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到公安局外,雨势已经大到阻碍视线, 周孟言三步并做两步挤上了曾队的车:“我也去。”
曾队长不同意:“太危险了, 你在这里待着。”
“我和你们一起去。”周孟言态度异常坚定, “要么捎我一程,要么我自己开车去。”
时间紧迫,曾队长念着汪令飞的面子,勉强同意了,但怕他冒险, 劝了一句:“我知道你很想为你女朋友报仇, 但是量刑要考虑到方方面面, 不要太钻牛角尖了。”
这句话犹如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了周孟言的脸上, 他的脸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他要怎么告诉曾队长,不,他刚才满脑子都是在江村的钟采蓝有没有事, 会不会有事, 万一有事怎么办?
他一点都没有想到如果麟龙出了事, 他找不到证据, 或许聂之文就不能为高银月偿命了, 他所谓的替银月做最后一件事也成了无稽之谈。
然而真的一点都不曾想过, 生死关头,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骗不了人,做不得假,哪怕他可以用“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作为借口糊弄他人, 可良心知道他的选择。
他可以不为银月报仇,他可以允许聂之文活着,只要钟采蓝没事……只要她好好的,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心中羞愧至极,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可还是颤抖着拨出了钟采蓝的电话,滴——滴——,等待接通的时间无比漫长。
终于,她接起了电话:“有事吗?”
他听见她的声音,心脏哐当一下从喉咙口跌回肚子里,可还不放心,非要问一句:“你没事吧?”
“你是说路吗?没事,路是被堵了,不过我们已经回去了。”钟采蓝的语气和平日里一样沉静,他被她的镇定感染,但仍旧悬心:“真的不要紧吗?”
钟采蓝道:“至少现在还不要紧,村子地势高,最多被困几天,其他不会有事。”顿了顿,又问,“你不要过来。”
“不行,”就在这一个呼吸间,他做出了决定,“我要去趟麟龙。”
钟采蓝一怔:“结果出来了?是真的?”
周孟言低低道:“嗯,检测出神仙素了。”
电话那一头是漫长的沉默,周孟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觉得她都明白,故而万语千言终究重新回到肚子里,只等她宣判。
几个呼吸后,他听见嘟一声轻响——她挂断了电话。
这就是她的答案了。
周孟言却释然了,不管怎么样,他都非去不可,亏欠了银月那么多,他必须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甚至有那么一会儿,他希望自己付出代价,越惨痛越好,如果伤痛和鲜血能减轻他的罪过,他甘之如饴。
让他最后再为银月做些事吧。他由衷祈祷着。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又或许这原本就是他作为男主角的使命,当他到达事故发生的地点时,现场负责解救的消防官兵告诉他,如今山体滑坡的情况并不严重,只是阻断了江村与松容之间的道路。
但是考虑到未来还在持续性降雨,恐怕会发生更严重的情况,需要立即转移江村的群众,曾队长等人也是因此被叫来支援。
一听这话,周孟言就先松了口气,他原本是打算先去江村看看钟采蓝,可既然曾队长他们会立即出发去江村,他就能直接去麟龙。
如今兵荒马乱的,正适合浑水摸鱼。
但曾队长率先不赞同:“你不能去,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周孟言却有说服力十足的理由:“现在麟龙在做的事您已经知道了,牵扯到多少人多少家庭,您也比我清楚。聂之衡已经听到风声准备逃跑,现在有毁尸灭迹的机会,他不可能放过,到时候可就什么都没了。”
曾队长也知道此案非同小可,牵连甚广,如果眼睁睁看着聂之衡逃过一劫,他肯定会后悔万分,可是……“你说得有道理,那我去,我不能让普通民众冒这个险。”
“您该去江村。”周孟言冷静道,“松容就那么些警力,您该去帮助那些活着的人,而我,我是为了私心,所以非去不可。”
“麟龙的地势很低,如果只是滑坡,问题倒不大,但现在还在下雨,会不会变成泥石流很难说,一旦出事,你逃也来不及——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一不留神就会送命的。”
“我知道风险。”周孟言声音清晰,神色平静,“可我的答案是一样的,我非去不可。”
曾队长哑然,或许是他老了,他可以为了这身警服所承载的意义而牺牲性命,但为了爱情而奋顾不身,好像只是少年人的专利。
几十年来,他的肩膀上逐渐增加了名为家庭、孩子、职责的重量,负重累累,早已丧失了孤注一掷的勇气,可是,这并不影响他在那一霎被深深触动。
毕竟,谁没有年轻过呢?他也曾是为了见心爱的人而乘坐四十个小时的火车去见女朋友的少年人呀。
“那好吧。”曾队长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把车钥匙和雨披交给他,“注意安全,如果情况不对,立即撤退,我完事后也会马上来找你。”
“好。”周孟言迟疑了会儿,还是道,“对了,江村有我一个朋友,请您务必要把她带出来。”
“就是你刚才打电话的朋友?是谁?”
他不禁放柔了声音,轻轻道:“钟采蓝。”
曾队长一愣,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可周孟言没有给他多问的机会,点火发动了车子,车轮滚动,艰难地碾过泥泞,带着他朝麟龙驶去。
有趣的是,当消防与公安都在为大雨焦头烂额的时候,江外婆家的酒席照办不误。
女人们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白气从窗户缝里往外冒,地上满是掉落的菜叶和洒开来的污水,脏兮兮的。舅母正汗流浃背地挥动锅铲,面前的大铁锅里,几只猪蹄膀都收干了汁水,皮酥肉烂,咸香四溢。
就好比人一样,一道菜的味道,有时候和它诞生的环境没什么关系。
院子里的塑料棚下,摆着几张圆桌,板凳都是问乡里乡亲借来的,模样材质各不相同,大家随意坐着,或是嚼着花生米,或是已经迫不及待抿了口烧酒。
人多,空气却不流通,气味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再混着饭菜的香气,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闷人味道,可来吃席的人仿佛一无所觉,热火朝天地吹牛聊天。
钟采蓝出来看了好几次,可始终没有发现聂之衡的踪迹,又担忧周孟言的情况,一颗心高悬不下,一粒米也吃不进。
郭小晗也没有胃口,随意吃了两口菜就在玩手机:“姐,没有信号了。”
钟采蓝回过神:“手机没信号了?”
“是啊,突然断了。”郭小晗把手机给她看,果然,不止网络信号没了,通讯信号也是零格。
钟采蓝不安起来,看了一会儿面前的饭菜,突然抽走了郭小晗的手机:“别玩了,吃饭。”
郭小晗正在打消消乐,被姐姐突然打断,很是不满:“姐!你干什么呀!”
“快吃饭,别玩手机了。”钟采蓝头一次拿出了做姐姐的架势。
郭小晗不太高兴,可钟采蓝沉下脸的样子颇有几分像江静,她只好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钟采蓝也逼着自己吃了几口,但饭菜嚼碎了吞进胃里,胃却闹脾气似的不肯接受,硬是把食物挤回了食管,要她吐出去。
剧烈的生理反应无法抑制,钟采蓝不想失态,匆匆站起来去卫生间里呕吐。胃剧烈地抽搐着,酸水伴随着食物的残渣不断被呕出来。
她扶着马桶盖,莫名心慌起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
周孟言开着车,渐渐驶近了麟龙。照理说,这样阴沉的天气,即便是白天也该亮起了灯,可麟龙漆黑一片,像是一只匍匐在暴雨中的怪兽,随时会吞噬来人。
他不敢大意,小心翼翼把车停在隐蔽处,谨慎地推门而入。
里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视线昏暗,他亮起手机照明。一块黑板悬挂在一侧的墙壁上,上面用粉笔潦草地写着“接到通知,因天气缘故,放假半天”,看落款的日期就是今天。
看来工人们都放假回去了。
周孟言在一楼转了一圈,确认无人后上楼寻找聂之衡的办公室。
董事长办公室里也空无一人,周孟言推门进去,发现那就和所有普通的老板办公室一样,空间宽阔,装潢华丽,有一排书架摆着一些世界名著,茶几上必然有一套茶具。办公桌上有一台苹果电脑,他打开一看,桌面空空如也,纯粹只是装饰。
他犯了难,聂之衡特地将工人们放假回家,肯定不是无的放矢,关于神仙素的秘密一定就在麟龙,然而,现在时间有限,他不可能一一找遍。
会在哪里呢?
几个小时以前的谈话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聂之文当初救了钟采蓝,真的是巧合吗?
如果不是……周孟言回忆了一下地形,印刷厂的后门并没有大路,只有不适合行车的乡间小土路,而且不远处就是河流,印刷厂建在那里原本就是为了方便排放污水。
所以,聂之文恰好路过后门的可能性是极小的,而且如果是,为什么要说是从大路走听见的呼救声?
因此,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原本就注意着钟采蓝,抑或是赵卓越。
是钟采蓝的可能性不高,即便是他的目标人物,跟踪她也不是他的行事作风,而赵卓越……从聂之文的成长经历来看,他与赵卓越毫无交集,没有理由为了私怨置他于死地,除非,是为了杀人灭口。
毕竟,赵卓越埋藏万雨馨和王嫣然的地点,距离麟龙是很近的。
会不会,他看到过什么不该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