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十分尴尬。

林琳有限的人生经验之中，从没被人询问过是不是某人的“主人”。

只是听到这个词语，林琳就有一种羞耻的感觉。

即使是蜥蜴人唐娜，她称呼萨菲尔的时候都更常用“少爷”而非主人。

不知为何，“主人”这个词汇从看起来冷清禁欲的精灵口中说出来，那种古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林琳端着水杯走到罗伊瓦得身边，对这位月精灵强调：“当然不是，我不是任何人的主人。”

罗伊瓦得拨弄鲁特琴的手停顿，他勾起直指尖，换了个弹法，让音乐更为紧绷起来：“你不必欺骗我，月精灵能够隔着五百米找到黑暗精灵的踪迹，他们出生于黑暗，而我们被月的光辉所笼罩。”

“请不要为自己说话搭配音乐。”林琳吐槽。

谁家好精灵出场的时候自带BGM啊？

罗伊瓦得耸肩，作为吟游诗人的精灵已经习惯了用优美的语调进行弹唱，他将鲁特琴重新放进了木箱里。

“你已经是黑暗精灵的主人，竟然还能驱使虎鲸为你保驾护航。”罗伊瓦得用他那碧绿的眼眸凝视林琳，有一种深情的错觉，“我对你很有兴趣，你愿意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林琳这下完全能够知晓矮人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和她强调，绝对不要被这个家伙迷惑。

罗伊瓦得根本不懂人类之间的距离，他毫不在意别人会不会误会，反正只关心自己有兴趣的事情。

“我确实认识黑暗精灵，”林琳坐在罗伊瓦得身边，银发的精灵视线跟随着她而移动，“但我们并非主仆关系，而且我和虎鲸们也是朋友，不存在你所说的‘驱使’。”

罗伊瓦得显然不信：“我知道精灵之中我的黑暗血亲是什么样子的，他们不会靠近女性，除非被命令。”

林琳忽然想起，黑暗精灵菲克斯刚开始和自己接近的时候，是因为魔王的命令。从某种角度来说，菲克斯的主人是魔王没错。

不，仔细想想，林琳自己身上也有着魔王的印记，她也是魔王的属下。

林琳脑内出现了太监与宫女的形象。林琳命令自己将那些可怕的画面从脑内清除。

不想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林琳开始询问罗伊瓦得的过去。

“你是专门来为你的朋友送种子的吗？”林琳好奇，“用了十年？”

林琳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将十年都用于寻找种子这种无聊的事，即使同为长生种，矮人也总是吐槽精灵糟糕的时间观念。

“我来到这座城市只用了三个月，”罗伊瓦得强调，“剩下的时间是寻找种子。雨水，时间，气温，周围的动植物的影响，想要采摘到完美的种子实在是困难。”

“哦，”林琳回答，“人类不在意这些，我们只要拿到种子就行了。”

林琳说完这句话后罗伊瓦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似乎很欣赏林琳这种不识趣但是真诚的回答：“当然，人类是我见过的欲望相当强烈的种族，为了达成目的可以忽视许多东西。”

林琳本能地想要反驳，但是和精灵的冷淡相比，人类的欲望确实更为浓烈。

“我所说的并非贬义，”罗伊瓦得伸出左手，让林琳看到跟随着他手指的一点光亮，“光明术，我学会它用了两年，而一些光明神的信徒三个月就能施展光明，虽然他们无法细致地感悟到魔力的流动，但是确实达到了同样的效果。”

林琳微妙地意识到了罗伊瓦得观察人类的乐趣，就像他体会魔力流动的过程。

然而，观察就像隔着玻璃外壳，永远不会像身体中涌动的魔力那样能够获得真切的体会。

“也许……”林琳建议，“你可以交一个人类的女朋友？”

林琳不清楚这是否符合精灵的思维，但是人类中的伴侣和普通朋友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林琳说完这句话后，精灵左手手掌的光亮熄灭。罗伊瓦得的注意力又放在了她身上。

被月光祝福的精灵认真地，有些苦恼地看着她。

林琳想，也许这个建议曾经给罗伊瓦得带来过麻烦。

在确认林琳的表情十分真挚，且确实没有挖苦的意思以后，罗伊瓦得悄悄松了口气。

“人类的女朋友？算了吧。”这还是这位精灵第一次在林琳面前流露出负面情绪，精灵的负面情绪也很轻微，是一种淡淡的苦恼，“人类的佣兵也这样和我建议过。”

哇哦，这个家伙的朋友圈很广泛嘛，林琳挑眉。

按照林琳对于佣兵们的刻板印象，以及之前和莎伦一起去过的公会氛围来看，那群家伙的口中除了金子就是女人。

想必这群佣兵对精灵也说过不少类似的话，像你这样的小伙什么女人都能拿下之类的。

佣兵们在莎伦，林琳这样的女孩子面前时已经算是收敛，林琳简直不敢想象他们在罗伊瓦得面前说过怎样糟糕的言语。

“我不是会因为好奇而恋爱，但是有人类女性向我示好过，”罗伊瓦得洁白的面庞露出淡淡的粉色，他纤薄而尖的精灵耳朵也一起泛起绯红，“她们总是刚认识就想……和我上床。”

是这样的！林琳的内心表示赞同。

她第一次看到罗伊瓦得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精灵是那种死缠烂打，就有希望搞上的家伙。

没想到真的有人付出过实践。虽然看上去失败了。

和罗伊瓦得相比，黑暗精灵菲克斯则是一看就不好惹，会被人敬而远之的危险生物。

从这个角度来说，菲克斯倒是过得更为舒心。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精灵很符合人类的审美嘛，”林琳耸肩，“不过你觉得认识多久，才能算是认识了？”

“五十年。”精灵回答。

林琳沉默。

林琳想象了一下，一位二十岁的人类对精灵表示好感，得要七十岁的时候才能算是和精灵关系不错的人。

好恐怖，想象一下就觉得好恐怖。

“但是黑暗精灵不是这样呢，”林琳托腮望着罗伊瓦得，“我们认识不久就成为好朋友了。”

在林琳说出“好朋友”三个字后，月精灵明显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但是为了表示对林琳的尊重，他还是没有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因为黑暗精灵的寿命比高等精灵更短，”罗伊瓦得强调，“而且他们最擅长谄媚和伪装，他们对你不一定是真心的。和你成为‘好朋友’的黑暗精灵就更可疑了，背叛过自己种族的家伙，难道不会背叛你么？”

嗯，林琳心中无比平静，他又借机讽刺了一下黑暗精灵呢。

虽然知晓着敌对种族之间的厌恶程度很深，亲眼见证之后，林琳更加确定绝对不要让这些家伙们见上面，他们是真的恨对方。

林琳主动为罗伊瓦得倒了一杯小麦果汁，希望啤酒能够浇灭他的仇恨。

“我明天就要回家了，”林琳说，“你呢？秋实节结束之后，你要去往哪里？”

林琳很是好奇精灵这种看起来漫无目的旅行。

“我要去圣马洛城。”出乎林琳意料的，罗伊瓦得竟然真说出了个地名，“你应该知道这座城市，人类帝国的首都。”

是的，林琳在内心补充，而且还是诺曼和莎伦的老家，光明神教圣殿所在地。

“你去那里观察人类？”林琳开始佩服罗伊瓦得百折不挠的精神了。

“那倒不是，”精灵相当明确地否定了这个原因，“因为长老听说光明神的神教开始寻找圣女了。”

林琳挑眉，猜测精灵们难道是要去帮忙。

“长老说，”罗伊瓦得表情淡定，“我正常速度去圣马洛城，估计圣女就找到了，我正好过去祝福一下。随便送点精灵的东西，他们肯定会很感激的。”

白皮精灵毫无顾忌地说出了相当混账的言语。

啊，不愧是被世界溺爱的种族呢。

－

林琳和艾伦又一次争吵起来。

因为礼物。

“你给山迪和莎伦，甚至旅馆老板和精灵都准备了礼物！”艾伦十分生气，“我们的呢？”

“显然没有，”林琳语气平淡，“至少莎伦不会假装成另一个人捉弄我。”

林琳说完这句话后，艾伦开始底气不足，他显然因为这件事已经被教训了一顿。

艾伦偷偷看了一眼并无表情的亚瑟，他开始邀功：“如果不是我和渔民谈了从别处低价进鱼的生意，这次的出行任务就完不成了！”

“一个项目能不能成功，我这个会计不占主导作用，”林琳将艾伦拽着的，自己的包抢回来，“我今天心情还不错，别逼我扇你。”

艾伦立刻松手。

艾伦碎碎念林琳的小气。

林琳铁了心要让他心里不舒服一阵，所以继续将他当空气。

而后林琳觉察到亚瑟的视线，他正看着自己的耳朵。

林琳伸手摸了一下左耳，那里的耳骨处有一枚银制的耳饰，是精灵罗伊瓦得送给她的。

那位精灵依旧认为林琳是被黑暗精灵所蛊惑的，有机会回头的人类，为了表示他的美好期盼，他将这枚雕刻着叶片的银饰送给了林琳。

林琳觉得，这也属于“随便送点精灵的东西，对方会很感激”的范畴。

“看上去很奇怪吗？”林琳有些不好意思，精灵的耳饰精致而繁琐，她平时的着装看起来和这个风格并不匹配。

亚瑟摇头。

林琳将吵闹的艾伦从房间里赶出去，他影响到了林琳收拾东西。

在林琳将一大堆纪念品塞进包里之后，林琳才发现，亚瑟并没有和艾伦一起离开。

“亚瑟，你有什么事吗？”林琳困惑。

亚瑟的性格更为内敛，也总是沉默，即使林琳已经尽力在关注他，但是有的时候他的情绪依旧容易被忽略。

亚瑟和艾伦不同。艾伦会更在意自己没有获得什么，试图通过大吵大闹来获得更多的关注和便利，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心中所想。亚瑟则在大多数时间将自己包裹起来，特意不表现出他的内心想法。

一对极为相似，又截然相反的双胞胎。

在林琳询问亚瑟之后，这位站立于林琳房间的青年才如梦初醒一般颤了眼睫。

亚瑟凝视着林琳面庞的眼神顿了顿，他似乎也诧异自己为什么没有和艾伦一起离开。

林琳将要离开这座城市回到魔王城。

而现在的魔王城是干爽炎热的天气，虎鲸们被困于潮湿的海边，无法跟随着一起回去。

即使早就知晓着会分开，但是分别真正来临的时刻，亚瑟还是胸闷了一下。

虎鲸的身体强壮而结实，这种不适真是个陌生的体验。

亚瑟伸手触碰了一下胸口。

确认那里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