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国华上来就扣个大帽子,工作人员的表情顿时紧张了起来。
华队长露出为难的表情,道:“孟主任,西馆的规矩是这样的。十点闭馆,全馆清扫,同时进行安全检查,准备迎接明天的新一轮参观。现在进去,的确不合规矩。”
孟国华哼了一声,说:“那你就说,我这个副委员长对各场馆的安全运行有监督的责任?”
“是这样的。您要监督检查,我们当然要全力配合。但是这位外国友人……”华队长为难地说。
“什么外国友人,这位是英国议员威尔先生,是这次文交会我们的合作伙伴。这次文交会是中英合办,他对大会的顺利进行也是有责任的。”孟国华不耐烦地说。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这两人都是组委会的人,相当于都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随机抽查,进行安检也是应该的。
但是……
华队长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下,我给苏大师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吧。”
一听这话,孟国华的脸色就变了。他怒斥道:“苏大师,是苏进?他一个文物修复师管得也太宽了吧?我孟国华能不能进去,还要他这个文物修复师同意?”
他是真的发脾气了,声音提得非常高。
威尔安抚道:“苏大师是文交会顾问,我记得西馆是归他管是吧?华队长打这个电话也是应该的,负责任嘛。”
华队长陪着笑,听见威尔这话,立刻松了口气,向他感谢地一笑,拿起手机就给苏进打了一个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电话没有接通,提示的是不在服务区内。
华队友有些疑惑,又打了两个,还是一样的提示。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又看了看后馆的方向,有些迟疑。
“怎么回事?”孟国华皱眉问道。
“电话没有打通……”华队长迟疑道。
“那要怎么办?你去跟他当面确认,让我们在这里等着吗?”孟国华冷嘲热讽地说着,冷冷地看着他。
孟国华好歹也是组委会的副委员长,华队长打不通电话,有点扛不住他的压力了。
他坚持着又打了一个电话,还是一样的结果。
最后,他逼不得已,道:“抱歉,你们可以进去,但是我必须在旁边跟着……”
孟国华冷冷地看他,他坚持道:“抱歉,这是底线了。”
威尔很好说话的样子,笑呵呵地说:“那当然没问题了。我们现场有什么疑惑的话,还可以直接向华队长提问,是吧?”
华队友松了口气,点头说:“是的!”
孟国华终于松口,非常勉强地说:“那行,你跟我们一起进去吧。”
华队长对着旁边使了个眼色,又一个人跟上,两人一起跟在了孟国华和威尔等人的身后。
工作人员放行,一行人走进了西馆。
此时的西馆已经没有了游客,一下子安静多了,只有清洁人员扫除少许杂物,进行清理的声音。
华队长踩着厚厚的地毯,跟在威尔和孟国华身后。
威尔一边走,一边观看欣赏着展柜里的文物,不时停留下来,欣赏一番。
他是以监督检查的名义进来的,但此时一点掩饰自己意图的意思也没有。
华队长早就预料到了,此时并没有阻止,只是紧紧地跟在他们后面。
西馆里温暖如春,脚下毯如绒草,灯光昏暗得恰到好处,周围的宝物华彩熠熠。
这几天人流量太大,他的安保工作做得非常紧张,基本上没空像现在这样参观游览。
现在他边走边看,前面威尔摆明了是个游客,他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走了一会儿,孟国华突然开口,他指着展柜,笑着说:“这件文物出自大英博物馆,威尔先生以前应该见过的吧?”
什么出自大英博物馆,这明明是我们华夏的文物!
华队长觉得孟国华这句话特别刺耳,在后面狠狠瞪了他一眼。
“是啊,老朋友了。”威尔的脾气感觉很好,笑呵呵地说着。他隔着玻璃抚过展柜的玻璃,目光非常深情,“它在大英博物馆的时候,是直接放在外面的,我还上手摸过两次。隔着玻璃看,还是第一次。哈哈。”
华队长看向展柜里,发现那是一幅敦煌绢画,色泽鲜明,画面极为灵动。
孟国华附和道:“质感本来就是文物的一部分,只能看不能摸,这叫什么事?”
“那倒不是。人手上有油脂污物,随意触碰画面的话,会沾染上去,久而久之,对画面不好。我是靠了私人关系,做足了准备才上手的,普通游客当然没这个机会了。”威尔倒是给孟国华解释了两句。
“威尔先生的地位当然非同一般了!”孟国华恭维。
“不过不能碰归不能碰,绢画这东西,也没必要放在展柜里。当然有钱就不一样了,哈哈。”威尔笑着说。
“对,我去法国出差的时候,去卢浮宫看过。一样是名画嘛,全部直接钉在墙上,哪里要放在柜子里了,纯粹是浪费钱!”孟国华非常赞同威尔的话,“苏进还是年轻了一点,缺乏经验,本来就不应该让他全权负责。”
“年轻人嘛,理想主义,难免的。”威尔和气地说。
华队长跟在后面,觉得他们的话怪怪的,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过一号馆和二号馆,最后来到了三号馆——也就是放置着后母戊方鼎的那座展馆。
现在的三号馆跟他们上次来的时候有些不大一样了。
巨大的方鼎还是摆放在那个祭台上,后面大屏幕上仍然投射着远古祭祀的画面,但旁边白墙上却持续播放着苏进当时为方鼎进行全形拓时的录像。
后母戊大方鼎自带一种魔力,所有人走到这里,全部站定了脚步,静静地凝视着它。
过了一会儿,威尔突然问道:“我可以近距离看看它吗?”他比了个手势,说,“摸一下?”
他向往又热情地看着华队长,征求他的同意。
他这个要求提得太突然,华队长一愣,接着犹豫了,半天没有说话。
“这么大的鼎,摸又摸不坏,有什么可担心的?”孟国华有些不耐烦地说。
华队长抬头看了威尔一眼,还是在犹豫。
威尔很通情达理地说:“没关系,实在不行的话,那就……算了吧……”
说出“算了吧”的时候,他长长叹了口气,极为遗憾的样子。
“为什么不行?这可是个铜鼎,这么大,摸一下能弄坏了吗?为什么不能摸?”孟国华皱着眉头看着华队长。他断然道,“这个不用他同意,我说了算!”
华队长看看威尔,又看看后母戊方鼎。
就像孟国华说的一样,方鼎巨大厚实,威严不可动摇,别说用手摸一下了,就算拿锤子砸也不容易砸坏。
如果说别的文物容易受损,要格外小心,这座方鼎应该是没事的吧……
他这一晚上拒绝了对方太多次,孟国华几次发脾气,还是这位威尔先生出面安抚下来的。
现在再拒绝他的要求,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最后,他一咬牙道:“行,摸就摸吧!”为了防止对方得寸进尺,提出非分要求,他强调道,“不过只有这座方鼎能动手,后面的那些文物都是不行的。”
“没问题!”威尔听完翻译,喜笑颜开,比出一个OK的手势,小心翼翼地越过护栏,走到了巨鼎面前。
华队长紧紧盯着他不放。
威尔没有马上动手。他近距离站在方鼎面前,双手揣在口袋里,目光一寸一寸地“抚摸”过它的表面,眼睛里充满了感情。
“他是真喜欢这鼎啊……”华队长忍不住在心里想。
过了好一会儿,威尔才摇摇头,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上去。
他的手势轻柔,像是抚摸着情人的肌肤一样,充满了爱意。
他一边摸,一边在嘴里嘟囔着什么。他的声音很小,听不太清楚,翻译也没有跟上,华队长听不太懂。
他摸了一会儿,又上手轻敲,耳朵贴在鼎壁上细听它的声响。
当那悠远而绵长的声音响起时,他高兴得眯起了眼睛,喜悦得像一个刚得到礼物的孩子。
他就这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不错过每个细节地把后母戊方鼎摸了一遍,最后终于直起身体,满足地长长叹了口气。
此时,旁边白墙的录像上,苏进刚刚完成全形拓工作,同样直起身子,抬头看向镜头。
隔着一道屏幕,威尔与苏进对视,眼神里都带着一丝隐约的满足感。
接着,威尔笑了,他退出护栏外面,对华队长郑重地道谢道:“多谢你,满足了我多年以来的心愿。”
华队长有点不好意思地摆手,问道:“看完了吧?还要去参观接下来的展馆吗?”
“当然。”威尔毫不犹豫地说,又恋恋不舍地看了方鼎一眼,往四号馆的方向走去。
接下来,威尔果然再没有提出非份的要求,华队长也因此松了口气。
最后,参观完西馆的全部文物,他满足地吐出一口气,再次向华队长道谢,跟孟国华一起离开了这里。
孟国华走得也很干脆,没再为难他们。
华队长松了口气,这时,馆内的清扫安检工作已经完成,一切正常,毫无问题。
除了威尔他们临时增加了一场参观以外,今晚的一切都跟平时一模一样。
华队长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苏进的名字,想了想,还是把手机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