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嫁人,最重要的当然是看嫁的那个人啊!
嘴角微抽的少年没有说话,眼中却写满了这句话。
姜姮不知怎么又想笑了,忍了忍,方才温声说:“或许对于别的姑娘来说,未来夫君人品好不好,家世好不好,是不是真心喜欢自己,婚后会不会冷落辜负自己,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可于臣女而言……”
什么?陆季迟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家人好不好相处,会不会善待我更重要。”大概是刚欺负过人的缘故,姜姮心情很好,又见他神色认真,不由也跟着认真了起来,“女子与男子不同,一生大多时间都在后院,若是未来夫君的家人不喜欢我,他再喜欢我又有什么用呢?他能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护着我,叫我不受一点儿委屈么?退一步讲,就算他能,可被自己朝夕相处的家人排斥不喜,我心里又怎么会好过?再者人心易变,他如今喜欢我,不代表会一直喜欢我,万一哪日他变了心,那我在这个家里又要如何自处?反之,若是未来夫君的家人亲近我,只是夫君不喜欢我……有公公婆婆护着,他难道还敢休了我不成?”
陆季迟的三观再一次受到了猛烈冲击,最关键的是,他听完之后还生出了一种“她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的感觉……
可这是不对的!太消极了!他忍不住瞪她:“你就不能找个对你好,家人又喜欢你的?”
她长得温柔端庄,一看就是婆婆妈妈们会喜欢的类型,这无缘无故的,谁家长辈会讨厌她欺负她啊?
这丫头怕是有被害妄想症吧?差点被她带沟里去了!
他看起来有点儿生气……不对,也不是生气,好像是某种类似于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姜姮觉得这位晋王殿下真是有趣极了,长睫微微一闪,笑道:“这世上两全其美的事情太少了,臣女只求一生顺遂,不敢奢望更多。且就算能找到这样的人……我的出身注定我不可能低嫁,然而世家大族大多规矩繁多,人心复杂,又有几家能像永安侯府这般清静自在呢?”
永安侯的父母早已亡故,如今府里是永安侯夫人一人独大,别说永安侯那些个妾室通房,就是永安侯在她面前都不敢大声的。永安侯夫人又拿她当亲闺女疼,有她护着,那府里谁敢对她不敬?谁敢惹她不快?
陆季迟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一时哑然,竟不能反驳。只是到底不甘,又挣扎着说:“可那骆庭怯弱无能,并非良配,你真的甘心嫁给这样的人,跟他过一辈子?”
“骆庭虽然怯弱,可性子软,心地也善良,即便不喜欢我,他也不会对我太过苛刻的,对我来说,这反倒是好事。若换个气性大些的……”姜姮忍不住笑了起来,“怕是还要花力气哄着他才能做到相敬如宾呢。”
不像骆庭,废物归废物,可是省心呀!
陆季迟……陆季迟已经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这姑娘头脑清晰,思想成熟,一点儿都不像现代的高中生中二又容易恋爱脑,这……
说好的才十六岁呢?!
陆季迟嘴角微抽,恍恍惚惚中终于明白自己的满腔同情与担忧都该拿去喂狗——人家好得很,根本不需要谢谢。
“殿下?”
见他忽然就盯着自己不说话了,姜姮微顿,叫了他一声。
陆季迟回神,木然“嗯”了一声。
“您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发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现在有点儿下不来台而已。陆季迟面上发烧,努力用一种深沉的眼神看着她,好维持面上的镇定:“没事,只是发现五姑娘和本王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姜姮一愣,见他一脸“别惹我,不然我会打人的”的表情,嘴角微微一抽的同时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殿下与臣女想象中……也很不一样。”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与外表温柔端庄的样子很是违和,又想起她刚才笑眯眯地逮着齐瑕往死里怼的样子,陆季迟沉默片刻,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这显然是个和昭宁帝一样腹黑凶残的家伙啊,远离,必须要远离!
姜姮眼尖,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她忽然很好奇,抬头笑问道:“只是殿下似乎很关心臣女的婚事呢,臣女能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本王根正苗红心地善良!陆季迟心中哼哼,随便找了个借口:“齐瑕的兄长齐彦与本王交好,本王是替他问的。”
“原来是这样呀……”姜姮眼波微转,笑吟吟地拖长了尾音。
陆季迟听在耳中,莫名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他心中凛然,扭头就要走,却不慎踢到脚下一颗被草丛淹没的石子儿,险些滑到在地。
“殿下小心!”姜姮下意识扶了他一把。
陆季迟飞快站好,有些尴尬地看了她一眼,刚想道谢,鼻尖忽然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
是她身上的香味,很淡很好闻,好像在哪儿闻到过。还有那种头重脚轻时突然被人扶住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陆季迟突然想起了那晚在安国公府把他推下水的那个妹子。
“你……”
“殿下?”
明明已经问过她,也得到过答案,但看着她明亮清澈的双眼,陆季迟还是神差鬼使地开了口:“那晚在安国公府推我下水的……是你吧?”
姜姮一怔。
就在陆季迟以为她会摇头否认的时候……
“殿下恕臣女无罪,臣女才敢回答殿下。”
不过是冲动之余随口一问,压根没想过能得到什么答案的陆季迟:“……!”
还真是她啊?!!
他简直惊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说:“那我上次问你你还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姜姮本以为他是想起了什么认出了自己,没想到他只是在诈她,这会儿也是嘴角一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不过这事儿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当日不愿坦白,只是不想与传闻中急功近利,野心勃勃的晋王有什么牵扯,以免连累家人,如今见陆季迟与传闻中大有不同,又似乎很在意这件事,想了想,到底是长睫一垂,无辜地说:“这不是……怕殿下怪罪臣女么。”
陆季迟想起了这丫头一把将自己推下水时从容不迫的样子。
那哪儿像是会怕的样子?!
他顿时就悲愤了,可转念想到她会这么做,是因为自己神志不清之余对她耍了流氓,就又什么气儿都没了。相反,还有点儿心虚……
“行,行了,看在你帮了本王的份儿上,本王不与你计较。”脸上发烫的少年努力绷着脸做威严状,“只是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不然……二罪并罚,知道么?”
目光掠过他微红的耳尖,姜姮忍下心头莫名的笑意,温顺称是。
她看起来完全没把当日的尴尬放在心上,一副报完仇就忘了的样子,陆季迟见此也不那么别扭了,轻咳了一声说:“所以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那个算计本王的姑娘又是谁?还有你,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那……”
话还没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哥哥!哥哥救命——!”
竟是十公主的声音!
陆季迟猛然一惊,顿时顾不得其他了,飞快地丢下一句“改天再聊”就拔腿往回跑。
***
两人说话的地方离桃林不远,陆季迟很快就看见了十公主。
她正浑身发颤地缩在一个高大英武的青年怀里,小脸雪白,眼睛通红,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不远处,一只体型庞大的黑狗正倒在地上呜咽哀鸣,一个穿着紫衣的中年人死了儿子似的抱着它直哭:“黑子!我可怜的黑子啊!你怎么样?你不要死啊!你要是死了……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活哟!”
陆季迟:“……”
“吾等失职,请殿下降罪!”是分散在四周的王府侍卫们赶来了。
陆季迟回神,一边快步往十公主那边走一边问:“怎么回事?”
侍卫回答:“那大黑狗突然从亭子后方的花丛里跳出来往公主身上扑,公主吓得不轻,幸好秦将军及时出现,将它踢飞了。”
陆季迟吓了一跳:“狗哪儿来的?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往公主身上扑?”
“应该是那人带来的。”看了那还在伤心哀叫的紫衣中年一眼,侍卫低声说,“方才就见他一直带着那狗在那边的草地上玩耍,因那狗看起来憨憨的并不凶悍,属下们便没有在意,哪想……”
“抓起来!”陆季迟顿时就阴谋论了,又见四周站着不少看热闹的游人,忙吩咐清场。
虽说是情有可原,可这光天化日之下跟个糙老爷们搂搂抱抱的,到底有损小丫头闺誉。
“是。”
侍卫们领命退下,陆季迟小跑着冲过去,拍了拍十公主的胳膊:“枝枝?”
十公主瑟缩了一下,下意识躲开他的手往青年怀里钻。
那模样看起来吓得不轻,只是小姑娘家家的,乍见到那么大只的狗会害怕很正常,因此陆季迟没有多想,只又放软了声音道:“别怕,哥哥回来了。”
十公主终于听清了他的声音,怯怯地抬起头朝他看来。
这时陆季迟才发现她脸上全是泪,眼神也有些涣散。
只是受了点惊吓,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他一愣,下意识就拉着她的胳膊想把她从青年的怀里抱出来,谁想十公主却疯狂地挣扎起来:“不要!不要过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