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鬼虽是三岁孩童模样,修炼怕已有近百年,已然入了恶鬼道。
沁瑶掷出的符能逼缓它的来势,却并未伤及它的根本,它一张大嘴直裂开到耳后,满嘴尖牙折射出阴森森的寒光,猛的朝沁瑶咬来。
它满身怨气,以为沁瑶不过它以往遇到的那些欺世盗名的道士,虽然符算得厉害,却奈何不了它这等恶鬼,它暗暗冷笑,极有信心,只待扑到沁瑶身上,便要如跗骨之蛆一样紧紧缠上她,直到将她元气如数吸干方肯罢休。
可惜它刚飞到一半,眼前骤然一亮,不知从哪冒出三条火龙,龙身上的烈焰灼得它好生难受,它躲闪不及,哼都没哼一声便被一口吞没,连个魂魄渣子都没剩下。
沁瑶收了火龙,对被困在铃铛里的恶鬼嗤笑道:“不自量力!”
刘夫人看得目瞪口呆,她虽看不见那恶鬼,但沁瑶放火龙的动作她可是瞧得一清二楚,一放一收间,只觉屋中的阴寒之气骤然消散,抬眼看女儿,就见女儿的脸上的青灰之色都转缓了许多。
她不敢置信,三步两步到床前搂了女儿细看一回,困惑地回头看向沁瑶道:“世子妃,这、这是怎么回事?”
沁瑶近前,从袖中掏出正阳丸让刘冰玉服下,对刘夫人柔声道:“阿玉是因被邪祟缠身,这才卧病不起,刚才邪祟已除,不出半月,阿玉便能康复如初了。”
刘夫人怔了一回,又羞又愧,“头两日阿玉便闹着让我去请你,说她中了邪,你会道术,能帮她驱邪,我只当她病糊涂了胡说八道,却没想到竟是真的,世子妃,真是谢谢你了。”
忍不住暗暗打量沁瑶,没想到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竟是道门中人。
沁瑶只当没察觉刘夫人眼中的探究之意,只笑道:“刘夫人不必多礼,我只奇怪这恶鬼为何好端端缠上阿玉,最近阿玉可曾去过偏僻之处?”
刘夫人看向刘冰玉,问她:“你这小家伙一向闲不住,最爱满城乱逛,自己说说吧,最近是不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刘冰玉自觉肩上的千斤重担已消失不见,身上力气也找回了一些,听母亲这么问,忙信誓旦旦摇头道:“我最近总在书院里呆着,哪都没去,不信你问王家姐姐和阿敏。”
王应宁和裴敏帮她作证,“确实哪都没去。”
刘夫人这才不说话了,起身到外屋,让丫鬟们张罗些茶点来。
沁瑶暗忖,刚才一路行来,已将刘府看了个差不离,除了刚才那恶鬼,不见其他不妥,因而多半问题还出在书院上。
只是书院以往那样干净,为何最近总能惹来这些孤魂野鬼,先是只剩半个头的周恒,再是这夜啼鬼,也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细忖了一回,抬头见王应宁和裴敏也是晦气缠身的模样,沁瑶不再犹豫,起身道:“我需得即刻到书院去看一眼,若有问题,恐怕还得找师父师兄帮忙。”
刘冰玉听得这话,耳朵一竖,忙掀开被子欲下床,急急忙忙道:“我也跟你们回书院!”
刘夫人正好回屋,听见这话,拦住她,喝道:“不许去,你正病着呢,给我躺回去。”
刘冰玉确实稍一动弹便有些头昏眼花,不敢让阿娘看出来,强撑着嘻皮笑脸道:“阿娘,我不是生病,是撞邪了,现如今已经好了,与其在家待着喝那些御医开的无用的方子,不如让阿瑶多给我几粒药丸吃,她最有本事了,我一会就能好了。”
下地,身子晃悠了两下,很快就稳稳当当站住,还特意在刘夫人面前走了两圈,示意自己已好了许多,笑嘻嘻地求刘夫人放行。
刘夫人被她缠磨得没奈何,只好求助似的看向沁瑶道:“世子妃,阿玉这副模样能回书院吗?”
沁瑶看一眼正在刘夫人身后对她直使眼色的刘冰玉,故作迟疑道:“这——”
刘冰玉见沁瑶使坏,忙对沁瑶又是瞪眼睛又是卡脖子的,急得不行,想是在家关了几日,早就想回书院了。
沁瑶瞧在眼里,暗暗好笑,故意拖延了好一会,才不紧不慢道:“这时候回去是使得的,刚才我给她服下的药丸能帮着她固阳养气,将歇一阵也就无碍了。”
其实至少需要个十天半月才能恢复如初,可看刘冰玉这急得如热锅蚂蚁的模样,只好帮着她睁眼说瞎话。
刘冰玉又道:“阿娘,我这几日总在家,都落下好多功课了,再不回去,先生讲的课我都快听不懂了。”
这话终于戳到了刘夫人的心窝子,她忙道:“那你回去后若觉得熬不住,立刻让人给家里传话,让你几个兄弟接你回来。”
几人出来,刘冰玉跟王应宁和裴敏挤在一处,沁瑶却上了澜王府的马车。
蔺效见状,也弃了马,跟着沁瑶上车。
两人坐定,沁瑶闻到蔺效身上的酒气,筵席散了许久了,酒味却依然未散,可见蔺效方才在席上饮了不少,心疼地抬手帮他按着眉头道:“要不我不去书院了,将我几位同窗送过去,我们就回府。”
蔺效笑道:“不过少饮了几杯,不妨事。”
眸子虽亮,却吐词清晰,丝毫看不出醉态。
沁瑶细看了一回 ,慢慢放下心来,想起今日在席上听到的一些传闻,问道:“听说宫里有不少人犯了嗽疾,怡妃娘娘忧心不已,这件事你可知道?”
蔺效嗯了一声,淡淡道:“不急,慢慢来。”
这话没头没脑,沁瑶却瞬间明白了过来,察觉蔺效身上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意,莫名有些紧张,拉了他的手道:“你查清楚了?”
蔺效看她一眼,忽道:“等一下。”
掀帘让停车,唤了魏波近前,吩咐了一句。
魏波愣了一下,没想到世子会这时候吩咐这件事,简直说风就是雨,看来刚才跟太子他们饮酒时,那一壶酒果然饮得太急了些,看世子这模样,可不是醉了。
虽如此想,他也不敢啰嗦,领命而去。
好一会才返回来,手中却多了一个小包袱,追上马车,呈了给蔺效。
蔺效却递给沁瑶,自己重新靠回车壁上,示意她打开。
沁瑶预料到了什么,心突突直跳,缓缓打开,里面却是一双湖蓝色绣芙蓉花的翘头履,从面料到绣工,处处不凡,只是这双鞋上却沾满了泥泞,仿佛明珠蒙尘,失却了当初的鲜亮繁华。
“在何处找到的?”她静了一瞬,抬眸问蔺效。
“在寿槐山到长安城的路上发现的。”蔺效平静道,“似乎是回长安途中,被人从马车窗口丢下,滚落在树丛中,隐蔽得很,如今寿槐山又已封山,若不是存心去找寻,断然发现不了。“沁瑶看着鞋出神,这人倒真是机关算尽,只是这人恐怕万万想不到,会有人行事比她更苛刻审慎。
只是如今虽然证物在手,可若是堂而皇之拿着这双鞋去对质,依照此人的城府,非但不会认罪,恐怕还会倒打一耙,更何况中间还隔着几方势力,由不得蔺效不顾忌,难怪他使了旁的法子。
只是,这人如此会谋算,会任由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吗?
她还想再问蔺效几句,可蔺效向来是个做得多说得少的人,而且显见得有些疲累,便不再多问,只暗暗打算一会将裴敏她们送回书院,不再逗留,径直回澜王府,好让蔺效早些歇息。
谁知刚到书院门口,不等她下车跟裴敏等人暂且告别,蔺效腰间的赤霄却响了起来。
蔺效这回酒彻底醒了,没等沁瑶开口,便拉了沁瑶下车道:“进去瞧瞧吧。”
书院里的同窗大多已歇下,除了来应门的下人,连巡夜的几名女官都未见到。
一路走到入寝舍的内院,阴气虽盛,鬼影却未见一个。
里面俱是尚未出阁的女学生,蔺效不便入内,对沁瑶道:“我守在此处,有事随时叫我。”
云隐书院的学生大多是王公大臣的女儿,书院外特由御林军派了一队将士在此把守,蔺效更是曾在书院里跟沁瑶幽会过好几回,可掩人耳目是一回事,堂而皇之入内又是另一回事。
让人知道了,少不得指摘蔺效品行不端,甚至惹来御史的弹劾。
沁瑶知道其中厉害,忙应了,让他放心,自携了王应宁等人进去。
刚走到园中一处八角亭,阴气陡盛,枯败的芍药花丛中忽然袭来一个红色的身影,离得近了,才发现是名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一身大红色衣裳,模样奇丑,偏还涂着厚厚的脂粉,更添一分瘆人的丑态。
她一边抬手擦拭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一边面无表情地打量沁瑶等人,喃喃道:“这几个模样都生得好,噫,该用谁的脸好呢?”语气隐隐透着欢喜,不知如何抉择的模样,说完,目光一厉,双手屈指成爪,抓向离她最近的裴敏。
沁瑶看得清楚,这东西模样虽骇人,却是个灵力算得低微的怨鬼,见她奔裴敏而去,也不啰嗦,立刻迎敌。
裴敏和王应宁两人看不见鬼魅,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刘冰玉却因元气大损,正是倒霉的时候,好比开了天眼,将那鬼东西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当下吓得牙齿直打战。
忽然余光一瞥,旁边什么东西冲来,骇然回头,却是个面如金纸的老婆子,阴测测地看着她,速度却好比箭矢,眼看便要冲到她眼前。
“阿瑶!阿瑶!”她吓得身子一动不敢动,急声唤沁瑶。
沁瑶听到刘冰玉的喊声,也不回头,后脑勺上仿佛长出了眼睛,取出一符,往后一掷,那老婆子顿时怪叫一声,烟消云散。
可一眨眼功夫,黑暗处又涌来几缕游魂,不是断胳膊便是少了眼睛,此消彼长,仿佛知道刘冰玉能看见它们,不缠旁人,都奔了刘冰玉而来。
沁瑶对付起这等小鬼来自然轻而易举,当下连飞数符,将鬼魅一一打散。
可刘冰玉这段时日被鬼吓怕了,感觉身后有鬼魅飘至,虽明知道沁瑶不会让鬼伤到她,仍吓得抱头鼠窜。
她们所在之处正好离院墙不远,她慌乱跑到墙下,恰在此时,有人翻墙而入,从墙上一跃而下。
等刘冰玉察觉,已然躲闪不及,就听哎哟一声,两个人摔做一团。
沁瑶听到动静,回头一看,讶道:“师兄?怎么会是你?”
刘冰玉一张俏脸险些被那人的胳膊压成饼,窝了一肚子火,听了这话,慌乱推开那人,果见是上回救过她那个眉清目秀的年轻道士。
阿寒也吓了一跳,连滚带爬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刘冰玉,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小娘子,你,你没事吧。”
刘冰玉万般委屈,狼狈得想哭,只觉最近简直倒霉透顶,好端端撞邪不说,好不容易见到想见的人,却是这副丑样子,她酝酿一番,破罐破摔,正要好好哭给阿寒看。
阿寒却面色一凛,一把将刘冰玉扯在身后,一掌劈向欺到眼前的一个吊死鬼。
刘冰玉缩在阿寒宽阔的肩背后,看着他出掌如风,每招每式都神气极了,肚子的委屈立刻消散了许多,而且很没义气地觉得沁瑶这师兄似乎比沁瑶更靠谱一些。
院墙外却忽然传来低低的赔罪声,“世子,属下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清虚子道长,多有得罪,还望世子和道长莫要怪罪。”
蔺效未说话,却响起清虚子含着怒意的声音:“真正的贼子不抓,却抓我等良民!世子,你就是这样管教你的属下的?”
蔺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道长,既然师兄和阿瑶都在里面除祟,不如我们也早些进去帮忙?”
仔细一听,却能听出声音里隐含着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