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龙意明一早就召集了龙氏集团的财务部在龙家老宅算账,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带着龙家人和律师团去讨债。他大概一晚上都没睡好,眼里冒着火光,走路带风,儒雅之气消失无踪,大有要张开血盆大口吃人的架势。
景姵一瞅见,早餐都不吃了,火速带着楚栩生溜了。
各大返祖家族成员,除了武家之外,也没几个人睡了个好觉,他们需要心痛的事太多了。
被龙家从他们嘴里撕下来的裘家的肉、毁坏了龙家老宅要赔偿的钱、被迫让出的家族内的权力。除此之外,还不知道今天政府那边会怎么样,裘法昨晚出现了,他们干的事肯定瞒不住了。
也就是说,他们昨晚的计划,不止一无所获,还把裤衩子都赔掉了。
这干的是什么事啊!
一晚上,越琢磨越难受,好些年纪大的还躲在房间里痛哭了两小时。
但是比起丢失的钱,他们始终还是更重视自己的颜面,他们忐忑了一晚上,就担心政府会派来一拨人,搞不好是那个一直仇视返祖人的第九处的跑来嘲讽他们,那时他们真的会吐血,会抑郁死。
政府确实派人来了他们聚集的酒店,但是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声势浩大,气势汹汹,来的人只有一个,是总统的秘书长。
“总统阁下确实非常生气,你们几乎差点失去她的尊重,但是你们家族里的孩子们,那些新生代的力量展现出来的品格,挽救了你们。所以她决定最后原谅你们一次,你们干的事,在政府内部也被隐瞒了下来。”秘书长说。
各大返祖家族提了一晚上的心,骤然放了下来,他们没有想到居然连政府内部也被隐瞒了。因为他们已经提前把后果设想得非常严重,此时听到结果竟然那么轻松,心里油然对总统升起一股未曾有过的感激。
然后,秘书长又拿出了一份资料给他们。
“总统望各位知悉,从109号泡泡事件开始,那个神秘的组织就一直试图破坏返祖家族与政府的关系,想要让双方反目成仇。昨天晚上,在各位的行动失败以前,就已经有人准备好了这些……”
他们翻看这份资料,越看脸色越难看,尤其是看到险些发出去的他们杀了鎏银的报道,冷汗都冒了出来。
这新闻报道要是发出去,他们今天一早老宅就会被华兰人民砸得像龙家那样了吧,不,会更严重。
他们忽然看向彼此,问:“对鎏银动手这个主意,最初是谁提出来的?”
好一会儿,有人拳头紧攥地认领,“是我家的人,但是,那家伙一早已经不见了。”
怕是昨晚计划失败后就已经悄悄跑了。
他们又被算计了,被那个该死的组织,之前温雨弦事件清掉的那么多的家族叛徒,居然还没有清理干净,实在是在宣示家族的前权力者们的无能。
一时间,他们所有的火气都冲向了那个神秘组织。
……
裘法一早就来到了返祖医院守着鎏银和桃樱,一晚上没睡的他气压很低,靠在病房门口,腰间别着执法棍,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等着景姵来还心脏。
他以为这个情报贩子就算要来还心脏,也肯定又要使出什么计谋来偷偷摸摸还,哪想到不久后,就看到了金戟。
金戟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工装,手上抱着一个箱子,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面前。
“老板让我来还东西。”他嘶哑的声音说,在裘法充满压迫感的注视下,脊背已经汗湿了一大片。
“她人呢?”
“不知道。”
裘法扫了他手上的箱子一眼,打开病房门率先走了进去。
桃樱和鎏银在同一个病房里,还在昏睡中,昨晚她进入完全返祖状态,又发了那么久的疯,消耗了太多,不睡个几天怕是恢复不过来。
鎏银在另一张床上,同样在昏睡中,这颗机械心脏只能维持他的生命,昨晚居然能撑起身体爬出废墟,已经是因为爱情而引发的奇迹。
他的断臂已经被医术高超的返祖医生重新接上,只是因为心脏的缘故,自愈能力大大降低,身上的伤仍然有那么多,看起来还是惨兮兮的。
金戟打开纸箱,露出那个医用保温箱,又从保温箱里面拿出了鎏银的心脏,裘法看清心脏,神色一凛,一把抓住了金戟的手腕。
金戟只觉得手骨好像要被折断了一样,要知道他可是半械族,身上的骨头比钢铁还要坚硬。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切开他的心脏了?”裘法冷酷地看着金戟。鎏银的心脏上有一条很细的缝合线,一看就知道这颗心脏被切开过。
切开一颗心脏能干什么?很明显,要么从里面拿点什么,要么往里面装点什么。
“我、我不知道。”金戟冷汗涔涔地回道:“我只是把心脏从他身上拿走,后面的事是别人完成的,我不知道。”
这是真的,景姵也交代他可以老实说,只要不说出拿走心脏的人是谁就行了。
“老板说,她会去找你的,有问题可以当面问她。”金戟又说,他感觉自己的手骨已经被捏变形了。
裘法这才放开他的手,神色凛然。
金戟用另一只手将鎏银的胸腔内外机械化,很轻易就从里面拆卸机器一样,把那颗机械心脏拿了出来,将鎏银的这颗心脏装了进去。
昨晚他就是这么将机械心脏装进去的,因为鎏银的心脏已经被取出,身体的防卫能力变得很弱,才能这么操作。
“这是我的能力,可以把人体机械化,拆卸和重新组装。不过只能拆卸和组装完整的东西,比如整个眼球、心脏和手臂,要是想要从心脏里面取出子弹,就不行了。”所以取心脏里面的东西,只能交给真正的专业的外科医生来做。
大概是裘法给人的压力太大,让人有一种不小心会被他逮捕的错觉,金戟一边做一边跟裘法解释道。
裘法面若冰霜:“你知道你老板是什么人吗?”
“老板很神秘,我们作为下属,知道的恐怕还不比你多,她好像特别信任你。”金戟说着,面上流露出了几分羡慕。
裘法手指微微收了收,“对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怎么对她忠心耿耿?”
“因为我们都是被她拯救的人,无论是生命,还是灵魂。她绝对不是坏人。”金戟用一种无比认真的态度说,为情报贩子辩解。
生怕裘法一旦认定了老板是坏人,老板就要被逮捕了。
“她是好人还是坏人,我自会判断。”
换完心脏,确定鎏银的活力正在渐渐恢复,金戟又抱着箱子离开了。裘法没有逮捕他,他确定这个人身上没有血腥气,是个没杀过人的返祖人,他也看出来,这家伙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金戟一直到离开医院,高高提起的心脏才放松了下来。
……
送了楚栩生去学校,这一学期再次早早就攒够学分的景姵,没有任何负担的离开了学校,去了裘家老宅。
有人已经在那里等待,大概是管理裘家老宅的工作人员,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皮肤黝黑的男女,面无表情的在远处盯着这边,看起来有些不善。
景姵一下车,管理员就扛着梯子谄媚地迎上来,说了几句便指着那些人说:“您不知道,附近有几个村子,以前都认裘家当主家,真是给人当奴才当惯了,裘家都倒那么多年,还忠心耿耿,搞得我们都没法开发,您接手了这里,如果想开发,估计得先想办法把这些刁民都赶走,不然恐怕……”
裘家老宅是昨晚她从其他返祖家族手上抢回来的东西之一,是一座恢弘的城堡庄园,位于海边,还有私人的沙滩和海域。按理说这价值,是很难让景姵拿到手的,然而它却是拥有者给的最不心疼的那个,便是因为这个了。
附近的几个村落,大约有五万人口,曾经都认裘家当主家。
当年裘法被抓,几名村长带着大量村民要求裁决司放人,联名上书为裘法申冤,坚信他绝不可能是杀害全族的凶手,只可惜他们背靠的大树已经倒下,人微言轻,最终也只能颓然归家。
大约是裘家对他们真的好,所以拿到了裘家老宅这块肥肉的人想要干的事都没能成,因为无论想对裘家的城堡做什么,村民都会装神弄鬼,搞各种烦不胜烦的小动作,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所以最终干什么都没能成功。
因此裘家的城堡仍然还是当年的模样。
景姵坐着高尔夫球车,穿过因为没有被好好打理而长得乱七八糟的绿色草坪,穿过飘满枯枝落叶的月牙形人工湖,远远瞧见了那座灰白色的低调而奢华的城堡,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想象了一下如果裘家没有发生那件事,一直生活在这个大城堡里,泡在全族的、附近的所有人民的爱里长大的裘法小王子,会是什么模样。
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头昂首挺胸,甩着尾巴,骄矜可爱的小老虎的形象。
景姵有点好笑,心头却有一种陌生的酸涩感,让她新奇不已。
“吱呀”一声,城堡大门被推开,一股阴冷的灰尘味道扑面而来,管理员尴尬地说:“这个、这个您也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那种命案,我只是个普通人,平时不怎么敢来……”
华兰人民向来是忌讳凶宅的,更别说所有裘家人都被杀死在这里,简直凶得不能再凶。
外面还看不出什么,进来才发现城堡内部塌了很大一块,地上有触目惊心的已经变成了黑色的血迹,到处都是战斗痕迹。但是时至今日,除了肇事者和景姵之外,没人知道当年这里发生过什么。
“我自己走走,你不用跟着我,去做你的事吧。”景姵从他肩上拿过梯子,说。
打发走了管理员,景姵便在这个城堡里游荡起来。城堡里几乎连墙皮都被搜刮了一层,名贵的东西自然都已经被搬空了,不名贵的在这么多年里也都被扔了个精光,不过景姵相信她要的东西肯定还在。
她一个上午,找了几百间房,终于在其中一间找到了。景姵踩着梯子上到天花板上一番敲打,找到了一块暗格,按了进去。
将那块暗格按进去后,下面的一面墙上就打开了一个秘密抽屉。
当年裘法的父母第一次当父母。第一次当父母的人,总是会格外小心,格外用心,他们想方设法要让这个孩子知道自己有多爱他,因此准备了一堆后来发现派不上用场的礼物,还童心大起四处埋藏,幻想着小朋友在家中四处探险,然后发现这些宝藏。
结果就是有些东西,连他们自己都忘了放在哪里。
就比如这个抽屉里的八音盒,就是一个等着裘法发现的小惊喜,只是这份礼物,在原著里,裘法到死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八音盒打开,盒子里嵌着一张父母的合影。母亲美丽中带着干练和英气,此时挺着一个大肚子,笑容灿烂,英俊高大的父亲揽着母亲,面露矜持的微笑,只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满是温柔。
景姵从口袋里拿出电池换上,中间的小白虎四肢奔跑起来,旋转着,一道女声响起来:“开始录了吗?你会不会啊?”
一道男声:“是这样吧?哦好像已经开始了。咳咳,那开始吧。”
“你先说。”
“……还是你先说。”
“啧,人高马大的,还害羞起来了,我先就我先。孩子,我是妈妈,今天是距离你出生的前29天,我决定让你知道,你还没出生,妈妈就已经在爱你咯……”
“我也是。”
“别插我话!刚刚让你讲不讲,现在又插嘴,烦不烦?”
“抱歉,长官,息怒,小心肚子,您请继续发言。”
“……”
这是一段长约20分钟的对话,包含了满满的爱,无论是对他们彼此的,还是对裘法的。
裘法的手上没有父母的任何遗物,哪怕是他们的一张合照,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是最宝贵的,毫无疑问,是那段遥远而美好的回忆。
景姵把这个八音盒收起来,打包包装好,打上漂亮的蝴蝶结,踏上了返回云锦市的路途。
……
裘法在鎏银的床边观察到中午,景姵都没有出现,确定鎏银的自愈能力开始恢复,身体的各项防护能力也都在恢复后,裘法才寒着脸转身离开,让下属来守着。
一回到裁决司,他的助手安彦就满脸喜色地迎了过来。
“好消息,司长!你还没听说吧,内部都传遍了,昨晚小龙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被其他家族瓜分掉的东西拿回来了!”说完他意识到什么,脸上激动的神色略有收敛,说:“就是你家的那个……总之,你跟她那么熟,还是她半个老师,可以跟她买回来吧?”
今天龙家的律师可能是全世界最忙碌的一群人,或者说他们从昨晚就开始在加班加点了,今天一早各部门上班后,就开始跟其他返祖家族的律师进行各种交接。
各个政府部门也向来是对返祖家族大开绿灯,因此应该今天就能搞定这些了。
裘法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沉痛,没有说话,继续往里走。
安彦心头也不由得跟着一拧,骤然反应过来,是啊,现在那些东西,只不过是空壳,并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早就都没有了。
安彦跟着裘法以前,就跟着他哥,也就是现在的裁决司副司长安罪一起在裁决司工作了,只是那时他年纪小,主要干一些打杂的事,但是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四处走动,反而见到了更多的东西。
裘法五岁入狱,被判死刑,缓期十年执行,也就是他十五岁的时候才执行死刑。表面上的理由是因为处刑人员不忍心对五岁的孩童下手,哪怕这个孩童是个恶魔,所以才缓期十年。
然而实际上,是因为那些返祖家族的贪婪。
第一次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
他们带着一个容貌美艳的普通女人来到了监狱,跟裘法见面:“你看,这是你妈妈的梳子对不对?玉做的,相当漂亮。还有你爸爸的扇子,你想要吗?”
对面的小少年骨瘦如柴,身上伤痕累累,一双琥珀色的双眼像野兽一样警惕地看着他们,在看到那些东西后,脸上的情绪绷不住,眼圈发红,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对面的人就露出了得意洋洋的表情,把那个女人推上前,诱哄地说:“这些东西,都可以还给你,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只要你跟这个大姐姐进去那个房间,跟她聊一聊。”
是的,返祖家族惦记着白虎基因。裘法大概率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拥有白虎基因的人了,如果得到白虎的基因,他们将得到一个四象级别的家臣,简直不要太赚。所以他们舍不得他马上死,耐心地等待他长大,盼着他开始发育。
当时安彦在监控室里看到这一幕,见裘法真的起身和那个女人进那个房间,马上紧张起来,心里尖叫这是犯罪,这是猥亵未成年人啊!怎么可以这样!
好在他很快又从另一个监控那里看到后续,裘法并不是无知的孩子,相反的他在监狱里见过太多的恶,早就知道所谓的聊一聊是什么意思。他想要父母的遗物,所以进了屋就把女人摁在了地上,威胁她配合他演戏。
可惜的是,当时的裁决司是史罡的天下,几乎是个垃圾聚集地,马上就有人通知了那个返祖家族的人。
“好啊!我们好心好意带了这些东西,还带了漂亮大姐姐给你安慰,你就是这样对我们的!看着吧,这就是对你的惩罚!”
他们当着他的面,砸碎了玉梳,折断了扇子。
而这一天只是开始罢了,那些返祖家族瓜分了裘家的一切,多多少少都有着一些裘家的东西,这些东西早早就被他们收集起来,当做筹码,谁家送去的女人成功了,谁就是赢家。
“这有什么难的?反正你15岁就要被处死了,现在给你这个机会,还能给你家留个香火,你为什么要拒绝?”
“你杀了全家,你是裘家的罪人!现在要你给你家留根苗,以后好给你父母烧点纸钱上上香,你居然敢拒绝?”
“这些照片可是你们的合照,网上一个备份也没有,烧了就没有了,你真的不要吗?”
“他妈的,没见过这么自私的贱东西,你爹妈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砸了,全都给我砸了!”
“都烧了!”
一张张满含笑容的幸福合照、具有深厚回忆的物品,被当面毁坏、焚烧,直到一件不剩。
安彦在监控器里看不清裘法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瘦得能看到一条脊椎骨的背脊仿佛要弯下去,但是又倔强骄傲地支撑着。他那时想,所谓凌迟,不过如此了吧。
其实睡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明明这么想要那些东西,失去父母的人,只能靠着这些带着他们气息的,具有回忆的物件来怀念,来慰藉心灵了不是吗?安彦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是他,他肯定就屈服了,要他睡几个他都会睡。
但是,这是因为他不是裘法,所以他没有白虎的骄傲。
后来裘法因为总统的斡旋,从死刑到延期执行,从延期执行到无罪释放,成为裁决司司长,那些返祖家族还扬言就算裘法花再多的钱想要跟他们买走什么东西,他们也不会给,以为这样就能继续欺负裘法,让他难受。哪里知道,珍贵的东西早就被他们都毁掉了,剩下的那些,在他眼前付之一炬,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所以,现在龙家拿走的那些,对于裘法来说,早已经是不值一提的东西了。
安彦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里的喜悦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