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层世界死伤逐渐累积，能看出功德僧正变得愈发疯狂。
自杀的民众越来越多，就连河流中都漂浮着不少尸体，其泥丸宫里的魂魄已经不知去向。
靖州独特的规则，冥冥中就是在助长极端。
杀戮持续大半年，直至寒冬时，却戛然而止。
三湘城的西区，敲锣打鼓声不断响起，店铺张灯结彩，到处都能看到身穿新衣的孩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米香，可以闻到有谷类参杂其中，香味甚至引来了深山里的灌鼠。
看似春节，实则却是十年一度的腊八节。
腊八节在佛门中，是非常特殊的节日，据说当年释迦牟尼就是当天修成真佛的。
禁卒堂的慈氏人，就有每年大规模举办腊八节的习惯，只是他们并不信奉漫天佛陀。
一般来说，所属道门的势力都不会去过腊八节。
甚至很多地区，连一座寺庙都难以找到。
任青因此怀疑，幕后人可能是佛门修士，至少是菩萨果位的佛子。
而里层世界的腊八节，还牵扯到飞升极乐世界的事宜。
是一轮屠杀的落幕，也是新一轮屠杀的开始。
功德圆满的僧人将会在每隔十年的腊八节，受到释迦摩尼的洗礼，最终飞升极乐世界。
所以差不多临近腊八节后，各城镇才会变得清净些。
具有飞升资格的僧人都已经凑够功德，剩下的僧人只能再等十年，有的是时间获取功德。
腊八节前两个月，其实在里层世界，还有种说法。
名为“佛未诞辰日”。
佛未生，魔自在人间。
僧人为飞升极乐世界，他们会在两个月内大肆杀戮，成千上万民众都会成为牺牲品之一，但总有人会幸免于难。
所以在腊八节的喧闹里，依旧能看到部分民众格格不入。
他们通常穿着邋遢，行走在阴影潮湿的巷子里，身份可以是娼妓、乞丐、剃头、马夫……
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低贱工作。
他们虽然表面带着笑容，但却有着发自肺腑的仇恨，很显然针对的是掌权的功德僧。
功德僧没有术法傍身，即使操控着百万民众，但肯定会有不少人意外得知真相。
这些民众没有声张，选择依旧维持着生活。
只是有意减少社交，在旁人眼中完全是疯子，是角落里不知名的老鼠。
因为他们知道，唯有如此，才不会被功德僧盯上。
萧公低着脑袋穿过人群，已经不知本来色泽的衣袍，散发着驴马独有的粪臭味。
他抬起脑袋，看向不远处的平台。
几十名僧人正歌颂着悟善，似乎将他赞美成十世圣人，引得围观的数百民众一阵喝彩。
悟善也很享受此时此刻，脖颈挂着的舍利已经圆满，代表着至少有数百人死在他的手里。
萧公露出冷笑，悄然间走进不远处的巷子，寒意扑面而来，仿佛来到与世隔绝的世界。
他快步前往尽头，一路上能看到有几位蜷缩的乞丐。
乞丐隐晦的瞥了眼萧公后，便收回了摸向腰间的手臂，显然都是负责盯梢的眼线。
萧公边走边把头巾去掉，露出一张布满伤痕的脸庞。
谁能想到，他在几年前还是名满湘乡的名角儿，哪怕在南北一片的戏台上，都是响当当的。
萧公感受到过堂风吹在伤痕后，生出的刺痛，眼神中不由流露出彻骨的仇恨。
在不堪回首的记忆中，充斥着众叛亲离。
他受尽折磨，利刃在脸上划过，喉咙也被倒进沸水，隐约能听到有几人在身旁对话。
“您说，杀了他？”
“不了，有损功德。”
萧公刚从名角儿沦落到乞丐时，还是在悟善的“好心”下，成了一家青楼的马夫。
他原本不知真相，对僧人非常崇敬，可现在……
“萧师傅，你好像来得有点晚？”
说话的正是黑水道人，虽然老态尽显，但精气神却脱胎换骨，宛如一只干瘦的饿虎。
在黑水道人身旁，围着十几位打扮朴素的男女。
他们平日里在三湘城，干得都是最底层下贱的活计，如今却聚拢在一起。
萧公微微摇头，沙哑干涩的嗓音说道：“不好意思，我去看了看城内各处的成佛大典。”
“有什么状况吗？”
“按照以往的规模，这回腊八节成佛的数量翻了一倍。”
中年女子眯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这是想卸磨杀驴，天杀的，天杀的……”
“恶人成佛，我们却只能下地狱，真应该让他们也见识见识，地狱是什么样的！”
“不如去成佛大典……”
“肃静。”
黑水道人打断众人的议论，锐利的目光扫过他们。
“仅凭你们能撼动佛门？”
“别开玩笑，以佛门如今的声望，只要认定你们是邪异，连翻身的机会都不会给的。”
萧公等人目光闪烁，绝大多数此前已经认命，是黑水道人找上门来，告知佛门的隐秘。
不过他们对黑水道人并非完全信任，也有不少的顾虑，主要因为对方也信奉着某些存在。
上界唯有西方极乐世界，既然不是佛陀，那只有地狱的恶鬼。
“天庭能推翻佛门。”
“但我需要让更多人知晓天庭众仙神的名谓。”
场面突然变得沉默，但很快就有位中年男人应下。
他全家都死在功德僧手里，后来堂弟家的子女，也莫名的溺水身死，甚至最后亲眷无人幸免。
萧公同样没有过多犹豫，其余人都不再顾虑。
对他们来说，是不是地狱恶鬼重要吗，如果不能把功德僧彻底灭除，何处有净土？
“天庭分八部，共有三百六十五位仙神。”
“上四部雷火瘟斗，下四部群星列宿，叁山五岳，兴云布雨，惩罚善恶之神。”
黑水道人的表情变得极为认真，用不容置疑的话语说道：“接下来的十年，你们每人负责传播一位仙神的名谓，将要前往各处的城镇，能做到吗？”
他们早就一无所有，留有自身性命也仅仅是不甘，哪会在乎什么舟车劳顿。
“可是……我们能行吗？”
说话的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黑水道人眼神放缓，摸着他脑袋说道：“马山，还记得几年前在榕树下见到的仙人吗？”
“……”
“记得。”
马山吐出口气，当年一起祭拜的十几位同伴，都已经陆续死在三湘城，唯独他一人。
“仙人赐我一种仙蛊，名为闭口蛊。”
“只要炼化闭口蛊，再把写有话语的纸条放置于舌底，哪怕你告知数百人，在闭口蛊未死之前，他们都无法说出那句话。”
黑水道人从怀里取出只指甲盖大小的甲虫，背部有着“闭”字纹路，显得无比玄妙。
【闭口蛊】
【炼化后可使人无法吐露言语，需每日一升唾沫供养。】
【可通过十年不言滋养闭口蛊，晋升为律令蛊。】
黑水道人手掌一松，闭口蛊钻进马山的舌头内，后者只感觉自身似乎掌握某种神通术法。
相对的是，他变得口干舌燥，连续吞咽数次都没有唾沫。
“没事的，闭口蛊作为仙人赐予的术法，每日需要吞食唾沫存活，多喝水即可。”
马山尝试着运用闭口蛊，顿时展现出超乎认知的能力。
众人的表情激动，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覆灭佛门的希望，就算要十年奔波劳碌又如何。
黑水道人一一发放闭口蛊，甚至还给了他们个竹筒，里面存放着休眠中的蛊虫以防外一。
“马山，你要去临山城，传播的仙神名为……”
“行瘟使仙。”
马山忍不住点头，心里深感震撼，仿佛可以看到，三百多位神仙立于云端。
“萧公，你要去大黄山，传播的神仙名为……”
“斗木星君。”
一个个神仙的名谓被告知给众人，即使他们想知晓神仙的背景来历，黑水道人都对答如流。
这让萧公等人都不由相信天宫的真实性。
黑水道人说话间，已经用上律令蛊：“你们要把天庭伪装成古时遗留，不要太刻意。”
交代清楚后，他们纷纷离开巷子。
一切都被任青看在眼里。
以任青阳神境的菌魂，外加已经晋升鬼使境的蛊虫身躯，理论上来说可以平推里层世界。
但他却选择传播天庭的方式。
因为任青得把各势力也带去里层世界，还得趁机布局天庭，便用看似麻烦的办法。
不过他也并非毫无收获。
事实上，只要不是自杀，枉死的魂魄依旧能保留七日，所以连带尸体都被收进地府的黄泉。
任青本以为凡人的尸体魂魄，能形成僵尸的几率，恐怕低到令人发指才对。
但没想到，尸体在生前遭受灾祸后，导致魂魄充满怨气，主动吸收着黄泉内的死气。
一具具僵尸从黄泉里爬出，尸脉的数量已经彻底赶超妖脉。
只要没有战事，地府的规模就会不断增长，怪不得前世的神话里，地府要分为十殿阎罗，因为不能让势力集中在一起。
尸鬼深知这一点，也在陆陆续续向内部放权。
否则他哪有时间修炼，况且肯定会陆续有僵尸晋升阳神境，到时地府一样要改朝换代。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任青眯起眼睛，接下来必须得让各势力相信，表层世界不过是幕后人布置的骗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