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甘露殿之后,两位宰相一前一后,走在宫里的青砖之上。
陈靖走在前面,走了好一会儿之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赵昌平,微微叹了口气:“昌平兄,你那门人,做事也太冲了一些,按照陛下刚才所说,他这几乎是已经在威胁朝廷了。”
赵相也止步,笑着说道:“陈相这话不对,沈毅再怎么不晓事,也不可能按照刚才陛下所说的那样上奏,他说的自然要委婉的多。”
“至于领不领兵……”
赵相公摇了摇头,开口道:“我虽然不知兵,但也清楚一鼓作气再而竭的道理,他现在是统兵的主帅,他觉得不好打,自然不愿意再去统兵。”
“并且,沈毅他能够在奏书里将第二种打法奏明陛下,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他既然持第一种打法,自然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陈相不好指责他的。”
陈靖无奈道:“他在奏书里写明,无非是担心朝廷有人提出这个法子,再倒逼他去做,先绝了这条路而已。”
二人边走边说,陈靖依然走在前面,缓缓说道:“如今看陛下这个态度,多半也是支持沈毅的,叫你我过来,也是提前吹吹风。”
“既然差事已经下来了,赵相觉得,应当如何做?”
赵昌平神色平静,开口道:“陈相,我虽然兼着户部,知道国库已经很难支撑再打下去,但我还是认为,第一种打法要更优一些。”
“我自家这么想,将来廷议的时候就会这么说。”
“至于其他人……”
赵昌平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陈相您才是中书掌枢之人,这事,应该您去苦恼才对。”
他这话说的,全然没有问题。
归根结底,陈靖才是议事堂主事的人,皇帝暗示下来的差事,也自然会落在他的头上,跟赵昌平关系不大。
毕竟赵昌平虽然到场,但他本就是支持沈毅的,皇帝那里自然过得去。
陈靖闻言,一脸苦相。
“我这个首魁,早就做的左支右绌,满头大包了。”
他相比较于曾经的宰相杨敬宗,甚至是上一任掌枢的宰相王儋来说,对与朝廷的掌控力都差上太多太多,很多事情他不能领衔意见,这个首相做的,自然很是艰难。
事实上,陈靖几乎是大陈两代皇帝,也就是差不多三四十年来,最没有存在感的中书首辅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看着赵昌平,开口道:“要不是沈毅,现在这个位置,早该是昌平兄你来坐了。”
“这样,也省得我这般苦恼。”
陈靖这段看似漫不经心的埋怨,一是为了试探赵昌平,二……是为了挑拨赵昌平跟沈毅之间的关系。
因为洪德帝,是很看重赵昌平的。
如果不是因为沈毅现在权势越来越大,淮安军的份量越来越重,赵昌平的确很有可能,在中书掌枢。
毕竟两个人都是甘泉书院出身,势力不好太大,太大的话,皇帝晚上睡不安稳。
赵相公哑然一笑,开口道:“陈相德高望重,哪里是我比得上的,莫要说笑了。”
“中书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吏部的几位堂官也要请过来,陈相莫要耽搁了,咱们快回中书要紧。”
陈靖依旧不紧不慢的往中书走,然后笑着问道:“昌平兄觉得,这河南应该交由谁来主政?”
赵昌平面带微笑,开口道:“是谁去不要紧,但是却不能派一个跟沈毅不对付的人过去,不然……”
他看着陈靖,静静的说道:“不然,沈毅那里未必会有多大的反应,但是陛下那里,却可能会很不高兴。”
“毕竟陈相你也看见了。”
赵昌平静静的说道:“很多文书,都已经不经过中书,直接送到御前了。”
这一句话似乎是在提醒,又似乎是在警告的话,说的陈靖眼皮子直跳。
这位首相想了想,点头道:“昌平兄说的有理。”
“回了中书之后,咱们再好好议议罢。”
说到这里,二位宰相相视一笑,然后一前一后回了中书。
……
到了傍晚的时候,几位宰相之中的宰相崔煜,被留在中书值班,等候皇帝随时召见,其他宰相则是陆续离开中书,下班回家。
赵相公先是离开中书,又去了一趟户部,这才离开皇城,准备上轿子回家去。
还没有走到自己的轿子门口,他就远远的看到一个一身七品官服的年轻人,等在自己轿子旁边,等离得近了一些,他才看清楚来人,笑着上前。
“子常怎么在这里?”
等在这里的,正是沈恒。
沈恒低头,行礼道:“拜见师伯。”
赵相公伸手拉着他,笑着说道:“无须多礼。”
“子常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情?”
沈恒点头,面色恭谨:“有些事情要请教师伯。”
赵昌平想了想。
“那子常同我一道回家去?”
沈恒犹豫了一下,低头道:“小侄遵命。”
二人一路到了赵家府上,沈恒见过了赵家的熟人之后,被带到了赵家的书房里,赵相公坐在主位上,微笑道:“子常你,倒是难得来一趟,师伯让你师伯母去准备饭菜了,今天在这里好好吃一顿。”
沈恒先是低头。
“多谢师伯。”
赵昌平示意他坐下,等沈恒落座之后,他才笑着问道:“有什么事情,让子常这样着急?”
沈恒坐下来之后,想了想,开口道:“今天师伯还有陈相离开甘露殿之后,陛下又召小侄去说了会话。”
赵昌平点了点头,问道:“说了什么?”
“陛下,要给小侄升官。”
沈恒的神色,有些苦恼。
赵昌平低头盘算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你是洪德十年的进士,在翰林院做了三年庶吉士,调任中书舍人,如今正好又是三年过去,的确也到了还调职的时候了,怎么这样大惊小怪?”
沈恒低头,苦笑道:“师伯,按照常理,应该是吏部给小侄调职,如今陛下直接调任,而且是……”
“调任翰林院侍讲。”
“小侄与大兄不一样,这几年全无功劳,这样升迁,着实有些不太对劲。”
“大兄不在建康,小侄一时半会拿不准主意,因此来请教师伯。”
赵昌平闻言,面色也有些古怪。
如今沈恒是从七品中书舍人,而翰林院侍讲学士,已经是从五品了!
连升两品四级,这种速度一般只有京官外放地方官的时候,才有可能实现。
即便是京官外放地方官,都很少有这种连升四级的。
沈恒低头道:“小侄知道,这多半是因为大兄的原因,小侄想问的是,这事会不会对大兄有什么影响,如果有的话,趁吏部的文书还没有下来,小侄明天一早去请见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昌平低头喝了口茶水,微微摇头道:“北边将有大战,这个时候陛下给沈家一些好处,鼓励你家兄长,并不奇怪。”
“再说了……”
赵相公微笑道:“一个从五品的官职而已,现在已经很难影响你那个兄长了,不必替他担心。”
“陛下让你去做你就去做就是,不用担心升官快。”
“升官再快,还有你那兄长快么?”
沈恒微微低头。
“小侄明白了。”
……
北边,开封府。
沈老爷整理好行装,看向一个中年官员,拍了拍他的肩膀。
“开封府衙的事情,就托付给你了。”
这位被临时调过来的山东县令战战兢兢,颤巍巍低头:“下……下官遵命。”
沈老爷见状,哑然一笑。
“放心,府衙的事情并没有多多少。”
“比起县衙。”
他笑呵呵的说道。
“说不定还简单轻松许多。”
说完这句话,沈侯爷翻身上马,一路往北,朝着北边的前线大名府河间府方向去了。
他必须要去看看……
北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以及……
决战,还有多长时间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