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天使应当是本性淡漠的生物，暮那舍偶尔也会想着如果地面上的家伙不会干活儿，不如像他一样什么都不做。

至少他不用逃到了魔域还要给那群家伙善后。

魔王陛下并没有说印记消失的是谁，暮那舍已经足够清楚，能够让魔王城全体如此焦虑不安的到底是谁。

毕竟之前他一直站立于二层楼的通道，虽然大部分时间关闭了意识，但是偶尔，也会知晓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

更别说，林琳太特别了。

她是一名人类。

她是一名光明系的法师。

无论是哪个特质，她都不应该出现在魔王城，但是她似乎适应得很不错。

天使在魔域无法听到人类的内心想法，暮那舍不知道林琳在想些什么，但是她看上去忙忙碌碌的，还挺让人开心。

暮那舍给林琳冠以“观赏性宠物”的标签，偶尔在她经过的时候会看看她在忙碌些什么。

只是较为糟糕的是，他最后在林琳面前恢复了本体，扰乱了暮那舍原本平静的生活。

那个吸血鬼……暮那舍迁怒于对方，觉得那家伙没有脑子的样子和天使中只知道战斗，大脑也被肌肉一起填满的战斗天使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位天使铲除魔物，将信徒和孩子们吓得哇哇哭的时候，暮那舍还得给与他们美梦，淡化他们的惊恐，让他们不要因此惧怕光明的使者。

仔细想想，天使的工作除了每天要听上千万的消息，还需要做这些本不该做的额外工作，同事自己没有少添麻烦的意识，光明神又懒得管这些细枝末节。

暮那舍突然想起来他为什么越来越厌恶上班了。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工作，而是面前已经黑成一团的魔王陛下。

虽然已经背离了光明神的指引，但是暮那舍依旧是光明力量的集合体，黑暗力量的靠近对他而言是一种伤害。

“抱歉，”暮那舍诚实回答，“我并不知道印记为什么消失。”

堕落天使的诚实显然没有打动魔王，而且诚实在某些时刻并不是一件好事。

暮那舍凝视着那位魔王陛下：“和她签订了契约的您更应该知道，她原本就属于光明。”

“换句话说，”天使以悲悯看待世界，这是暮那舍身上无法淡化的特质，“您也知道的，您无法将她完全困住。”

在激活了林琳的光明系的天赋之后，暮那舍越来越有那种预感，她身上被光明偏爱的痕迹太重了。

暮那舍甚至有些担忧，神明的一举一动都会对人类造成巨大的影响。

唯一的好处是光明神无法直接影响地面世界，所以才会出现他们这些光明神的使者。

黑色的闪电贴着暮那舍的脸庞擦过，在天使无暇的脸庞留下印记，浓稠的金色血液缓缓流下。

看来，他说出了让地狱的主人不开心的言语。

暮那舍并无在此对战的想法，即使是地面，天使也不是可以和魔王单打独斗的级别，更别说这里是魔域。

他说的有些直白，但暮那舍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问题。

灰色羽翼扇动，他避开了魔王的第二次攻击。

闪电擦过羽毛，落下两三片灰色的羽毛。

暮那舍刚准备消失，忽然间，他脑内断断续续地闪过几个字节。

堕落天使的动作停了停，他看向魔王，目光澄澈：“什么？”

黑发蓬松的魔王陛下歪了头，指尖的黑色闪电灭了一下。

“不是你？”暮那舍伸手在在头顶上方摸摸，亮出天使的光环，他握着圆环调整方向，纠正接收到的信息。

暮那舍确实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声音，来自于他的天使同类。

天使与天使之间不常交流，暮那舍几乎要忘记这种沟通方式。

【女性人类幼崽……被光明偏爱的，处理。】

暮那舍断断续续地听到这样的语句，可能和他在魔域有关，信号不好。

但仅仅是这些也足够他做出判断。

诚实是天使的美德。

“也许我知道她在哪里了，”暮那舍开口。

迎着天使面庞而来的黑色闪电消失在空气中。

为了让效果更佳，暮那舍说出了那个名字。

“林琳。”

萦绕在魔王周围的扭曲黑线缓缓淡去，化成黑雾，而后散去。

雨后初晴。

-

暮那舍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回去自己的休憩地。

和战斗用的天使不同，祷告用的天使需要安静固定的小屋，让他们保持最佳的精神状态。

暮那舍觉得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不知道头脑简单的战斗系天使会不会直接将他们带去光明神的教堂，暮那舍要尽快赶到那位同类面前。

为了避免天使偏爱某一位人类的情况，天使无法直接搜寻某人的踪迹。

如果林琳离开了那位天使，再寻找就困难了。

是的，暮那舍想过的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林琳已经离开了那位天使。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即使暮那舍来到他熟悉的木屋，他非常确定这里并没有其他人类存在。

只留着一位天使。

暮那舍推开门，见到那位并未收拢翅膀的卷羽毛同事，他似乎因为等待有些烦躁，一对翅膀微微上扬，尾端上翘。

莱尼迪恩。

天使之间并不需要自我介绍，他们相见时，就能天然地知道对方的名字，以及工作岗位。

那位身形高大的战斗系同类视线扫过暮那舍的灰色双翅。

当两位拥有诚实美德的天使相遇的时候，他们的对话往往十分不客气。

莱尼迪恩问：“你堕落了？”

暮那舍回答：“嗯。”

莱尼迪恩：“那不找你了。”

两位天使进行了十分简短明确的对话。

暮那舍问：“那位很有天赋的人类呢？”

莱尼迪恩回答：“她去和骑士长一起吃饭了。”

暮那舍十分有耐心：“他们告诉你的吗？”

莱尼迪恩摇头：“她告诉我需要寻找食物，我回来的时候她不见了，应该是去吃饭了。”

木桌上还放着一些红透的大小不一的果子，看来是莱尼迪恩摘来的食物。天使其实并不知晓人类能够吃哪种果子，所以他都摘了一些。

暮那舍盯着那个果子，视线停了两秒。

而后，堕落天使抬眼，看向与自己拥有着相似面容的同类。

天使实在是稀少，并且分担着不同区域的任务，他们的相遇也很是稀有。

和负责倾听祷告的天使相比，战斗系的天使并不知晓人类的本性，也难以做出真切的判断。

暮那舍有一种微妙的同情。

他明明知道不用告诉莱尼迪恩事实，但是他还是多此一举了。

“你不必等了，他们不会回来。”

战斗的天使抬头，他原本就蓬乱的羽毛又有一点炸毛。

他似乎不相信暮那舍的言语，但同样的，莱尼迪恩也知晓着天使不会说谎，即使是堕落天使。

此刻，已经背叛了光明神的前同事十分友好地告诉他：“你可以回去继续你之前的工作了。”

莱尼迪恩没有挪步。

洁白的翅膀扫过桌面，熟透了的果子掉落地面，摔出甜腻的汁液。

正如他不懂得人类的食物，他也不懂得人类的思想。

莱尼迪恩依旧没有挪步。

暮那舍问他：“你在犹豫什么？”

-

“能够吃到热乎乎的食物真的是太好了，”林琳心怀感激地捧碗。

“做饭就是要做给有反馈的人啊，”坐在林琳对面的戴维发表感慨。

既然戴维这样说了，那肯定有一个负面案例在眼前。

林琳和戴维的视线都停顿在卡利戈身上。

正在用小勺子一口一口面无表情喝肉汤的卡利戈顿了顿，看向两人：“你们看我干什么？”

林琳抬了唇角。

林琳将装着肉汤的小碗移开，将蔬菜拌饭挪了过去，卡利戈用勺子舀了一勺蔬菜拌饭，面无表情地咽下去。

林琳又给他换了一碗纯米饭，卡利戈用勺子舀米饭，面无表情咽下去。

林琳：“……真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戴维：“……这个家伙就适合吃干粮，真没品味。”

林琳：“倒也不用这样攻击他。”

毕竟病变好像对痛觉，包括味觉都有一定程度的弱化，林琳觉得要对病人有一定程度的容忍。

戴维问她：“蔬菜拌饭不是你做的吗？”

林琳突然想起这一点。

林琳立刻变了另一张嘴脸：“没品的东西。”

肉汤下了肚，林琳拍拍自己鼓鼓的肚子，十分满意。

唯一有一点让她觉得奇怪的是：“怎么大厅里也这么冷啊？”

并没有魔法的加持，她和卡利戈都披着厚实的披风。

迷雾森林里，即使是在冷风穿梭的地方，厚实的披风也能够给人片刻的温暖，但是现在在封闭的大厅，并没有风，刚吃完晚饭，披着披风依旧让人觉得冷，也很奇怪。

“是有点冷，”戴维说，“不过我觉得还能忍？”

戴维问另一位骑士，得到相似的答案。

他们这些经常上火山下冰窟队伍，对于这种小范围的温度变化并无敏感性。

“可能是村子的地势问题，”戴维说，“地势有的时候也会影响温度。”

毕竟是成熟的外出人士的回答，林琳表示了对戴维的信任，以及对自己是一朵温室中的花朵的愧疚。

这种愧疚在深夜的时候消失得一干二净。

林琳躲在被窝里面冻得直打哆嗦，她就是一朵温室娇花！她需要暖和！

林琳和卡利戈住在一个房间。

黑暗之中，林琳抱着一团，无果之后将头从被子里冒出来，叫了一声：“卡利戈？”

果然，真正的不用睡觉的少年侧过身体，在黑暗中和她相视：“林。”

只是卡利戈看起来依旧平静，林琳记得他应该比自己更怕冷才对。

卡利戈在他的小木屋的时候，壁炉总是要烧到旺旺的，让人穿着衬衫也能出汗的地步。

“卡利戈，你不冷吗？”林琳问。

卡利戈回答：“快要冷死了。”

林琳坚信卡利戈并不是在打比喻，他没有那个功能。他用的是记实法。

林琳立刻从床上起来，她披了披风来到卡利戈的床边，将手伸进卡利戈的被子里面。

冰凉，比她的被子还冷，在林琳掀起被子一角的时候，穿着骑士衬衫的少年身体也跟着颤抖。

林琳默默将自己的被子从床上抱过来，又给他加盖上一层。

林琳准备去外面看看，她总觉得现在的天气温度不太对。

她刚扭头，便看到坐着被围成厚厚一团的卡利戈将被子打开了一道缝隙，示意她钻进来。

林琳短暂地思考了两秒，觉得卡利戈他只凭借他自己的温度，好像不能发热。

林琳摘了披风钻进被子里。

钻进被子里的瞬间，林琳忽然意识到，自己变矮了。

现在的卡利戈并不是那个和她身高一般的小男孩了，林琳坐在那里，正巧靠在卡利戈的肩膀处。

即使两个人都很冷，和卡利戈相比，林琳的体温像个暖烘烘的火炉。

林琳觉得卡利戈是真的要冷死了，因为即使卡利戈和她靠着，他也依旧冻得发抖。

少年犹豫了一下。

他微微低头，而后一点点靠近林琳，最后红发少年将脸埋进林琳的颈窝处，贪她一点外露的体温。

果真好冷啊，林琳也跟着哆嗦了一下，她伸出手摸摸卡利戈散开的红发。

手心也有温度，卡利戈在林琳的掌心蹭了蹭，柔软的红发扫过她的指节。

果然两个人抱团会更温暖一些，但林琳依旧困扰于气温的骤降。

忽然，窗户发出声响，林琳看去，一条拥有着鳞片的冰蓝色的尾巴从窗前扫过。

伴随着窗外飞舞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