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段比试,无论是发起夺段的低段修复师,还是被提出夺段,等级略高的修复师,要做的事情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们需要现场修复一件文物,把修复成果展现给裁判看。
裁判主要要做的,就是判断各人所修文物前后的品相,前后品相相差比较大的获胜。
这样看上去是还比较公正,但实际操作起来,却远非如此。
实际夺段过程中,两个修复师如果能力相差不太大,最终提升的品相是差不多的。
这时候,就需要裁判来进行主观判断了。
谁修复的手法比较精妙,谁在过程中犯的错误比较少,谁就获胜。
也正是因为如此,虽然夺段是惊天下时段的保留项目,会提出这样申请的人却并不多。
大部分时候,论及人脉,当然是段位较高的修复师比较强。
再说了,文物协会这么重视规矩、重视上下等级的地方,也会尽可能是维持原有的阶层,他们绝不会轻易让低段修复师夺段成功。
所以,正常来说,夺段都是极具风险的事情,更别提今天在这里,作为裁判的是伍六段伍长老。昨天在圜丘坛上,苏进与他兄长之间发生的过节,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今天在这里,他真的会公平进行评判吗?
小庄忧心忡忡地回想着,用不安的目光看着苏进。
在小庄以及无数人各异的心思里,苏进抱起谈修之送来的箱子,放到了工作台旁边。
现在,黄三段和他都在工作台面前,台子上各放着另一个箱子,这箱子里,装着的就是他们现在要修复的青铜器了。
苏进打开箱子,里面用黄布包裹着一件东西。苏进用手在黄布表面摸了一下,眉头微皱。隔着布,他竟然摸不出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只觉得有些散碎。
他抬起头,看了伍六段一眼。伍六段和蔼可亲地正盯着他看,看见他抬头,貌似关怀地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苏进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问题也没有。”
他小心翼翼地把布包从箱子里取出来,把黄布一层层地打开。
里面的形状隔着布料,逐渐显露出来。苏进渐渐地有些明白这是什么了。
最后,他彻底打开黄布,听见周围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苏进了然地盯着里面的东西,看了一会儿,再次抬头,回视伍六段,微微一笑道:“多谢伍长老给我这个机会。没问题,我可以修!”
小庄是附近的人里,最为关心苏进的一个了。
他一直站在自己的椅子旁边,紧盯着工作台以及苏进手上的动作。
如果不是知道这样对苏进来说不好,说不定他都要冲到旁边去看个究竟了。
黄布一揭开,他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一瞬间,他把拳头塞进自己的嘴里,强行抑下即将冲出来的怒吼。
这他妈太不公平了!这简直就是作弊!
他看向旁边的黄三段——
这位被挑战的对手此时也把东西从箱子里取了出来,那就是他在这场比试里要修复的东西。
那是一座铜香炉,器形完整,炉盖有些变形,歪歪斜斜地扣在香炉上方,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除此以外,整个炉身形状相对完整,没有明显变形的迹象。
整个炉身覆盖着青绿色的铜锈,锈色比较均匀,不算过度。
总体来说,这个铜香炉修复起来有一定难度,但不算太大,符合三段修复师应有的水准。
最关键的是,从黄三段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这个铜香炉他已经准备了好一段时间了,只是把修复时间提到了现在而已。
相比之下,苏进那边就完全不同了……
重重黄布包裹之下,里面那些青绿色的东西根本就算不上一件文物,而是一堆残破的碎片。
光看这些碎片,根本看不出它原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甚至也看不出它们其实属于同一件文物。如果不是像这样用黄布包得好好的,也许它们早就散成一片了!
文物是有品相之分的,黄三段手里那件铜香炉,品相大概是五到六品。而伍六段送到苏进的手上的这一堆东西,只是文物残片而已,连一品也算不上!
虽然小庄忍了又忍,但最后,他还是抑不住心里的愤怒,放下手,对着伍六段问道:“伍六段,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公平?这两件文物的品相完全不同……”
伍六段和蔼地笑着,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对方是一个小小的初段,但他仍然表现得很亲切,一点傲慢也没有。
他说:“夺段比试最关键的一项,就是要看修复师对文物品级的提升。提升了两品的,就是要比提升一品的厉害。”他呵呵笑两声,道,“这件文物的品相不太好,但反过来说,品相越差的文物,修复的空间、可提升的品级就越大啊!”
这话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但小庄却始终觉得哪里不对。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想通了。
话是这样没错,但是提升一件被破坏成这样、完全不入流文物的品级,跟提升一件普通铜香炉的品级相比起来,前者的难度当然要大得多!
他正想再说话,苏进抬起头来,向他笑了一笑:“谢谢你,不过没事的,看我的吧。”
没等小庄说话,他转向伍六段,道,“既然要修复的是这件,那事前的准备就不太够了。我还需要一些别的工具。”
这方面,伍六段倒没有为难他,非常爽快地说:“你列单子吧,我让人去准备。”
苏进正要转身,他接着又意味深长地道,“对了,我刚才忘记说了,本次夺段的时间一共是三小时。三小时后,不管有没有修复完毕,都是要对比结果的。你的时间,可要抓紧了。”
他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是很明显,拿取工具的时间也要算在苏进的修复时间里。
苏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没问题。”
苏进很快列好了单子,杂役拿着单子,飞奔而去。
单看他奔跑的速度来说,倒是不像有要拖延的意思。
在他去取工具的时候,苏进也没有闲着。他把谈修之送来的箱子里的设备取了出来,开始对着碎片进行测量研究。
同时,他拿起纸笔,一边测量,一边把数据誊写在了纸上。
文物协会提供的只有毛笔,他使用起来并没有什么障碍,一个个工整的馆阁体小字清秀舒展,带着他独有的意韵。
小庄在旁边看着,突然间想了起来,之前他们在总结甲卷时,围着赞叹了一番的那笔字,也是苏进写的!
真是能人无所不能啊……
虽然没有什么道理,但是突然间,小庄的心就定了下来,对苏进的信心又莫明增强了不少。
苏进认真地写着,一排排文字、一个个数据写在了纸上,写了一页又一页。
另一边,黄三段打好了腹稿,已经开始工作。
青铜器修复的第一项工作,始终都是整形。他拿起旁边的木块,开始锯切打磨,制作垫底的模具。
小庄往他那边看了一会儿,索然无味地把目光移回到苏进身上。
之前看过苏进华丽的表演之后,现在看黄三段的工作,就觉得磕磕巴巴,笨拙得要命了。相比之下,还不如苏进写字来得好看呢!
苏进写得很认真,他不时拿起一个碎片,在纸上勾勒出一个形状。
直到几个杂役同时跑回来,推着一辆车停在工作台旁边,开始从上面往下卸东西,他也没有抬头,仍然专心致志地书写着。
光是前期的这些测量与计划,苏进就用掉了半小时。
中途,伍六段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总共只有三小时时间,可记住了。”
苏进连眉毛都没有颤一下,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
最后,苏进终于停下了笔。
他一手执笔空悬,另一只手翻看着那一张张白纸,从头看了起来。
直到全部看完,他才把毛笔放到一边,清洗了一下,搁回笔架上。即使是这样的动作,他也做得不紧不慢,甚至还带着一些悠闲之意,完全不觉时间之紧迫。
洗完笔,他开始洗手。
旁边黄三段埋头工作,额角沁出了一点汗水。这时,他已经做完木底,开始捶打炉盖。清脆的捶打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惹人心烦。
苏进往那边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他擦干双手,脸色微微有了些变化。
苏进终于拿起那些青铜碎片,开始工作了。
他拈起一个碎片,把它放到某个位置,再拿起另一个,放到另一个位置。
他的动作极为流畅,中间没有任何停顿,好像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它将要放到什么位置了一样。
短短的两分钟内,所有的碎片全部被摆好了。
小庄松了口气,喃喃道:“36片。”苏进一边摆,他一边在旁边数着呢。
直到这时候,他才依稀看出来这些碎片原来应该是个什么东西。
它看上去应该是一个铜鼎,碎成这样,一般不可能是自然原因造成,应该是被人为砸碎的。同时也能看出来,碎片边缘的锈蚀同样很厚,应该不是近期被砸碎,而是过了很多年了。
做出这样的判断之后,小庄的心突然又悬了起来。
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这个铜鼎的碎片,并不是完好无损的,在长期的堆放挤压中,大部分碎片都已经变形。
也就是说,苏进想要修复它,不可能简简单单地把它拼起来,而要先把碎片重新捶打定形!
但是,它碎成这样,连基本的鼎形都失去了,要怎么样才能知道碎片原先是什么样子,应该被捶打到什么程度才算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