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在现代还是一千三百年前的中唐,情报对于一场战争永远都是极为重要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时间和空间的遥远使情报的获得也就格外的困难。
唐军在吐火罗的行动对大马士革无疑就是这样,大马士革王宫上下,还沉浸在刚刚平息老阿里叛乱的轻松之中,遥远东方即将发生的战事,他们丝毫不知情。
曼苏尔登基后,阿拔斯帝国的内部矛盾便立刻凸显出来,阿布·穆斯林在呼罗珊拥兵自重,本·阿里则在叙利亚北部召集他的军队公开和曼苏尔抗衡,声势浩大,迫使曼苏尔不得不暂时迁都库法。
统治危机使曼苏尔放弃对西班牙的进攻,和绿衣阿赫曼签署了停战协议,他需要集中精力解决内部敌人。
在呼罗珊,他通过收买大将齐雅德而夺走了阿布·穆斯林的军权,继而杀害了阿布·穆斯林,他当年承诺过,绝不会杀死阿布·穆斯林,他便用一种天灾的方式,让阿布·穆斯林死于房屋倒塌。
随即曼苏尔的战刀又对准他的叔父老阿里,他毫不留情,没有谈判,没有劝说,而是立刻调动大军向阿里的军队发起猛攻,他同时向叙利亚民众和士兵们呼吁,“当初正是我把你们从唐军的矿山中解救出来,你们怎能忘恩负义?”
曼苏尔的呼吁收到了巨大的效果,本·阿里的军队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叙利亚士兵不愿为他卖命,纷纷逃亡,四万多军队只剩下了不到一万忠于他的死党,曼苏尔亲率七万大军向阿里发动了猛攻,一战便击溃了老阿里的军队,曼苏尔亲手斩杀了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叔父,又将忠于阿里的死党全部送上绞架,以最残酷的手段屠杀了一万多支持老阿里的叛党。
曼苏尔又转头开赴埃及,那里还有支持老阿里的军队在造反,经过几个月的血腥镇压,曼苏尔忠于彻底平息本·阿里的叛乱,回到了大马士革。
他有些得意忘形了,一连十几天都没有处理公务,将自己关在宫中尽情地品尝醇酒美人,享受着胜利的甘美。
这时,哈立德已经在宫外等候了一个中午,烈日无情地炙烤着他,使他心忧如焚,帝国内部虽靖,但环视四周,却外敌重重,北有宿敌罗马人和葛萨人,西有倭马亚的余孽,仇恨不可调解,东有咄咄逼人的大唐,曼苏尔这么快就开始享受了吗?
“去看一看,哈里发陛下的午饭吃好没有?”
他高声喝喊,怒火使哈立德变得格外急躁,他有点失去理智了,两名黑人宦官吓得飞奔而去。
宫殿内,曼苏尔正躺在几名千娇百媚的美人怀中,面前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和甘美的葡萄汁,一队舞姬在他前方翩翩起舞,妙曼的身姿在叙说着那动人的情话,曼苏尔登基已近半年,只有这半个月,他才终于享受到了帝王的奢靡生活,他觉得自己累了,需要好好地调养几个月。
可事实上,半个月酒色无度的生活,使曼苏尔的身子明显地瘦了一圈,眼睑浮肿,目光浑浊,已不像过去那样炯炯有神,他非但没有把身体调养好,反而把健壮的身体给毁坏了。
这时,他忽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呵斥声,一回头,只见内宫总管在门口斥责一名宦官。
“什么事?”他有些不高兴地问道。
内宫总管连忙上前道:“哈里发陛下,维齐尔大人又来了,在宫外求见,我让宦官不要再来打扰陛下。”
曼苏尔想了想,便一摆手道:“不!让他进来,带他去我的地图宫。”
“是!我这就去。”
内宫总管下去了,曼苏尔坐了起来,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他连忙稳住身子,对身后的侍妾道:“你们都下去吧!”
他心中一阵恼火,他才刚满四十岁,身体怎么就会如此不济了……
哈立德跟着内宫总管走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宫门,此刻他心急如焚的心情平静下来了,他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怎么样才能劝服哈里发陛下重新振作起来。
走到一座厚实大门前,内宫总管低声道:“陛下就在里面,大人请进吧!”
哈立德正好推门进入,内宫总管忽然在他身后低声道:“让哈里发陛下感受到危机,或许是个不错的办法。”
哈立德一怔,一回头,只见内管总管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点点头,便推门进去了。
大殿里光线昏暗,四面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地图,曼苏尔负手而立,背对着大门。
哈立德走进大殿,手放在胸前,深深行了一礼,“哈里发陛下!”
“巴格达修建得怎么样了?”曼苏尔声音低沉地问道。
“正在修建中,需要追加资金。”
“各地的税赋进帐多少?”
曼苏尔问出这句话,顿时让哈立德心中一阵喜悦,这说明哈里发陛下还是关心帝国,并没有一味地追求享乐,但是税赋确实很不乐观,他有些黯然道:“今年税赋收入不是很好,上半年只进帐了三千万迪拉尔,足足比去年少了五百万,主要是商税锐减。”
“为什么?”曼苏尔霍然转身问道。
“我已得到消息,唐朝和罗马达成了直接贸易的条约,大量的货物直接从碎叶运送去君士坦丁堡,不再经过我们转手贸易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不早向我汇报?”曼苏尔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他非常清楚这件事的后果,一旦大唐直接和君士坦丁堡直接贸易,那就意味着阿拉伯将失去东西方贸易的中心地位,被边缘化。
“我是十天前知道这个消息,来找过陛下三次,可都没有办法见到陛下。”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
“还有……塞浦路斯岛。”
哈立德的语气有些吞吞吐吐,其实这才是他今天急着要汇报的内容。
“塞浦路斯岛又怎么回事?被罗马人夺走了吗?”
“没有,还在我们手中,但是……”
“但是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了!”曼苏尔的口气显得有些恼火了。
“是!前天罗马人对塞浦路斯岛发动了一场小规模的进攻,可以断定这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虽然我们守军奋起反抗,但结果有些不妙,我们守军竟然阵亡了七百多人,被对方的弩箭射杀。”
“你说什么?”
曼苏尔猛地睁大了眼睛,“弩箭?你是说对方也有了弩箭吗?”
“是这样,而且射程更远,超过了我们的十字弓,他们的弩箭和唐军一模一样,我可以断定,他们从唐军手中买到了弩箭。”
“真主啊!怎么会这样?”
曼苏尔有些茫然失措了,他们仿造唐军的弩弓造出了自己的弩弓,十字弓,在上一次塞浦路斯岛争夺战中,他们凭借这种犀利的武器,将攻岛的两万罗马人打得一败涂地,还杀死了他们的一名王子,没想到,罗马人这么快便拥有了唐军的弩箭,这让曼苏尔感到了一种恐惧,他们无法完全仿造唐军的弩箭,十字弓的威力还是明显逊于唐弩,现在罗马人拥有了和他们一样弩箭,或许还拥有超过他们的武器装备,那他们还能和罗马人抗衡吗?
“陛下,现在我们的危机非常严重了,贸易和军事上的不利,陛下,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曼苏尔颓然地坐下,半晌,他叹息一声道:“那你说说,我们该如何应对?”
“陛下,我最担心的是唐朝会不会和罗马人结成军事同盟,共同对付我们。”
“他们会吗?”曼苏尔眼中充满了警惕,这是他最不希望看见了结局。
哈立德的心中却一阵叹息,哈里发陛下确实是被酒色迷住了头脑,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了吗?
“陛下,唐朝既然肯卖武器给他们,这个可能就很大了。”
宫殿里一片静寂,他们二人谁也没有说话,这个令人恐怖的结论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中,让他们难以面对。
“那我们该怎么办?”
“未雨绸缪,加快战备,我估计罗马人很快就要对塞浦路斯岛大举进攻了,但无论如何,陛下不能再沉溺于酒色,必须要振作精神应对即将到来的贸易和军事危机。”
“这个不需要你多言,我自有分寸。”
……
俱战提,也就是今天塔吉克斯坦的列宁纳巴德。
这里是安西水运大通道的枢纽,它位于真珠河与药杀水的交汇处,交通十分便利,通过真珠河水运向西可达河中,向东可抵碎叶,而北是石国都城拓枝城,向南是安西的银矿中心,波悉山的银城,它同时也是安西连接吐火罗最近的一座城池,从这里向南三百里,越过波悉山,便可抵达吐火罗的解苏国,四海商人在这里汇聚。
但俱战提的战略意义还是在于他的中转货运和物资储存,巨大的码头上可以容纳数百艘大船同时靠岸装卸货物,大量的物资在这里集散,码头上,几百座巨大的仓库显示着这座城池的地位。
从阿蒂尔城结盟后,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唐军的战备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从石国和宁远国开来的一万多汉军已经抵达俱战提,还有俱战提本身的二万多唐军也已准备就绪。
俱战提的唐军并不是汉军,而是河中信奉祆教的粟特人,他们原本是银城的奴隶,被唐军解放后,这些奴隶大部分都加入了唐军,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有一半的军人都退役回家,留下来的都是年轻的战士,他们经过严格的训练,也渐渐成为了战斗勇猛的粟特军。
目前镇守俱战提的唐军大将便是李光弼,他随李庆安北上阿蒂尔城,接受了李庆安交给他的重任,担任吐火罗战役的西线主帅,率三万军拿下吐火罗,同时李光弼的西线也是整个南征的后勤总队,他们进入吐火罗后,将直接向中线的李庆安军提供后勤支援。
这两天,从葛萨国过来的一万匹骆驼大队,开始陆续抵达了俱战体,李光弼异常忙碌,这批骆驼的到来,也就意味着战争将拉开序幕了。
码头上,几千匹骆驼聚集在一起,不安的涌动着,码头上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气,一百多名跟随骆驼一起来的葛萨人正忙碌地招呼骆驼,听从码头管理人员的安排,将骆驼有序地带走。
当初葛萨国王答应李庆安是派两千名骆驼军来协助唐军,事实这是一种派兵参战,控制骆驼兵不需要这么多人,两百名专业的骆驼役者便足以照顾好一万匹骆驼。
布兰可汗是个聪明人,为了讨好唐朝这个强大的邻居,他用一种更直接的办法来表达他的诚意,他派来了一支两千人的骆驼军,和万匹骆驼一起赶到了俱战提,没有耽误战争,这足以证明布兰知道这一万匹骆驼的真实目的,并不是什么贸易,而是用于战争。
李光弼在数十名亲兵的维护下,骑马赶到了码头,一阵满载骆驼的渡船这时正吱吱嘎嘎靠岸了,刚一靠岸,捂着鼻子的船主便急不可耐地催促骆驼快点上岸。
“你们就不能控制住骆驼不要在我的船上排泄吗?”
船主怒火万丈,跳着脚大骂几名听不懂他的话的葛萨人和几百头同样听不懂他话的骆驼。
李光弼骑马冲来,高声问船主道:“西拉特,对岸有军队到来吗?我不是指唐军,而是那些戴着高帽子、穿着皮甲的葛萨人,他们应该是军人。”
“好像有吧!我看见几千名骑着骆驼的古怪士兵,在对岸呢!他们好像很害怕坐船,很胆小的样子,李将军,这批军队不要也罢,会拖你后腿的。”
“别说废话了,快去把他们运过来。”
“一条船不够,我再叫几条船,一起把他们运过来。”
李光弼点点头,对一名亲兵道:“你在这里等候,人数齐后,带他们去仓库那里见我。”
李光弼吩咐完,一掉马头向俱战提仓库那边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