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季迟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三天。
三天后, 他终于死里逃生醒了过来。
方珍珠没忍住, 眼睛一下就红了:“臭小子, 老娘还以为自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呢!”
她一脸憔悴,显然这几天过得很不容易, 陆季迟心中歉疚, 面上却是咧了咧干涩的嘴巴说:“哪儿能啊……亲妈都在这呢,我这做……做儿子的,哪敢丢下您一个人……”
方珍珠眼泪流了下来, 连拍了他手臂两下骂道:“不孝子!谁让你逞英雄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差点就两腿一蹬去见你那死鬼老爸了!”
林福来那一刀是奔着昭宁帝的要害去的,虽然陆季迟扑过去的时候角度有差, 没被刺中目标位置,但也离得不远, 再加上那匕首上还抹了剧毒, 这要不是太医反应快,陆季迟又实在命大,这会儿他身体都该凉透了。
越想越后怕,方珍珠霍然抬起头,“这破地方是不能再待了, 回去!一定得想法子回去!”
她显然是吓得狠了, 陆季迟顾不上询问具体情况, 忙安抚道:“珍珠女士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现在,劳烦您老人家先给我倒杯水好不?我喉咙……喉咙快烧起来了……”
他一脸故作出来的苦逼,方珍珠想哭又想笑,忍不住轻拍了他一下, 这才一边起身去倒水一边高声喊道:“来人,十一醒了,快让太医进来看看!”
昭宁帝遇刺,围猎比赛自然没法再继续,众人因此三天前就启程回京了。想着陆季迟情况危急,府里又没个能照顾他的人,昭宁帝便把他留在了宫里,命太医随身照看。
而眼下屋里之所以没人,是因为方珍珠怕自己绷不住会哭,让他们都出去了。
“见过太后……”
候在外间的太医听到传唤声,忙起身走了进来,方珍珠着急,不等他说完就摆手道:“不必多礼,快看看十一怎么样了。”
“是。”
太医不敢耽搁,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检查了一下陆季迟的身体。然后,他抬头笑了起来:“禀太后娘娘,晋王殿下已经脱离危险,没有大碍了,只是还需好生调养一段时间,方才能够彻底康复。”
心头大石重重落下,方珍珠用力吐出一口浊气:“好,辛苦你们了。”
太医受宠若惊,忙道不敢。
方珍珠心中高兴,让人赏了一干人等,又吩咐宫人去熬粥,这才彻底缓过神来。
正想说什么,昭宁帝来了。
儿子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随时都有可能没命,她哪里还有心思去演戏,因此这几天……想起昭宁帝望向自己时越来越深沉的目光,方珍珠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这便宜儿子肯定看出不对了,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陆季迟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好,只是昭宁帝已经进来了,他再蛋疼也只能先忍下:“见过皇兄……”
“行了,你才刚醒,好好休息,不必在意这些虚礼。”陆季迟昏迷这几天,昭宁帝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摸得差不多,因此这会儿面对脸色苍白,失去了往日鲜活的弟弟,他的眼神比过往任何时候都要温和。
看来这刀没白挨啊!陆季迟见此心中一喜,末了眼睛微转,看似理直气壮实则试探地说:“臣弟这回可是立了个比上回还大的功呢……皇兄准备怎么赏我啊?”
这么不客气,顿时就叫昭宁帝笑了起来:“阿迟想要什么?”
他显然喜欢直接简单一些的人,正好陆季迟也不喜欢太复杂的生活方式,因此喘了口气便笑道:“皇兄那把宝剑已经赏出去了吧?”
昭宁帝有些意外,挑了一下眉说:“你想要?”
陆季迟果断点头,暗搓搓地拍马屁道:“那是皇兄击退北戎,复我大周的象征,是一柄真正的英雄之剑,这天下谁会不想要呢?只是既然已经赏出去,咱们也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皇兄,听说你那还有一把名唤寒凛的匕首,也是当年征战北戎时随身携带的,臣弟想要那个,皇兄把它赏给我吧?”
他眼睛闪闪亮亮的,脸色虽然苍白,笑容却很灿烂。想起自己儿时养过的那只小黄狗也是这般逮着机会就讨赏,昭宁帝长满棱角的心忽然微微一软。
“知道了,”他笑了一下,随口道,“别的呢?”
“别的?”陆季迟先是一愣,随即就兴奋了,“还可以要别的啊?”
除了那把寒凛,他显然没想过再要点别的,昭宁帝想笑又觉得新奇,这样的熊弟弟竟然还挺可爱的?
“看来阿迟并没有什么其他想要的,那朕……”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陆季迟一听,顿时就急了:“别别别!我还有想要的!我有!”
送上门的宝贝谁不要谁是傻子!
昭宁帝没忍住笑了出来,片刻挑着眉头啧了一声:“还真是半点都不客气。”
“都是一家人,这客气来客气去的多见外啊,臣弟想与皇兄做真正的兄弟,可不想再像以前一样了!”陆季迟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就你那赏人从来不赏贵重值钱东西的抠搜样儿,我要是客气了,你还不马上顺水推舟啊?我才不傻呢!
刚拨出一笔巨款去搞互市,如今确实再次成为了一个穷逼的陛下还不知道自己被吐槽了,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这找着机会就顺杆爬的熊弟弟,意味不明地说:“那阿迟说说,你还想要什么?”
“臣弟还想去皇兄的私库里看看。”
“……嗯?”
陆季迟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嘿嘿一笑说:“臣弟这会儿脑子还迷糊着呢,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自己还喜欢什么,不如等我伤好之后,皇兄领我去你的私库里挑一挑啊?”
昭宁帝顿时就觉得这弟弟要上天。
居然把主意打到了陛下的私库里去!
那可是连皇后娘娘都没有进去过的地方!
里头藏着陛下费尽心思搜集来的宝贝,那是谁都不给看的!
他还挑一挑……
当挑大白菜呢!
“皇兄放心,臣弟肯定不会把皇兄的私库搬空的,就两……三样,我就从里头选三样东西,行不?”
昭宁帝很想说不行,但看着少年毫无血色的嘴唇与消瘦了不少的俊脸,到底是眼皮微抽,有些肉痛地应了一声:“……等你伤好的。”
“多谢皇兄!”心疼吧?心疼就对了!陆季迟面上感激,心下却是哈哈一笑。
农奴翻身做地主的感觉简直不能更棒!
正嘚瑟着,玉容端着药碗进来了:“太后,陛下,晋王殿下的药来了。”
浓烈的苦味迎面扑来,少年笑容一僵,脸色顿时就变了:“一定要喝?”
“太医吩咐过了,一定要喝。”
陆季迟沉默片刻,抬头看向昭宁帝:“这个,我刚刚想了想,三这个数字好像不大吉利,不如咱们再多……”
昭宁帝没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金口已出,不会再改,你死心喝药吧。”
突然感觉自己亏大了的陆季迟:“……”
谁来把进度条往前拉一拉,殿下他重重有赏!
***
到底刚刚醒来,精神还不大好,喝完药之后陆季迟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闭上眼睛之前,他暗暗给了方珍珠一个“他要是问你你就先装傻,等我醒来再说”的眼神。方珍珠几不可见地对他点了一下头,然后他刚一睡过去,就转头看向了昭宁帝:“哀家有些话想跟陛下说。”
昭宁帝一顿,长目微闪地笑了一下:“正好,朕也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母后。”
方珍珠心头顿时就咚咚跳了两下,心说妈呀这便宜儿子果然发现她的不对了,然而面上却很努力地保持了平静。
“哀家要回宫了,咱们边走边说吧。”
“好。”
母子俩这便出门往寿宁宫走去。
正是午后,春光大好,阳光暖暖的,驱散了方珍珠心底的不安。她默默酝酿片刻,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陛下是不是很疑惑,哀家为什么这么关心十一?”
“是有些不解,”昭宁帝神色温和地看了她一眼,“朕记得母后从前最不喜欢十一了,您总担心他会害我,总提醒朕要防备他。可如今……母后倒似乎更关心他,也更在意他了。”
“陛下想知道为什么吗?”
这张脸依然是他熟悉的模样,可她的眼神,却无端地叫昭宁帝觉得心悸。他下意识不想再问下去,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想知道为什么。
“想,”青年沉默片刻后笑了一下,眉目温润的样子,看起来沉稳而可靠,“不瞒母后,朕心里确实非常好奇。”
好奇在他面前从前都是木讷寡言的母亲,为什么在另一个她从前满心厌恶的孩子面前,却可以那样鲜活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