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
说靖王狼子野心, 昭然若揭?
他实在太明白了, 每一步要做什么早就计划千万遍, 就差坚定地走到最后那一刻。
只要手握大皇子,扣住宫中这些亲眷, 哪怕将来荣锦棠凯旋而归,也要顾虑三分。
时至今日,事到如此,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付巧言深吸口气,这一刻她完全冷静下来。
“王爷不怕背着千古骂名,实在令妾敬佩。”付巧言直言不讳。
靖王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去,瞧着就有些不太对劲,他眼睛红彤彤的, 也不知多久没有安眠过了。
“怕什么,本王敢做, 就没想过将来。”
“再说,”他狞笑道,“以后史书降由本王书写, 是好是坏本王自当一力承担。”
付巧言心里落下决定,深深看了一眼太后。
靖王显然已经没多少耐心了,他微微皱起眉头, 狠狠看着她:“这大殿里这么多人,本王弟妹还都年幼,皇贵妃娘娘也不希望他们流点血受点伤吧?”
小公主吓得直接扑在顺太妃怀里,倒是荣锦杬难得生出些男子气概, 竟挺胸抬头站在母妃和妹妹身前,皱着小脸喊:“乱臣贼子。”
“哈哈哈!”靖王大笑出声,面色青白。
“本王乱臣贼子?笑话!本王驻守溧水,征战沙场三载的时候,你在哪里?”
荣锦杬憋的脸都红了,却还是大声反驳:“皇兄驻守边关本令皇弟心中钦佩,可如今皇兄拥兵自重,竟逼宫至此,枉顾血亲伦常,实在令人不齿。”
“幼年时不懂世事,也曾惊于父皇遗诏,如今看来,父皇早就看透皇兄心肝,您实在不配为君为皇,统帅天下。”
“皇上虽比您年少,但勤勉不惰,仁慈宽厚,大贤大德,方可称人君。”
这位才十岁的小皇子,平日里一贯腼腆寡言,今日这一番陈词,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这一番话仿佛利刃一般,狠狠刺入荣锦榆的胸膛。
当年父皇那一封遗诏,一直扎在他心里,令他日夜都难安眠。
他哪里比那毛头小儿差了?时至今日他也依旧想不明白。
他也不想弄明白了。
靖王又笑,那声音干巴巴的,刺得人耳朵生疼:“那又如何?如今他远在边关,鞭长莫及,难道还能回来救你?”
“现在主宰这长信宫的,是我荣锦榆。”
荣锦杬被他气得不轻,小脸都涨得通红,他想继续跟他吵下去,却不料被太后拍了拍肩膀:“好孩子,歇歇吧。”
事情到了这份上,再去辩驳已毫无意义,为今之计便是把消息传递出去,好叫禁卫和羽林卫能里应外合,控制住靖王的人马。
靖王深吸口气,他灌了一口冷茶下肚,又去盯着付巧言看。
“只要把你儿子交出来,就能保住这一殿人的命,”靖王冷声道,“皇贵妃娘娘,这买卖划算得很。”
刚才靖太贵妃都说了,她住景玉宫的事靖王也应当知道。
他们现在来大殿逼宫,无非就是因为在景玉宫没有找到大殿下。
这一殿的人虽然都是主位,哪怕加上太后娘娘和荣锦杬一起,都没大殿下一个吃奶的娃娃重要。
皇长子到底有多重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若当年他有这一层身份加身,早就没有荣锦棠什么事了。
付巧言定定看着他,竟一点都不慌张。
“皇儿如今安好,不劳三叔惦念。”
荣锦榆已经没多少耐心了,外面一直没有好消息传进来,他也不知道各宫们夺的如何,就差一个荣鸿熠,他便可以高枕无忧。
处理好长信宫里的所有人,再握住上京兵权,等荣锦棠归来那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而且,荣锦棠能不能大捷而归,还未可知。
荣锦榆心里这般算计着,仿佛自己已经坐到龙椅上,顿时就有些急不可耐。
他一把抽出腰间的配件,用染着血的剑锋指着荣锦杬:“皇贵妃若是不说,第一个死的就是这位忠心不二的好皇叔。”
付巧言一顿,慢慢沉下脸来:“作为母亲,我不放心任何人去惊扰我的孩子。”
“不若我亲自走一趟,把三叔心心念念的大殿下抱来给您?”
大殿下如今才两个月,还没过百日,这么个吃奶的娃娃,却叫所有人惦记在心里。
他的身份太重要了,重要到荣锦榆也不敢有一丝懈怠,务必找到他才肯松口气。
见付巧言突然松了口,荣锦榆疑惑地看了看她:“你没打什么坏心思吧?”
付巧言轻声笑笑:“宫里都是三叔的人,我一个柔弱女子,起什么心思又有何妨?”
也确实如此,他的人已经闯过朱雀大门,从鱼跃门进入后宫,趁宫中小宴,又直接掌控慈宁宫,旁的还有什么可怕的?
宫外还有他的人马,哪怕顺天府过几日得到消息,也为时已晚。
荣锦榆自以为天衣无缝,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竟同意了付巧言这个要求。
付巧言镇定地向太后娘娘行了礼,低声道:“妾去去就来。”
太后颔首淡笑:“且去吧,这里有我。”
她们两个也不过就简单说了两句话,那边靖太贵妃不由嗤笑:“真是虚情假意。”
太后理都没理她,亲自送付巧言到宫门口,细细叮嘱:“孙儿幼嫩,万不要惊扰他,长巷幽深,仔细别摔着。”
付巧言向她行了大礼,转身问靖王:“三叔派谁同我一同前往?”
靖王把副将招来,正想吩咐他盯紧这位皇贵妃娘娘,又怕中途出了岔子叫她跑了,实在放心不下。
他自来性格多疑,这会儿竟谁都无法相信,于是便命副将:“你盯紧这里,一个人都不许放走。”
副将恭敬行礼,钦点二十人亲兵跟随靖王出了大殿。
付巧言前后都有亲兵看守,靖王就走在她身旁,实在插翅难飞。
“三叔,何必呢?”付巧言道。
靖王目不斜视:“在哪里?”
付巧言没说话,却向慈宁宫西侧门指了指。
靖王顿时心里有数。
慈宁宫西侧门去西六宫最近,只不知道这位皇贵妃娘娘为何没把孩子养在自己宫里,反而放到了别的宫妃宫中。
长巷确实幽深,为了方便靖王行事,他早叫人灭了宫灯。
黑漆漆的巷子里仿佛有吃人的野兽,叫人不敢踏步而入。
天上星月羞怯,都悄悄躲在云层里,不敢探出头来。
付巧言紧紧攥着手,她微微仰着头,仿佛在看天上的星星。
靖王瞧都没瞧她,他许久没睡,在这样暗的巷子里眼睛不很适应,竟好半天没看清楚前路。
他质问跟来的什长:“怎么没带灯?”
什长也是匆忙被点出来的,这谋朝篡位的大事,他们亲兵各个都心里头打鼓,弄个不好就要掉脑袋,谁还有心思去取灯。
“都是小的失职。”什长只好自行认错。
靖王更有些暴躁,他揉了揉眼睛,忍不住问付巧言:“到底在哪一宫?”
付巧言没吭声。
长巷漆黑一片,只隐约能看清脚下路。
一行人抹黑走了一会儿,付巧言突然听到一阵蟋蟀叫声。
“吱吱,吱吱。”
那一瞬间她突然福灵心至,早先被叮嘱过的动作一下涌上脑海中,她出于本能往左一闪,直接扑倒在地上。
黑暗一下子笼罩了她的眼,可没遮住她的耳朵。
只有深沉的呼吸声,在寂静夜夜晚此起彼伏。
付巧言觉得自己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寒冷冬日里,她额头狠狠出了一层汗。
就在这时,只听“噗通”几声闷响,十余名黑衣人从天而降,一场无声无息的暗杀悄然而至。
禁卫这一下出其不意,一下子制服了半数靖王亲兵。
付巧言头上金冠闪耀,又及时扑倒在地上,竟什么事都没有。
靖王只愣了一瞬。
下一刻他就拔出长剑,同其中一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巷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猩红的血顺着黑衣人长刀的刀刃滴落到地上,氤氲成一条小溪流,靖王亲兵接二连三倒下,再也没能起来。
荣锦榆这一刻突然怒了,他扬天长啸一声,手里的长剑了无章法,肆意挥洒而出。
“怎么还有禁卫?你们不是都死了吗?”他这般喊着。
可没有人回答他。
禁卫统领冯昔秀一刀刺中他的右臂,把他整个人都压到地上,干净利落往他口中塞了一块棉布,以防自尽。
“王爷恐怕以为禁卫只会巡逻吧?”
他命手下把靖王困得结结实实,便亲自过来看望付巧言。
“娘娘是否无碍?”
付巧言已经起身,她身上沾了不少血迹,黑暗里也瞧不清面色。
只听她说:“无碍,只大殿里如何?”
冯昔旧叫手下点亮宫灯,这才看清付巧言面容。
她竟仿佛一点都不害怕,镇定自若站在那里,躲都没有躲。
那一地的死人还没清走,刺鼻的血味依旧萦绕在长巷内。
当年那个吓混在陛下怀中的付才人已经消失不见,如今的宸皇贵妃挺直立在那里,比寻常人家的年轻儿郎还要稳重。
“只要活捉靖王,禁卫和御林军便可行动,娘娘大可不必放心。”
付巧言颔首,道:“娘娘们年事已高,万不要再受惊吓。”
冯昔旧领命行礼,一边吩咐手下安排清缴靖王余党,一边问付巧言:“娘娘是否回宫?”
付巧言摇了摇头,没叫任何人跟着自己,她一路行至长春宫宫门前,伸手敲了四下。
“咚,咚咚,咚。”
宫门吱吖一声开了,是王婉佳身边的大姑姑亲自开的门:“娘娘,您……”
付巧言知道自己此番狼狈不堪,却还是想要无法安心,她蹒跚地进了长春宫,直接往正殿行去。
在山水屏风后面,王婉佳拘谨地坐在一旁,一个小娃娃正酣睡在摇篮里,沉浸美好梦境中。
他还动了动手,吐了一个带这奶香味的口水泡泡。
付巧言一下子跪坐到地上,吓得王婉佳赶紧上来扶她:“娘娘,您怎么了?”
眼泪顺着她带着血污的脸倾泻而下,止都止不住。
“无妨,”她呢喃道,“只要他平安康健,便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