送了法兰西和比利时合并的一切希望。
在1846年,奥国进占克拉科夫,吞并了波兰最后一点领土,早已被瓜分殆尽奄奄一息的波兰,被最终钉进了棺材里。
而就在最近,前首相苏尔特为了国内政治斗争需要,故意纵容比若元帅准备进军尼日尔,结果差点引发英法外交危机。新首相基佐一上来就强行制止了此次进军,阿尔及利亚总督比若元帅愤而辞职。这一事件又给了青年军官们添上了新的仇恨。
也许政府这么做并非是没有苦衷,但是这些青年军官并不考虑那么多,他们只看到七月王朝自从成立之后,对欧洲其他国家软弱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对英国,对俄国,对奥国步步退让的王朝,不管有多少理由,从此之后它再也得不到少壮派军人们的敬重,也休想得到这些人的效命。
他们凭借自己对“荣誉”的判断,厌倦了这个总是屈从于外国的政府,唾弃了那位在英国人面前逢迎奉承的国王,他们渴盼荣誉,渴盼在欧洲恢复法兰西所应有的荣光,渴盼祖国能够再次成为诸国仰视之地。
图莱中尉逼视着吕西安,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
吕西安没有回应,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请您不要误解,我们绝对没有强迫您的意思,如果您不同意我们的见解,我们绝不会对您如何,您大可以转身就走,我们绝不会留难您的。只当我今天找错了人。”图莱中尉似乎是看出了吕西安的迟疑,他看着吕西安侃侃而谈,“这段时间您的表现足以让我们了解您了。我们都相信,您有法兰西军官应有的荣誉心,即使不同意我们的观点,也绝不会出卖我们的,这一点我们深信不疑。”
沉默,又是沉默,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吕西安的回答,连空气都要凝固了。
迎着这几道包含期待与激情的视线,吕西安慢慢地感觉自己的血液也在沸腾,这种炽烈感甚至比烈酒还要让人难以自持。他毕竟也是一个年轻的军官,有理想也有期盼,皇帝的事迹仍旧能让他心潮澎湃,小时候立下的宏愿,现在仍旧回荡在他脑海里。
是的,我是法兰西的孩子,我要为她的荣誉而战。
他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中尉的手。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太好了!”中尉欢呼了一声。
“我们该支持谁?”旁边突然有人问了一句。
“我们该支持谁?这还用说吗?我们支持一个能够让我的祖国重新站起来的政权!谁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就支持谁!谁能让法兰西重新拥有荣光,不再必须仰英国女王和俄国沙皇的鼻息,我们就该支持谁!谁能让我们做元帅做公爵,我们就应该支持谁!”图莱中尉几乎是喊了出来,“如果必须死,我宁可为祖国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意躺死在病床上!”
小小房间困不住年轻人们满溢的热血和激情,在这种群体性的激情感召下,有几个人甚至热泪盈眶。他们可能盲目,可能冲动,可能不够理智,但是他们对祖国的热爱、对建功立业的向往,都是丝毫不掺假的。爱国并非罪过,野心也不代表罪恶,只看它们被引向何方。
转瞬之间,这些人的手都握在了一起。
“祖国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