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是一月过去, 二月二十八的那一日, 荣锦棠早朝时下旨, 六公主荣静柔赐婚安国公嫡次子穆涟征。
最快会于五月前完成所有定亲事宜,待六公主年纪大些再择日成婚。
因着三月中庄太妃和敬太妃还要出宫, 付巧言就只好把楚云彤请了来帮她一起操办宫事。
顾红缨一开始跟着来玩了两次,后来发现实在太无聊就懒得过来了。
等到荣静柔和穆涟征互换名帖定下名分,太妃们也出宫离京,付巧言才可算松了口气。
管宫事其实并不轻松,她身边如今也只有晴画和明棋能帮上点忙,晴书就要受累一直操心她的起居,而明琴也在给她赶春日里要穿的春装。
这么一看她宫里人手实在就有些不太够用了。
荣锦棠也发现这个问题,就趁着她难得不忙的日子, 问:“要不就采选些小宫人?三月末要放出一部分年纪大的宫人,这回你叫楚云彤和顾红缨去操办, 这一个月下来人都轻减不少。”
付巧言刚请过平安脉,她最近茶饭不香,眼看比过年时瘦了一些, 荣锦棠很是担忧紧催着太医院李文燕过来请脉。
不过李文燕听了几回都说娘娘只是累着了,休息几日能缓过来,荣锦棠才微微放心。
付巧言这会儿正坐在茶室窗户边赏景, 其实近些日子她也觉得有些气闷,很是厌烦操心这些:“陛下不用太过担心,前头事忙,怎么还老担忧宫里事。”
“丽嫔以前定也学过管家, 办起事来利落稳重,很是帮了不少忙的。”
荣锦棠捏了捏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她最近气色不好,荣锦棠微微皱眉,却不敢叫她看出端倪。
李文燕已经是医科圣手,她看不出有何不妥,他也实在想不出还能如何了。
他想了想,总觉得新来的宫人说不得也不太顶用:“你这还差一个管账的大宫女,回头问问太后娘娘那有没有得力的宫人,调来你这里先差遣些时日。”
太后娘娘掌宫多年,她手底下的宫人大多都是有经验的老人了,调过来就能顶用。
付巧言倒也不怕这个,再说太后娘娘如今看起来比以前可亲得多,调个宫人应当也无妨。
她也没怎么犹豫,就道:“若是娘娘那愿意松手借一两得力人手过来,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荣锦棠见她并不排斥这个,心里也稍稍安稳了些。
当年年纪还小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太后娘娘过于严肃威仪,现在长大了懂事了,才发现她真的是十分令人敬佩的人。
几十年如一日把宫里的事安排得井井有条,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尤其是现在她基本上也不怎么召见王家的人,一门心思就在慈宁宫喝茶谈天,荣锦棠觉得对她并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那朕回头就去慈宁宫问问,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就叫到咱们这先伺候几日。”
付巧言笑着点了点头。
三月初,柳叶抽了新芽,牡丹含了花苞,宫人们换下沉重的棉袄,穿上了轻薄的粉绿袄裙。
大概是个艳阳天,付巧言刚忙完宫事,在院子里赏景。
宫门口闪过一个娇小的身影,付巧言眯着眼睛去瞧,逆着光却只瞧见一个大概轮廓。
晴书正跟在一旁给她煮果茶,见来了人忙就迎上去。
那边传来一把陌生又熟悉的嗓音:“姐姐好,我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宫人,听闻娘娘这里宫事繁忙,太后娘娘就叫我过来伺候娘娘些许时日。”
这嗓子太熟悉了,一下子把付巧言带回道隆庆四十一年的那个三月午后。
也是这一把声音,轻声问她:“姐姐,你冷吗?”
那一声,是她进宫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问候。
“安如?”
那少女缓步走近,笑着向她行了大礼:“安如给娘娘请安了。”
付巧言起身上前去扶她,难得有些思绪澎湃:“几年未见,你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沈安如如今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但她到底是太后宫里摸爬滚打的几年的老人,如今瞧着跟刚入宫那会儿已经全然不同了。
她还是娇娇小小的一个人,个子没太长高,也一如既往地瘦弱,只通身的气度比以前强了许多,以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可怜少女。
“娘娘还记得奴婢,便是奴婢的幸事。”她冲付巧言笑道。
付巧言冲她招手,叫她陪自己进卧房:“前几日陛下道我这里人手不足,想跟娘娘那借个人,没成想居然是你。”
沈安如在太后宫里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了,如今到了付巧言面前却仍旧恭恭敬敬,既没因原来那些情分而枉顾尊卑,也不因自己是太后娘娘赏的人而高高在上。
“其实原本要来的不是我,只我求了莲姑姑,叫她把人换成了我的。”
沈安如小声道。
她微微红了眼睛,看着付巧言的目光怀念而真诚:“当年若不是娘娘,我恐怕早就被赶了出去流落街头,能有今天全是娘娘所赐。”
“所以这一回能有这样的机会,无论如何我也得争取来。”
“多少年前的事,值当你一直念叨。”付巧言笑道。
沈安如道:“自然要念叨的,人若是不知道感恩,跟畜生又有何异。”
付巧言一愣,以前她认识的沈安如性子软弱,可真不会这样讲话。
只不过当年坤和宫里人多事杂,她成长到如今这样也实属难免。
“当年我离开的时候,记得你是在叶姑姑手底下做事,她不是个太好讲话的人。”
沈安如笑笑,帮她倒了一杯热茶:“她跟前的姐姐们不是病了就是走了,只好用了我顶替手下大宫人的名。不过,她再是强硬,也不能一直盯着我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声给她讲:“当年那个不知好歹的大宫人,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付巧言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她说的是当年叶真身边跟着的那个长相普通的宫女。
她不是个喜欢记仇的人,再说到了如今她这个位置,那些以前的事都仿佛过眼云烟,没什么值得她再去纠结。
有些人有些事,却冥冥之中就有人替她办了。
付巧言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呢。”
沈安如笑笑,没再说过去的事。
“这回太后娘娘听陛下讲您这忙不过来,紧着就让莲姑姑选人了。我原来也是在慈宁宫做大宫人的,这次到了娘娘这还是大宫人,有什么活计娘娘只管吩咐我。”
虽说几年没见,但沈安如对她还是一如既往亲近,付巧言心里头多少也安稳些,笑道:“平日里都是晴书和明棋伺候我起居,如今库房的事是明棋兼着,很是忙不过来,你来了就把库房这一块接过来,再一起跟晴画帮我处理宫事便可。”
沈安如行了小礼,笑道:“这奴婢是熟手,只管叫娘娘放心。”
因为是她来,晚膳前付巧言就把人都叫到跟前,好生认真介绍了一番。
陆六被提成了上监,陆叁也顺利升为中监,过两日再来两位黄门,她这里人数就差不多了。
晚上荣锦棠回来,问她:“新来的宫人如何?使着顺不顺手?”
付巧言帮他把衣裳换下,笑道:“还是个旧相识呢,她是个勤快人,以后宫里头的事就能轻松些。”
明棋不用兼着库房,就能有更多时间帮她处理宫事单子,多一个顶用的人一下子就不同了。
荣锦棠也很是好奇,付巧言就挑了几件刚进宫时的事给他讲了。
“所以你当时好心举手之劳,换了她今日对你忠心不二,也确实是谁也想不到的。”
付巧言近来不太爱吃热茶,倒是喜欢酸甜口味的果茶,寝殿里正煮着一壶,清甜的水果味道飘在屋子里。
“哪里有那么夸张,不过她能来我确实是很高兴的。”
荣锦棠闻着果茶香味,问她:“好喝么?”
付巧言就给他倒上一杯:“陛下尝尝?这是晴书最近研究的新茶,里面加了蜂蜜的,没那么酸。”
她说着没那么酸,荣锦棠端起来喝了一口,差点没失仪吐出去。
那味道酸极了,一点甜味都没尝出来。
“这也太怪了些,”荣锦棠放下茶杯,“你少用点,仔细伤了胃。”
付巧言喝着倒是正好,她冲荣锦棠做了个鬼脸:“陛下口味太清淡了,平日里也很能挑食。”
他其实不算很挑食,不过口味倒是很淡,味料重的菜都不太爱用,就显得挑剔。
三月中旬的时候,这一年的春闱便开始了。
这几日天气回暖,加上弟弟又要参考,付巧言难得有些焦虑。
以往她从来不爱发脾气,这些时日也连着说了几个大宫人几回,沈安如现如今已经同景玉宫的人混熟,她见付巧言这样不由很是忧心。
她偷偷问晴画:“娘娘这是怎么了?”
晴画叹口气:“小舅爷今年要参考,娘娘怕他考不好,跟着着急呢。”
沈安如就知道这样很是劝不住了。
她正想着要如何逗付巧言开心,外面守门的小黄门就进来问:“沈姐姐,碧云宫的孙淑女求见。”
沈安如皱起眉头,她道:“你说谁?”
那小黄门也激灵,忙上前道:“是碧云宫的孙淑女,叫孙慧慧的那个。”
沈安如一听这名字,心里头就厌恶起来。
孙慧慧当年那恶形恶状的,也不知怎么在坤和宫混下来,还混到了陛下的后宫里。
大抵人不要脸,便万事皆顺吧。
不过……如今娘娘这繁花似锦,她难道又来巴结娘娘不成?
沈安如心里这一盘算,转身就去寻晴画讲了孙慧慧那些事,问她:“姑姑说要不要禀报娘娘?”
晴画想了想,见付巧言正闷在寝殿里头午歇,就道:“跟她说娘娘正休息,没空见她。”
沈安如领命出去,亲自到门口看了一眼孙慧慧。
她如今依旧是花枝招展的样子,兴许过得不是很如意,瞧着脸色还不如以前好。
沈安如垂眸看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给孙淑女见礼了,只我们娘娘这会儿没空,请您改日再来吧。”
孙慧慧一抬起头,就看到这张记忆深处熟悉的容颜。
她尖叫出声:“是你?!”
沈安如冷笑道:“怎么不能是我?这里是景玉宫,还请孙淑女安静些,别扰了我们娘娘的清幽。”
孙慧慧紧紧攥着拳头,她道:“你不过就是宸嫔娘娘的一条狗,当年就知道巴结她,现在还上赶着伺候她来了。”
沈安如倏然笑出声来:“怎么?你想给娘娘当狗,只怕还当不上吧?”
孙慧慧气的浑身发抖,可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她今天对付巧言有所求,自然不能得罪她跟前的大宫人。
孙慧慧低下头去,她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总之难看的很。
沈安如又道:“过几日孙淑女便晚些时候来,我们娘娘若是有空,倒是可以见一见你。”
孙慧慧一言不发,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