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并不是个愚笨的人。
即使林琳和萨菲尔总是吐槽魔王陛下是个快乐笨蛋，但是如果魔王真的是笨蛋的话，萨菲尔大概会直接一口龙息喷出去，在魔王还是煤球的时候就想办法把它做成烤串。
所以，当魔王陛下非常开心，紫色的眼瞳亮晶晶地告诉林琳，他的心跳很快之后，他读懂了林琳一瞬间的表情。
和他蓦然发现“喜欢”这种情感，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的欢喜心情相比，林琳看上去更为拘谨和局促。
她好像并不是十分开心，至少并不和他同样开心。
魔王眨了一下眼睛。
在这一秒，总是被人推向高处，从小就坐在高高塔尖的魔王陛下模糊地意识到，作为比魔族更早迎来心灵上的成熟的人类，林琳大概早就已经知晓那种情感。
只是林琳没有告诉他。
短暂的困惑之后，魔王重新看向林琳。
魔王在不去大吵大闹的额时候，他看上去很漂亮，甚至应该称得上矜贵。
乌黑亮丽的卷曲发丝贴在他的脸侧，魔族属于夜晚，夜晚的青年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溶于黑暗的绮丽。
林琳想起很多片段，当这位高塔上的公主蜷缩在层层叠叠的柔软床铺的时候，当他踏着月光从阳台上轻飘飘跃下的时刻。
魔王陛下吵闹着的琐事从来不是他真正的苦痛，他沉默着咽下的孤独才是。
林琳有的时候希望他安静一些，但是有的时候又担忧他太过安静了。
比如现在，面对魔王陛下的沉默，林琳不知道应该表现出怎样的应对方式。
要刻意表现得轻松一点吗？还是说态度端正会更好呢？
她明明已经在无数次场景下应付过魔王，但是这一次，林琳确实不像以前那样有把握。
黑发青年微微歪了头。
林琳意识到魔王正在观察着自己，他性格向来散漫，即使今天扎起了头发，乌黑的卷发依旧松散顺滑的模样。
青年的视线牢牢盯着林琳，夏日的晚风扩散出浮躁的热气。
他们正坐在魔王城一楼的会客厅处，层层叠叠的深红色帘子高高束起，这里是很多地点的必经之路，只要随便来一个人，不小心瞟这里一眼，就能够看到氛围不对劲的两人。
想要逃离这个氛围，非常想要逃走。
林琳撑在沙发上的手向下按了按，在沙发上按下凹陷的弧度。
这是并非她本意的，身体自然反馈产生的举动，青年的视线敏锐地落在她手的方向，宽阔的肩膀向下微微沉了沉，是野生动物进攻前的信号。
林琳更加紧张了，她总觉得有什么要超出她处理情况的事情将会出现，但是她又没有办法合理地阻止它的发生。
当她以为青年真的会攻击她的时候，她突然在安静中听到了极轻的声音。
因为太轻了，林琳甚至以为是一缕风从耳畔钻过。
“喜欢。”
魔族青年唇齿开合，吐出这个词汇。
林琳的大脑空白了两秒，那些焦躁的热意一瞬间冻结，她甚至来不及将这个词汇组成语句。
有人代替她完成此事。
青年歪了头，在她面前压低身体，以一种他们之间经常出现的，为了不给她造成压力的仰视姿态，试探着靠近了她。
他凑得太近了，林琳甚至看得清他根根分明的眼睫。
同时，林琳也闻到那股熟悉的，甜腻芬芳的气息。
青年的眼瞳依旧透彻清亮，他以一种动物性的姿态靠近林琳，这也表示着他正在消化的情感并非他从外界学习，而是他作为魔族迟钝笨拙的感悟。
而后，林琳看到青年再一次开口。
只是这一次他说得流畅坚定多了。
“我喜欢你。”
－
懊恼，林琳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深切的切身体会了。
虽然她每天睡前会随机回忆自己的尴尬事件，但是最新的尴尬事件已经是很久以前，直到现在，被这个夜晚代替。
她完全没有表现出自己想要成为的得体的样子，甚至连回复和应答都没有，整个人都慌乱无措。
林琳在魔族青年说出“喜欢”之后已经是大脑宕机，而在青年说出“我喜欢你”后，林琳直接从沙发上弹射起飞，涨红着脸将魔王使劲推开之后利落逃跑了。
啊，如果逃命的时候有这种出色的条件反射就好了。
由此可见，和生命受到威胁相比，尴尬的场景让林琳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到了后期，林琳在魔王城走廊上狂奔的时候，林琳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片段，根本想不起魔王被她推开时是怎样的表情。
只顾的跑了，真的只顾得跑了。林琳跑回卧室之后咳嗽不止，灌了整整三大杯水才冷静下来。
将水杯放下，林琳伸出双手撑住桌子，表情凝重。
完蛋了，遇到了最害怕的品种，是小狗类型的爱。
林琳虽然心中有过准备，但是现在看来准备还是太少了，她没想到对方会直球到这份上。
完全没有领悟感情的犹豫茫然，魔族青年在零点的时候有所顿悟，在零点一秒的时候开启了告白。
魔王是那种完全不会遮掩的，真挚热烈的类型。
而且，更让人害怕的是，他不要脸。
这个家伙从来不考虑脸面，也不是知难而退的类型，他是那种冲破了时间枷锁，把少年时期的自己弄昏迷也要钻到林琳面前出来咩咩叫的家伙。
啊，为什么以前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他的可怕之处！
为什么以前只觉得该死的好笑啊！
林琳笑了一声。
很快笑容收敛，林琳微微皱眉，疑惑地伸出手捂住心口，感受到里面剧烈跳动的心脏。
她已经休息了一会儿，剧烈跑步后的心跳应该平复下来了。
怎么跳的还是这么快。
-
“真是少见呢……”黑暗精灵开口，“你会翘班。”
“是请假，”林琳纠正菲克斯，“我是正常的使用补休。”
“哦，”黑暗精灵懒散抬眼，夏日的光亮让他整日都昏昏沉沉的，暑期也就没怎么排他的班，魔王城真正的闲人。
林琳递给菲克斯一根香草口味冰棍：“最近有没有什么八卦，讲来听听？”
菲克斯将冰棍含进嘴里，很快，对事物挑剔的黑暗精灵呸呸两声，青年露出纠结的神色，然后怀着这是女性的恩赐的想法，他重新将冰棍含进嘴巴里，嘎巴嘎巴嚼，试图快速吃完。
“最近没什么有趣的，”黑暗精灵善于藏匿，听觉也灵敏，菲克斯总能知道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魔王陛下的事情算吗，昨天深夜的时候，他还坐在客厅里。”
听到了最不想听的八卦，但是没办法明着说不感兴趣，因为这是平时的“林琳”会感兴趣的话题。
林琳：“嗯呢？”
菲克斯抬头：“你今天怎么这么没兴致的样子，心情不好？”
林琳快速摇头：“没有。”
菲克斯便继续分析：“魔王平时那个时候早就去睡觉了，昨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啊，”林琳重复，“发生了什么呢？”
黑暗精灵的视线重新落在林琳身上，作为擅长说谎的家伙，菲克斯能够抓住任何蛛丝马迹。
菲克斯不想否定林琳，因为这会让她不愉快，但是从今天见面开始，她太过漏洞百出了，菲克斯想不觉察到她的不对劲都难。
黑暗精灵锐利的视线和林琳对视，林琳错开了视线。
菲克斯问：“你在羞愧什么？”
我没有。林琳原本想这么回答的，她保持了沉默。
黑暗精灵那股懒散劲儿收了起来，他像是评估地穴中宝物的价值那样，试图从林琳身上，或者表情中的每一个细节判断出有效信息。
他接二连三地问出几个问题，林琳都没有回答。
但也许，林琳的神情出卖了她。
总之，菲克斯抬了唇角，冷笑一声：“你和魔王发生了什么？难道他对你告白了？”
林琳低下头，默默捂住耳朵。
“天啊！”菲克斯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来到林琳面前，开始咒骂魔王，“这个无耻的，诡计多端的小偷！”
啊？
饶是林琳正忙着逃避，听到小偷在说别人小偷，她还是没忍住露出茫然的神色，耳朵都没继续捂住。
“听着，”菲克斯缠着绷带的双手拍在林琳肩膀上，“他绝对不是真心的！你也知道魔王是个迟钝的人，说不定他的春日还没过去呢？他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人非常可能自己单独过一个季节！”
菲克斯这副努力给别人泼脏水的模样真是让人安心，真正不会内耗的家伙。
“好啦好啦，”林琳安慰菲克斯，让他放心，“你说的很有可能，我知道了。”
林琳逃离了菲克斯对于魔王的辱骂，如果继续听下去，估计要听好一阵儿。
林琳决定去魔王城另一面去看魔物们的岩浆休息区，她走上二楼的长廊。
她看到站立于长廊另一侧的人。
是林琳逃避了一整天的魔王陛下，她今天的请假条还是向萨菲尔申请的。
在林琳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的时候，站立于对面的青年已经露出与往日相同的灿烂笑容，魔王陛下快步来到林琳面前。
长廊的距离很长，日光透过拼接的彩色玻璃在空气中映出彩色的光束。
青年穿透那些光束而来，眼含笑意。
林琳的心脏又跳快了一拍。
“林，”眼前的青年明亮地看着林琳，像是昨日的事情已经消散，“我让他们带了新书，你要不要看看这些。萨菲尔老师说你请假了，身体不舒服吗？”
昨天的存在，像是被默契地抹去了，这是魔王陛下深夜思考出的结果。
被欲望支配的魔族，却最懂得克制。
等待了很久，打上印记，又未能真正获得的礼物。
付出巨大代价构造出时间牢笼，因为一句话而松开的手。
好像在他们都不明白的时候，她就已经推开过他好多次。
昨天晚上也是，被林琳推开后，青年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是林琳最不敢看的笑容。
一开始，她就是因为这副温和又千疮百孔的笑容而带上自己的小相机踏上外出的路途，为他寻找照片的。
明明一开始的时候，林琳是希望能够填补这个笑容的。
鼻腔莫名酸涩。
林琳已经没有办法调笑着说出以前说过的“谁家的小羊”。
因为他真的是擅长忍耐疼痛的，乖乖的小羊。
林琳沉默着，站立于她身侧的青年微微弯下身体，放轻声音：“是不够喜欢吗？我那还有一些音乐唱片。”
林琳摇了摇头，向青年走近了半步，青年便自然地将她拥在怀里，男人的身体宽阔，依旧是甜腻到温暖的气味，青年轻轻拍拍她单薄的脊背。
“我并不是想让你这样难过而告白的，”魔王喃喃说。
魔王陛下一向以自我为中心，这是他少有的，开始后悔的事情。
林琳再一次摇摇头。
“我不是难过，”林琳说，“我只是突然反应过来，我昨天可能是害羞了。”
魔王沉默了两秒钟。
魔王问：“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林琳说：“不行。”
魔王：“好吧。”
魔王：“我能舔舔你吗？”
林琳：“不能。”
魔王：“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