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孟言之前就已经看过麟龙新在西郊承包的地,那里如今也搭起了大棚, 只是还没有开始使用, 因而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再看一次, 好像也不例外。
因为地势低,这一片区域的积水已经淹到了小腿,空荡荡的大棚在风中烈烈作响。周孟言一脚踩进了泥潭里,凭借记忆走到了埋尸之处,站定环顾四周——不远处可见公路的一角, 公路的那一头是山坡, 树木稀疏, 这一头同样也有一个缓坡, 泥水正携裹着草木石块滚滚而下。
这里当然不会有幽灵伞,其他大棚他也已经检查过,并不曾见, 而办公楼和厂房人来人往, 房屋大小一目了然, 不太可能建有秘密的实验室。
地表不可能, 那就是在……地下?
如果聂家兄弟是怀疑赵卓越在埋尸时有可能察觉到异样, 是否就能猜想, 或许入口就在附近?
周孟言想到这里,手脚并用迅速爬上了缓坡, 连续几天的雨水冲刷使得地面异常光滑,攀爬难度上升了好几个层次,一脚没踩稳就有可能栽个跟头。
怕什么来什么, 他刚用力一蹬腿,借力的石头就从原就不牢固的泥土中翻了出来,滚了几个跟头,噗通一声掉进了下方的泥塘里。
幸好他反应足够快,一脚蹬空以后立即将手指插进了柔软的泥土中,前脚掌则踩进了石块原有的凹陷中,很快维持住了平衡。
他舒了口气,刚想往上爬,忽而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呻吟。这个地方怎么会有呜咽声?他十分讶异,迅速爬了上去,屏气倾听,慢慢靠近了声源。
乱石堆中,蜷缩着两只大耳朵小脑袋的幼犬,微黄的短毛被雨全部淋透,两个小家伙挤在一起取暖,可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周孟言想也不想,立即弯腰把它们抱到了怀里,一感受到热源,两只狗崽子也不用他哄,自觉地往他怀里靠近取暖,乖得不得了。
周孟言撸了几把算是安抚,想找点什么东西给它们擦一擦沾满泥泞的毛发,因此,就这么随随便便往它们躲藏的乱石堆中看了一眼。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想过带着两只小狗会不会对之后的行动产生什么阻碍,他只是认为在两个幼小的生命面前,有能力的自己并不能坐视不理而已。
正因如此,这一眼带来的结果,就更像是命运对于善心的回报。
他的视网膜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光亮。
很微弱,很细幽,如果不是他恰好看了那么一眼,如果他不是想要找片草叶子擦一擦它们的毛,或许他就会眼睁睁错过……幸好他没有。
那是一顶小小的菌盖,灰不溜秋的,还有大半被埋在了泥土里——这又是一个如果,如果不是连续的雨水冲刷,或许它就会一直被掩埋在土里——但是现在他看到了。
并且见到了在阴暗的天色下,它散发出来的幽幽亮光。
周孟言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他慢慢蹲下来,把那一只小小的蘑菇小心翼翼地挖了出来,毫无疑问,那是他在陈教授的报告里见过的幽灵伞。
这是一种奇异的真菌,颜色与草菇这样无毒的蘑菇十分接近,然而,在黑暗中,人们可以看到它散发着的幽幽绿光,恍若潜伏在森林深处的幽魂。
他指尖轻轻旋动菌柄,菌盖残缺,他能辨认出残留着的是犬类的齿痕。
而他怀里的那两只小奶狗,显然还没有这样锋利的牙齿。
电光石火间,他记起以前看到过的一句话——与小说无关的所有内容都必须毫不留情地抛弃。如果小说的第一章 讲到墙上挂了一支枪,那么到了第二或者第三章,这支枪就必须发射子弹。
如果钟采蓝的故事还没有结束,那么有些事情,可能就不是随随便便发生的。
例如黄妞误食了神仙素;例如这两只狗的毛色和黄妞如出一辙;例如这只被什么人或者说什么狗刨坑埋起来的幽灵伞。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两只奶狗应该是黄妞的孩子,它时不时会找些食物来喂养它们。谁知小狗懵懂,不知从哪里摘了幽灵伞,黄妞也许知道它不能食用,强行从它们口中夺走,并且挖坑埋了起来,然而,神仙素因为啮咬,已经进入了它的体内。
如此一来,所有的环节都被串联起来。
那接下来的问题就在于如何找到入口,并且在聂之衡销毁罪证前找到证据。
寻找入口的过程顺利地让周孟言觉得自己开了挂。
他只是在附近寻找了十几分钟,随即两只小狗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下去。他任由它们离开,见它们艰难地爬了几步,突然一前一后钻进了泥土里。
周孟言走过去一看,发现那是一个隐蔽的通风口,小狗身形瘦弱,恰好可以从铁栏之间钻进去。
如果通风口在这里,那入口肯定也不会远了。他在附近寻找起来。
暴雨仍在继续,周孟言的行动变得艰难起来。不过,雨水也是公平的,属于大自然的石头、草木、土壤都被无情冲走,剩下来的,便是人类精心布置过的伪装。
那一片看起来仍然草木丰美的入口,就好比是操场上的靶子,就差竖一块牌子写上“秘密基地的入口”。
周孟言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机关,顺利走了进去。
和电影里壮观庞大的秘密基地不同,这个培育幽灵伞的地下空间并不大,他刚刚走下阶梯就听见了机器的轰鸣声。
他不禁奇怪,这种时候了,机器怎么还不停?
循着声音找去,他发现了一间有人的房间,噪音之下,掩盖着聂之衡的说话声:“我们得走了,时间来不及了。”
听见聂之衡说的是英文,周孟言就大致猜到了他的谈话对象,果然,另一个人说道:“不,再等等,幽灵伞培育那么艰难,绝对不能浪费。”
聂之衡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有钱也要有命花,你确定都安排好了?”
“当然。”对方说,“不过可惜了,下次还不一定能找到这么一个合适的地方,要不是你弟弟……啧,聂,我早就和你说过,你弟弟那个臭毛病,迟早会连累我们。”
聂之衡淡淡道:“如果不是你去找阿文,未必会惊动警方,那本来只是一起普通的杀人案。”
周孟言心头火起,听聂之衡的口吻,好像银月的死根本无足轻重,他根本不在意弟弟做出了怎么样令人发指的兽行,杀了人就好像杀了只鸡一样不足为道。
比尔对死的人也毫不关心,只是说:“你就是护着他,不过,要不是为了帮他脱罪,你也不会这么爽快同意我的计划。”
“不,我早就觉得该收手了。”聂之衡道,“钱是赚不完的,做这个风险太大,别辛辛苦苦挣了大半辈子,结果吃了枪子。”
比尔哈哈大笑:“我就欣赏你这一点,不是谁都有这个魄力……噢,好了。”
机器被关掉了,交谈声愈发清晰。
比尔问:“全在这里了?”
“成熟的都在这里了。”聂之衡答。
房间里响起脚步声,一会儿,比尔又问:“这是菌种?”
“对。”聂之文还是给了肯定的答复。
周孟言觉得不妙,这绝对是要翻脸的节奏,但是他没有动,静观其变。
果然,比尔说:“事实上,我本来不想这么……”
话不曾说完,周孟言就听见咻一声,接着,是重物砰然倒地的声音。考虑到比尔的台词没念完,他觉得应该是聂之衡下的手。
看来内讧的时候,先死的通常都是话多的那一个。
他想着,前脚刚退到了转角处,聂之衡后脚就走了出来。他穿着家常的毛线衣和宽松裤子,好像只是出门去买了个菜。
时间紧迫,他没有注意到躲在后面的周孟言,匆匆朝一个方向走去。
周孟言就见聂之衡推门进了对面的一间黑黝黝的屋子,通过门缝,依稀可以看见一点一点绿色的磷光,那应该就是培育幽灵伞的房间了。
他放轻脚步,沿着墙体的阴影逐渐靠近。
聂之衡正蹲在墙边安放什么东西,周孟言探头看去,瞬间变色——那不是别的,正是一个微型定时炸弹,能量差不多正好可以把这地下室给夷为平地。
是不惊动聂之衡,等他离开后再拆弹,还是现在就阻止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拆弹水平,周孟言果断选择了后者。
这种精密的微型定时炸弹,拆起来也是要费点时间的,到时候万一水淹过来了,他可不是鸭子侦探,还是稳妥点为上。
然而,不等他靠近,聂之衡背后好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立即扭过头:“谁?”
周孟言计上心头,脚步一收,调转方向转头就跑。寂静的地下室里,他的脚步声格外清晰,一直奔到了楼梯口,他才忽而收敛了脚步声,暗藏在侧,伺机而动。
聂之衡一贯谨慎,乍然听见有人声,不禁惊疑不定,他确定这个密室只有他和聂之文两个人知晓,连比尔都是被他带进来的。
现在会出现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他思量再三,还是放心不下,追了上去。寻声拐过一个弯,果真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前方便是入口,他放慢了脚步,将枪从枪套里拔了出来。
就在他即将拐过弯准备放枪时,啪一下,所有的灯全部熄灭,他眼前一片黑暗。若是普通人,恐怕就要慌张一刻,可聂之衡不同,他立即闭上眼睛适应黑暗,同时收回了脚步,侧耳细听。
左边传来轻微的声响,他二话不说,朝着那里放了一枪,然而放空了,半秒钟后,他被一股冲力撞倒在地。
聂之衡的反应也很快,紧紧握住手枪,枪口随便抵住一个地方就想摁下扳机。周孟言自然也感觉到了,牢牢握住聂之衡的手腕往上一抬,让子弹射入了天花板,木板的碎屑簌簌落了他们一身。
他趁机抬肘狠狠压住聂之衡的手臂,想要卸掉他的武器。可是聂之衡比他那中看不中用的弟弟强多了,咬着牙不肯松手,双腿绞住对方,左手从靴子里拔出匕首狠狠一刺。
温热的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
得手的聂之衡并没有丝毫的高兴,他不知道刺中了对方哪里,只知道在彻底解决对手之前都不能放松警惕。因此,他抬起手臂,很快挥出了第二下。
这一下落了空,他的手肘被牢牢压制住了。不仅如此,一直被压在地上的右手臂因为血液不流通而开始发麻,很快就会支撑不住松手。
不想把枪支送到敌人手里,聂之衡心一横,干脆远远地丢开了,如此一来,解放了的右手反而可以制住周孟言的手臂。
“有种。”周孟言喘了几口气,说出了对峙以来的第一句话。
比尔说得不错,不是谁都有这个魄力该放手时就放手的,聂之衡是个人物,比他那个只知道给人下药拍照片的弟弟有出息得多了。
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激起了聂之衡的好胜心,他与周孟言角着力,咬牙问:“你是什么人?”
“不是谁都可以做个明白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