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曹评、曹栋栋父子都跑去西北开荒,这警署也没个主心骨,面对此类事,有些畏惧,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在得到检察院的回信后,警署方面还是立刻派人去皇城司那边询问。
但只在皇城司得到四个字。
无可奉告!
原来这皇家警察当初就是从禁军中脱胎出来的,并且削弱禁军在治安这一块的地位和权力,也断了不少人的财路。
这当然引发三衙的不满,不过这是皇帝的安排,并且冠以皇家警察的称号,再加上曹评是总警司,三衙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而皇城司隶属殿前司,乃是三衙的大佬,他们见皇家警察上门,心里是非常不爽,你们皇家警察只是私生子,而我们皇城司那是亲儿子,你们别给脸不要脸,是一句好话都没有。
目前来说,警署确实也确实管不到皇城司的,因为皇城司主要是看皇城的门,皇城是不归皇家警察管的,皇家警察就只管街坊。
好在张斐与皇城司一直都有秘密来往。
傍晚时分,张斐出得检察院,上得马车,只见李豹已经坐在马车上。
见到张斐,李豹稍显尴尬,“我派人去查过,这人的确是在皇城司。”
张斐立刻问道:“人还活着吗?”
李豹道:“还是活着的,就是……就是动了一点刑,因为告得是谤议朝政,意图谋反,对方不肯承认,所以……!”
“活着就行。”
张斐轻轻松得一口气,又道:“官家应该吩咐过,非常时期,当谨慎行事,为什么我完全没有感受到你们的谨慎。甚至你都没有事先告知我此事。”
李豹立刻道:“这可不能怪我,皇城司那些亲事官,可也不知道我的存在。之前我可就跟你说过,这皇城司其实是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明,专门管理皇城大门,在殿前司都是有职位的。
我们在军中是没有职位的,殿前司指挥使都不知道我们的底细,只有官家以及几个殿前司的将军知道。
而且,他们也只是抓了一两个厢兵,这不是什么大事。”
“等会!”
张斐问道:“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
李豹道:“应该是两个都个抓了。但这也不能怪皇城司,谁让他们在那里瞎说八道,扰乱军心,不抓他们抓谁。”
张斐问道:“那现在进行到哪一步?”
李豹道:“他们已经承认自己的罪行,皇城司准备缉拿他们的家人归案,到时皇城司会将此案上交给大理寺判决。”
“大理寺?”
张斐眼中一亮。
李豹点点头道:“之前关于士兵的案子,一直都是交给开封府的,除非是一些比较重要的官员才会交给大理寺,但是皇城司不想跟检察院打交道,他们会将此案交给大理寺。”
“那就好!”
张斐点点头道:“你待会告知官家时,记得帮我转述一声,这种事若是交到公检法,是非常棘手的,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大家都当做不知道,皇城司那边直接按流程,交给大理寺。”
李豹点点头,“我知道了。”
“还有!”
张斐又道:“你们也顺便看着一点皇城司,至少确保别给我来个突然袭击,如今朝中局势本就复杂,我真是顾不过来。”
李豹点点头道:“我尽量,但是皇城司那些的人,也都是秘密行事,跟得太紧,会被他们发现的。”
“好吧!”
张斐道。
……
夜晚,在吃过晚饭后,高文茵、穆珍夫妇是各自回屋,唯有许遵、张斐、许芷倩坐在院内歇凉,如今已经入夏,天气也比较炎热。
“怎么样?”
许遵问道。
张斐道:“人在皇城司,并且还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如今在刑具的拷问下,两人都已经认罪。”
许芷倩道:“两个厢兵在酒馆里面,喝得酩酊大醉,就因一句醉话,而被告谋反,可真是笑话。”
张斐指了指她的肚子,“注意胎儿,你要这般动怒,下回可就不跟你说了。”
许芷倩赶忙辩解道:“我又没有动怒,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她现在天天闷在家里,就靠着这点事来解闷。
许遵道:“其实关于这种案子,要是放在以前的话,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张斐忙问道:“岳父大人此话怎讲?”
许遵道:“因为从太宗时期到仁宗时期,不断有大臣弹劾皇城司,历任君主,也都下旨降罪过皇城司,对于皇城司的束缚,也是越来越紧,直到王介甫启动变法后,皇城司才渐渐又变得活跃起来。”
张斐稍稍点了下头。
这都是属于正常的政治操作,变法必然会引发时局的动荡,所以不管是赵顼,还是王安石,都必须控制言论。
皇城司活动的范围自然就会变大。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诞生后来的税务司。
“这只是其一。”
许遵又道:“其二,如果之前没有程昉的官司,此案倒也不会很棘手,如今的话,如果有人要借机将火引向公检法,可能会很麻烦。”
刚刚针对完官宦,这又针对皇城司。
打完左脸,打右脸,赵顼就是脾气再好,也受不了啊!
张斐点点头,“岳父大人所言极是,我也建议皇城司直接将此案上交给大理寺。”
“为何?”
许芷倩问道:“之前检察院审理齐州谋反案,也审得挺好的。”
张斐道:“这可大不一样,齐州谋反案,我们跟官家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此案可不一样,关键还是公检法确实也不好审这类案件。”
许芷倩好奇道:“为什么?”
张斐笑着解释道:“首先,职权问题。皇城司是有权抓捕发表这类言论的人,检察院能否主动介入,尚不得知。
其次,检察院一旦介入,就会面临很多问题,在皇城司,犯人是在刑罚下,才被迫认罪的,而检察院则是要根据事实依据,如果由检察院来进行起诉,可能会将火引向皇城司。
最后,也就是此番言论,到底算不算违法?检察院站在国家和君主的立场,就会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
所以,你别看此案不大,只是两个小厢兵,但对于公检法制度而言,却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我们现在还没有为此准备好。”
许芷倩点了点头。
她出身官宦世家,如何不懂此中道理,但她就是很希望公检法能够改变这一切。
许遵叹道:“就怕这树欲静,而风不止。”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以为,他们有机会将此案跟公检法扯上关系吗?”
许遵点点头道:“以往皇城司的案子,多半是交给开封府,其次才是大理寺,而如今公检法已经取代开封府的司法权,那么皇城司的案子当然也可以递交给检察院,进行起诉。”
张斐紧锁眉头:“那我们还是得准备一下,避免到时又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三人聊得一会儿,许遵便起身回屋去了,张斐也轻轻搀扶着许芷倩,往自己的小院兴趣。
“其实你也觉得这是一桩冤案,对么?”许芷倩冷不丁问道。
张斐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许芷倩道:“如果你不这么认为,也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张斐笑道:“从法律上来说,冤不冤暂时还不好说,得具体调查过才知道。”
许芷倩道:“但这并非是关键所在,你主要还是考虑到官家。”
“是也不是。”
张斐摇摇头,又道:“其实岳父大人说得很对,此案不是什么官家无法忍受的,只是当下这个时间不对。公检法能够有今日,全凭官家在后面支持。
而官家愿意建设公检法,正邪只是其次,关键是考虑到其中利弊。
所以我们应该尽可能先让官家先看到公检法给君主带来的益处,只有当官家享受其中的益处,才会去接纳对他不利的一面。
但如果这种事是接二连三的发生,就会让官家产生抵触情绪,就有可能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许芷倩道:“但是那些权贵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
张斐叹道:“不错,所以这对于我们而言,是一个挑战,如果真的闹到检察院去,我们必须得想办法,去消除官家心中的负面情绪。”
他一开始就知道公检法肯定会与皇权发生矛盾,他一直在尽力将这种矛盾往后延,但其他人也不傻,就是要挑起公检法去皇权的矛盾。
如果公检法处处与皇权抗争,这就不是对错问题,这是一个很可怕的趋势,虽然赵顼与张斐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但是伴君如伴虎,你无法去猜测,皇帝会怎么看待这些事。
……
不过当下朝野上下,还是在关注河北地区的政策。
制置二府条例司。
“那二十万贯是官家下令拨得?”吕惠卿不禁是震惊地向王安石道。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道:“我怎好意思去请求官家从司农寺拨钱,是官家在仔细看过我的奏章后,非常认同我的建议,而且之前的三十万贯还包括补偿费,官家担心不够,故此再让司农寺拨二十万贯。”
吕惠卿兀自不敢相信,道:“就仅是如此吗?”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虽然官家就只是怎么说的,但是我猜想,官家可能还是想借着兴修水利去加固河道,尽量保证减缓水患之害。而且……”
他稍稍一顿,又道:“如果侯叔献他们都还是认为,东流不可行,我们也能够借着水利工程,悄悄将河道改过来。”
吕惠卿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王安石又道:“我打算举荐你去河北担任转运司,掌管提举常平司,专门负责兴修水利工程,待你立功回来,我便举荐你担任参知政事,同时让你掌管司农寺。”
言下之意,就是让吕惠卿去镀金,拿点成绩回来,当副宰相。
吕惠卿面色一喜,连忙拱手道:“多谢恩师支持,学生此去,定当不辱使命。”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又道:“目前这情况,我们是需要更多的财政支持,司农寺、太府寺必须完全控制在我们手里。此外,我还打算召薛向回来,举荐他出任三司使。”
吕惠卿道:“这能成吗?”
王安石笑道:“适才我就跟官家提及过,薛向在江南的功绩,如此京城粮仓全都丰盈,官家对此也是非常满意,应该问题不大。”
正聊着,那邓绾突然来了。
“王相公,吕校勘,你可有听说侍卫马厢兵谤议朝政,扰乱军心,意图谋反。”
“什么?”
王安石激动地站起身来,“侍卫马谋反?”
吕惠卿皱眉道:“这怎么可能?”
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是你邓绾来告诉我们啊!
“是这样得”
邓绾赶紧将整件事情的原委告知二人。
王安石得知是虚惊一场,不禁道:“你下回别这么说话,可这真是吓死人。”
“是是是。”
邓绾连连点头。
王安石又是哼道:“那些厢兵太过无知,活该他们受罪。”
指责东流,不就是骂他吗。
该死!
吕惠卿却问道:“这种事也比较常见,犯得着邓御史亲自跑来告知我们吗?”
邓绾忙道:“以前这种事是非常常见,但是现在的话……这不是有了公检法吗,此案皇城司是会交给大理寺,还是检察院?
反正我是听说,这厢兵的亲人已经上警署报案,而警署也派皇家警察前去皇城司询问,但是皇城司却说无可奉告。”
王安石一听便明白过来,稍稍思量,便道:“现在朝廷有一堆事要处理,就少在兴风作浪,况且这事要真闹到庭上去说,这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他真心对这种行为有些累,喜欢作,可作到后面,又是自己难堪。
邓绾原本想来献策的,这可是对付公检法的机会,结果发现王安石态度不对,眼珠子一动,忙道:“王相公,下官就是担心这一点,故此才特地赶来相告,常言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依下官之见,肯定会有人煽风点火,将这事给闹起来,到底这公检法就是招人恨啊!”
“唉……这公检法能否长久,还真是一个问题啊!”
王安石不禁都感慨起来,屁大的事,他们也要拿去对付公检法,又向吕惠卿道:“吉甫,你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可不要因为此事分心,回去好好准备一下。”
“学生明白。”
……
离开此屋后,邓绾便向吕惠卿问道:“吕校勘,你要干什么去?”
吕惠卿道:“恩师让我去河北担任转运司,负责兴修水利,回来就举荐我担任参知政事,掌管司农寺。”
邓绾顿时一脸谄媚道:“这可是大喜事,恭喜,恭喜。”
“喜什么喜!”吕惠卿叹了口气:“朝中局势,如此动荡不安,叫我如何安心去大名府。”
可别回来,这老巢都让人给端了。
邓绾道:“他们摆明就是要对付公检法,是不会影响到咱们的。”
“但愿吧!”
吕惠卿稍稍点头,但心里还是不踏实,突然,他想起一人来。
……
检察院。
当张斐见到吕惠卿时,心里不免咯噔一下,嘴上却笑道:“吕校勘今儿怎么有空上我这来坐。”
吕惠卿笑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当然不是。”
张斐笑吟吟道:“只不过制置二府条例司最近那么忙,我不相信吕校勘是来找我喝茶的。”
吕惠卿不禁苦笑道:“看来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最近很忙。”
稍稍一顿,他又正色道:“恩师最近派我去河北担任转运司,故此我特地来找你请教请教。”
“哎呦!这可是不敢!”
话虽如此,但张斐心里稍稍松得一口气,又道:“吕校勘才华横溢,能力出众,而在下不过一个小珥笔出身,司法上面的事,或许能够建议两句,其余方面,我是一概不会啊!”
吕惠卿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你就别妄自菲薄,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其实若只是让我掌管财政,那我倒也有信心,但就怕这天公不作美,一场大水,让我的努力,付之一炬啊。”
张斐点点头,沉吟少许,道:“其实我认为水火无情又无常,谁也不敢说,就一定能够防止水患,这只能去依靠那些通晓水利的人才,看到底该如何治理。
再来就是,我认为只要百姓真正感受到,朝廷是在帮助他们,纵使遇到水患,百姓也是能够理解的。就怕这水患与民怨交织在一起,那问题可就大了。”
吕惠卿稍稍点头,“可是如何去帮助百姓?”
张斐道:“具体我也不好说,毕竟我也不清楚当地的情况,不过到时我会让慈善基金会跟过去,吕校勘可以从他们商人那里寻求办法,在如何规避损失的问题,商人是非常擅长的。”
吕惠卿点点头,其实这就是他来此目的,鉴于河中府的情况,他知道慈善基金会是可以对他提供很大的支持,也可以避免自己受到河北吏政的牵制,毕竟那里可是韩琦的大本营,突然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事,是倍感担心。”
张斐问道:“什么事?”
吕惠卿笑道:“就是皇城司的事。”
张斐惊讶道:“你已经知道了?”
吕惠卿笑道:“我就是怕先说此事,你没有心情给我出谋划策。”
张斐一拍脑门,“天呐!到底还是传出去了。”
吕惠卿神色一变,问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张斐道:“我希望皇城司直接交由大理寺去审,这事公检法处理起来,是非常棘手的,要面临各方面的问题。”
吕惠卿道:“我认为此事大有可能还是会闹到公检法来。”
张斐忙问道:“为何?”
吕惠卿笑道:“因为文相公、赵大庭长,司马学士他们都对皇城司抱怨已久,他们很早就希望想办法限制皇城司,所以他们一定会要求经检察院起诉。
再加上朝中还有很多官员,都在想方设法对付公检法,他们两拨人合在一起,此案多半是落到你们检察院手里。”
“吕校勘可有良策?”张斐问道。
吕惠卿笑道:“我的办法,你是不会用的,如果你始终坚持公检法的原则,那你就只能坐等官司上门。”
张斐苦笑地点点头。
吕惠卿道:“恩师也不打算掺合此事,但我非常担忧一点,就是如果这事闹到皇庭上,会不会对新政造成不好的影响。
我知道那两个厢兵是因为不满程昉在河北地区的行为,故此才被抓,如果在庭上说了什么话,可能会让一些心怀不轨之人,借机诬陷恩师,将责任全都归咎在恩师头上。”
张斐道:“这一点吕校勘大可放心,如果真的由检察院接手,我也一定会顾忌到这一点,吕校勘对于此事,无须担忧。”
吕惠卿笑着点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咚咚咚!
突然响起敲门声。
张斐问道:“什么事?”
门外传来齐济的声音,“张检控,许主检让你过去一趟。”
吕惠卿站起身来,“我就不打扰你了。”
张斐欲哭无泪道:“我宁可被吕校勘打扰。”
“哈哈……!”
……
原来是皇庭那边派人来了,说是请许遵或者张斐去一趟皇庭,于是许遵让张斐先去看看。
皇庭。
“不知大庭长叫我前来,有何吩咐?”
张斐稍显忐忑地问道。
赵抃非常直接道:“先前有人来皇庭告状,说是皇城司滥用私刑,诬陷良民,本庭长希望你们检察院派人去调查皇城司,看是否存在此类情况。”
张斐瞄了眼赵抃,犹豫片刻后,才道:“不瞒大庭长,其实此事,之前我们就已经知晓,并且警署方面也去询问过,但皇城司到底是属于皇城,而且这也是属于他们的职权,我们能否去干预?”
赵抃眉头一皱道:“依照张检控的意思,皇城司就可以杀人放火?谁也管不着?”
张斐忙道:“下官绝无此意。”
赵抃道:“可皇城司就是这么做的,照此下去,他们一句谤议朝政,便可抓尽天下人,还要公检法作甚。
官家既然要重振司法,那就应该以身作则,皇城里面为虎作伥,又叫我们如何去严明之法。他们还无可奉告,我看他们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真是岂有此理。还有,张检控当年起诉朝廷的勇气,都已经消磨殆尽了吗?”
张斐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来,“是,我马上派人前去调查。”
离开皇庭后,张斐并没有回检察院,而是直奔皇宫而去,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皇庭会主动下令,介入调查,这摆明就是对付皇城司。那就没有办法,他必须要去跟皇帝谈谈。
见到张斐,赵顼便笑问道:“你急着见朕,是为皇城司而来吧。”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皇庭刚刚已经下令,让我们检察院介入调查此案。”
赵顼面如止水,问道:“你怎么看?”
“过分。”
张斐道:“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我认为皇城司就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权,这无可非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