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 这会儿去未央池做什么!”
白鸳紧跟在秦缨身后,如此一问,秦缨头也不回道:“你没听见吗, 竹林里的毒蜂又跑出来了——”
白鸳小跑着跟上,又看了一眼天穹, “如今天气转暖,太阳这么大,毒蜂飞虫跑出来再正常不过, 您去了万一被蛰了怎么办?”
秦缨语速极快道:“可紫竹林与荷花池中间隔着邀月楼与揽月楼,还有一片假山石林, 好端端的, 毒蜂怎么会跑去哪里?!”
白鸳自然无法回答, 秦缨也不再言语, 只加快了步伐,一路疾行到未央池,刚进苑门, 又直奔紫竹林而去,如今未央池内看守松散,守卫见她自不敢拦阻。
等到了竹林之前, 果然看到四个太监痛吟着瘫坐在地。
他们脸上手上数处红肿, 比去求药的小太监还要严重,见到秦缨, 又都费劲地起身行礼,秦缨忙道:“免礼免礼, 毒蜂蜂窝是在何处发现的?可能带我去看看?”
一个小太监尚能忍痛, 带路道:“就在荷花池边上,您请跟小人来吧。”
紫竹林在梅林西南, 荷花池在梅林正西面,而邀月楼与揽月楼,连带着两楼之间的假山群,正好斜斜横贯在两处景观之间,要从竹林去荷花池,最近的路,便是穿过假山石林。
没多时,一行人到了荷花池畔,未央池去岁秋日才建好,彼时满池荷花皆渐次凋零,后来整个冬天,被大雪覆盖,如今雪化了,便见荷花池内死水混浊,池子边上,亦是一片早已干枯的二尺高芦苇。
小太监带着二人走过荷花池南侧石桥,指了指近前的枯草道:“县主,就是在这里,在这里发现的,我们正在割草,也不知谁碰到了蜂窝,一群毒蜂立刻跑了出来,我们逃都逃不及,好容易点着一把枯草,才把毒蜂赶走,结果全都逃去了紫竹林里。”
小太监想到了去岁赏雪宴之事,嗫喏道:“不知是不是害死那位将军的毒蜂。”
赏雪宴发生之事,虽未大肆宣扬,但宫里侍从早已传开,秦缨毫不意外他有此念,而下一刻,她将斗篷一解扔给白鸳,自己迈步进了枯草丛里。
“县主且慢——”
“县主!小心毒蜂!”
小太监与白鸳齐齐色变,秦缨道:“毒蜂都跑了,放心吧。”
秦缨一言落定,往小太监所指之处走去,如今积雪消融,枯草之下一片泥泞,再加上发现毒蜂之地靠近池边淤泥,秦缨走的颇不稳当,待走到地方,秦缨倾身,在草丛之中拨弄起来,一看便是在寻找什么。
白鸳在边上着急,“县主,您先出来,您要找什么,让奴婢去找——”
秦缨不搭话,只弯着身子细细摸查,没多时,她似乎发现了什么,身子趴的更低,而很快,她骤然直起了身,手中多了个沾了泥渍之物,白鸳定睛一看,只见秦缨手中拿着的,竟然是一只比大拇指稍粗些的小竹筒!
看了竹筒片刻,秦缨又倾身,一番摸索后,又找到了一只极小的布制瓶塞,她双眸晦暗,面色亦极其严峻,很快抬步走上岸,也顾不得鞋上沾了泥渍,立刻在荷花池以南四下探看起来。
荷花池占地不小,夏日风景必定怡人,南侧接揽月与邀月两座楼阙,东侧则是一片自揽月楼后延伸而出的假山石径,当初她与谢星阑为了掩人耳目,便是从荷花池东侧的假山之中艰难绕行到了梅林西北一侧。
秦缨拍了拍手上泥渍,将竹筒与布塞用丝帕包起来放入袖中,又往东侧的假山丛中走去,白鸳和小太监不知所以,全都一起跟了上来。
秦缨看了眼小太监,道:“你不必跟着了,回去等药吧,你们求药的人已经拿到药膏了,我在此随意转转。”
小太监应是,秦缨又吩咐白鸳:“把东面的侍卫叫来。”
白鸳眨了眨眼,猜到是与赵永繁之死有关,忙不再问,没多时,白鸳带着个侍卫过来,行完礼后,秦缨吩咐道:“你从东门出,去金吾卫衙门一趟,告诉小谢将军,就说未央池发现了新的线索,请他速速来一趟,若他不在,便来个校尉。”
侍卫愣了愣,连忙快步而去。
秦缨看了一眼天色,转身入了那崎岖难行的石径。
此道她走过一次,却是在雪夜之中由谢星阑带路,而今再走,便发现除了他们那夜走的主道之外,这假山群中段也有可穿行出去之地,秦缨心中有数,又退回荷花池畔,自南往西绕行,便见西侧是潇湘馆附近的空置馆阁,而北侧,则是一片位于木槿花林中赏景的楼台,没多时,秦缨又绕回了竹林外。
如此走了一圈,白鸳道:“您在找什么?”
秦缨道:“在找掩藏行踪的法子。”
话音落下,她复又在梅林西侧、南侧转了起来,如今未出正月,尚有残梅绽放,幽幽的红梅冷香之中,秦缨的表情也分外寒肃。
未央池距离金吾卫不算太远,小半个时辰不到,谢星阑便带着龙翊卫赶到了未央池,老远见秦缨候着,他立刻加快了脚步。
等走到跟前,秦缨立刻道:“你跟我来。”
谢星阑不甚明白,这时秦缨才道:“一个多时辰之前,几个在此打理荷花池的内侍被毒蜂蛰伤了,而毒蜂依旧是竹筒蜂——”
秦缨讲明前因后果,便到了荷花池畔,她指着发现毒蜂之地,又将那竹筒拿了出来。
谢星阑一看竹筒剑眉便是微皱,秦缨亦道:“当天晚上,凶手与阿依月合力谋害赵永繁,我们当时已经让翊卫与御林军仔细搜查揽月楼周围,但一场大雪落下来,却毫无所获,不是因为凶手将证据带走了,而是他将证据,扔在了荷花池中——”
“当时荷花池已经被大雪封住,这么小的竹筒,自很容易陷入雪堆之中,而等雪一化,竹筒便会沉入水中陷入淤泥,再加上竹子易腐烂,这证据便可消失的无影无踪,但他没想到,大雪覆盖了荷花池周围,他扔的地方,不是池中,而是池畔。”
“若竹筒里再无香粉,倒也罢了,仍在这草丛里,被雪水泡上半月,也就烂了,但这竹筒里还有未用完的香粉,寒冻两月,如今雪化后,布塞脱落,香粉随着雪水蔓延开来,便生了特异气味,随风传入假山石林之间,这才引来竹蜂在此逗留!”
谢星阑看了看竹筒,又看向她沾了泥渍的绣鞋,眼瞳暗了暗道:“这便是说,当天晚上,凶手在将香粉涂抹到赵永繁身上还不算,他还来了此地?!”
秦缨沉重地点头,“不错!当日我们问了所有人的证供,都在问他们何时离开梅林,何时到了揽月楼与竹林,又或者,与赵永繁是否私见过,但我们谁都没想到,还有人跑到了荷花池西南侧去……”
秦缨拧起眉头,“但我也未想明白,他是何时来的此处,又是如何离开的,赵永繁几乎是在我们回到梅林之时过来的,在此之前,先是阿月与蒙礼在此私会,后来你我又在附近,那凶手唯一能出现的时机,便是在我们离开揽月楼之后,我们绕行去梅林北面,只有半炷香的功夫,这半炷香的功夫里,凶手又是如何过来的?”
秦缨看向四周,“适才我绕了一圈,仍是没想明白。”
谢星阑眉眼沉凝,“先令人确定竹筒内残留,我再命人搜一搜,看看这周围还能不能发现什么古怪——”
秦缨应是,谢星阑叫来谢坚,一声令下,十多个翊卫尽数散了开。
二人已几日未见,秦缨定了定神问:“侯波查的如何了?”
说起此事,谢星阑眉眼稍暗,“如你所言,杜子勉二十六那日,留到了快酉时才离开相国寺,而相国寺回京要走一个时辰,他到城门处时,已经是一更天,据相国寺的师父说,当日他带了亲随一人,护卫二人,除了他自己的马车,还有一辆装运日常用度的马车,与你前次说的车厢狭长,下有暗箱的形制十分相似……”
秦缨又问:“那侯府之人可见过侯波?”
这一问,使得谢星阑面色更沉,“前两日,我们既带了与江原私见之人的画像,也带了侯波的画像,一起上门查问,但他们门房的小厮一个也没见过。”
秦缨难以置信,“这怎可能!若侯波去过,必不可能认不出,他眉梢上的疤痕那般明显。”
谢星阑接着道:“这两日我们一直派人监视侯府,暂时看不出异状,不排除门房小厮已经被换过的可能,同时——”
他眸光一暗看向秦缨,“同时我也查到,贞元七年九月末,定北侯忽然从幽州回了京城,且是受陛下诏令而归,那时大周疆域稳定,并无战乱,陛下诏他回京,实在古怪。”
他又道:“而我父亲当年上折子辞官,是八月提出的,因朝中尚有事物交接,拖延到了九月下旬才得准,十月初,我们踏上的归程。”
秦缨轻吸一口凉气,“你父亲辞官那年,定北侯起初不在京中?”
谢星阑点头,“不错,他如常驻守幽州。”
秦缨秀眉拧了起来,“当年案发时,杜子勉和杜子勤皆是年幼,这案子必定不可能与他们有关,最多,是杜子勉要为父亲扫清障碍,但倘若当年定北侯人都不在京城,又凭何与你父亲生仇怨,从而要谋害你们全家?但那时,却是陛下诏令他回京!”
二人左右无人,谢星阑默了默道:“在我记忆之中,我父亲甚至与杜家并无私交,若真是他们府上动手,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他面色一寒,“他是奉御令而为。”
秦缨心腔一窒,“但……但为何,你父亲是陛下登基初年钦点的榜眼,后来知晓你父亲丹青极佳,还钦点他为之画御像,还有,他们都喜欢《陆元熙夜宴图》,陛下应该将你父亲引为半个知己才是……”
秦缨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谢星阑显然早在日前便有了此推测,反而显得沉定许多,秦缨又道:“就像我不敢相信对我母亲下手的人会是他。”
如此一言,秦缨忽然灵光一闪:“为何这般巧合呢?虽不确定幕后凶手到底是谁,但我母亲我兄长之死,你们谢府上下被害,竟最终都牵涉到了皇宫中去?难不成真像李琰说的,宫中当真藏着什么不见天日的隐秘……”
秦缨拧着眉头,侧身踱步起来,又语速低快道:“一个在贞元三年,一个在贞元七年,前后隔了四年,总不能是因为同一个动机吧?贞元三年最大的怪事,是瘟疫战乱之中,刺史府还生了刺客之乱,我母亲走了一趟刺史府,便招来杀身之祸,而贞元七年,则是你父亲走后,那场昭文馆的大火……”
每每她如此模样,便是苦思冥想勘破玄机之时,谢星阑不出声打扰,也拧着眉头思索起来,在得知当年定北侯是被贞元帝急诏回京之前,他从未将自家被害之事,往皇权宫闱之上想,但堂堂定北侯,为何偏偏在那年被急诏回京?
忽然,秦缨驻足道:“还有一处疑问,陛下当年已经十分宠信崔氏,便是有何事端,也该找崔氏,而非急诏杜巍远途回京,这是哪般缘故?难道他对定北侯府的信任,比对崔氏的信任还要更多?!”
谢星阑颔首,“我也有此疑问。”
见她面色严峻,谢星阑又安抚道:“查到这一步,我反而不急了,你不必替我忧心,现如今还未有指证定北侯府的铁证,若有,我方才有下一步动作。”
秦缨吁出口气,面色微松,心弦却仍然紧绷着,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两个替至亲讨还公道之路,竟都是如此艰难!
她正憋着一股子气,可忽然间,谢星阑从怀中掏出一方巾帕,上前一步,蹲在了她跟前,秦缨一愣,连忙做退,“你别——”
谢星阑握住她脚踝,“别动。”
脚踝被捉住,直令秦缨僵在原地,眼瞳也微瞪,待低头看来,便见谢星阑正用巾帕,一点点擦去她绣鞋两侧沾上的污泥。
秦缨愣了愣,心腔蓦地酸软,又忙朝远处看去,见林间翊卫们人影幢幢,轻声道:“回家换掉便是,好多人呢……”
谢星阑不语,直将几处明显的泥渍擦净了才站起身来,见秦缨眼也不眨地望着自己,他眼底也滑过几分温柔神色,“叫他们看到又如何?”
谢星阑擅长隐匿情绪,偶有暴露,也会被他很快压下,此时说着暧昧之言,面上却是波澜不改,愈发显得他诚恳又专注,亦越是叫人动容。
秦缨正待开口,谢坚与白鸳从远处跑过来,“公子,县主,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又问了近几日打理园子的小太监,也说没看见多余之物——”
秦缨眉头拧起,“那便只有这装香粉的竹筒了,按照当夜他们谋害赵将军的手法,至多还有灯烛之物,但或许阿依月用的烛火秀珍,后来藏在了身上。”
谢星阑也道:“时隔多日,便是有什么灯芯油渍,也难寻见,但你发现了竹筒,至少证明当日众人的证供,还有诸多值得推敲之处。”
二人正站在荷花池边上,秦缨缓缓扫过周围的楼阙、假山、梅林,总觉得有何处存着异样,但如今霜雪消融,景致大变,看着眼前园景,她一时难以参透。
叹了口气,秦缨道:“先去找柔嘉看看这竹筒。”
便是已经料定是此物招来毒蜂,但还是要请个大夫看过才算周全,这时,白鸳在一旁上前道:“县主,还没去拿给侯爷的药呢——”
秦缨差点忘了此事,看向谢星阑,谢星阑便道:“我随你同去。”
二人绕回内宫,又从御药院拿了药,一同往宣武门而去,刚出宫门,便见几匹快马停在了宫门之外,竟是崔慕之——
崔慕之带着人马自城外回来,似要去面圣,乍见秦缨二人自内宫而出,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又一眼扫见白鸳手上还拿着药,便跳下马背来走上前来。
他看着秦缨道:“你父亲的腿疾还未好?我此前给你的药无用吗?”
话音一落,谢星阑乌瞳骤冷,秦缨眉头一挑,也暗道不妙,她一本正经道:“崔大人,当日我已拒绝了你,却没想到你还是送了药,多谢你的好心了,不过我父亲用这御药效果极好,因此,你的药入了库房,暂且被闲置了,真是不好意思。”
崔慕之似乎早有所料,他也不怒,只扫了眼一旁的谢星阑道:“无碍,只要你父亲痊愈了便好,对了,永宁的病我也问过了,并非是什么恶疾,你不必太担心。”
他言谈随意,给人一种秦缨与他私交颇多之感,秦缨一阵头皮发麻,轻咳一声道:“那是再好不过,我们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她径直往马车上走去,走出几步一回头,便见谢星阑站在原地,神色晦暗难辨地望着崔慕之,崔慕之亦不闪不避地对视回去,宫门前本就萧瑟的风,忽然更是冷肃。
秦缨强作镇定,唤道:“谢大人——”
见他未动,秦缨眉头一竖,“谢星阑!”
秦缨有些着急,还有些不自知的嗔怪,而谢星阑不知想到什么,倏地牵唇,与崔慕之之间那股子剑拔弩张的意味也淡了,他与崔慕之擦肩而过,径直走向秦缨。
谢星阑目光幽幽,为她掀起帘络,秦缨面上不显,心底到底有两分发虚,觑他两眼后,利落地爬上马车,谢星阑随后翻身上马,吩咐道:“去陆氏。”
崔慕之站在原地,人似僵了住,一旁崔阳不解地上前来,“怎么了公子?小人看那谢星阑的脸色,还以为他要如何与您争锋相对呢,却不想被县主一叫就走了。”
崔慕之再无片刻前的从容,他眉眼阴沉片刻,又牙关紧咬道:“他已经得偿所愿,当然……当然不必针锋相对……”
……
车马皆往陆氏而去,秦缨坐在马车里,不时掀帘看一眼谢星阑,见他也不问,神色也是寻常,反倒她自己愈发不宁,某一刻,她倏地掀开帘络,“其实——”
见她有话要说,谢星阑催马靠近,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秦缨道:“其实就是我头几次入宫,有次碰见了崔慕之,他说他们府上有位沁州薛氏的神医在,能帮我父亲治腿疾,我自然便要问了,说既有神医,为何永宁病了多年,也未好,后来从他言语之中得知,他们是找了这位神医给永宁看病的,但多年未起效,他父亲还说过等永宁长大懂事了,便会病愈,这是什么话?”
谢星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秦缨见他老神在在的,又道:“就是如此,后来他果真派人送了药来,我爹爹也不喜崔氏,便是什么世族神医,又哪里会用?自是闲置了。”
谢星阑做了然之状,“沁州薛氏,几十年前尚有尊荣,但如今,也与谢氏一样没落了。”
秦缨见他说起薛氏,语气并无不快,自是松了口气,“我爹爹也如此说,反正唯一令我生疑的,便是有这样一位神医,凭何治不好永宁?我取药数次,一开始永宁在喝宫里的药,后来,则停了御药院之药,一看便是在用宫外所献之药了,且还是陛下默许的。”
谢星阑眸色微深,看向她问道:“可要去去查一查这位神医来历?”
秦缨眼珠儿转了转,“这倒是……可以查,也可以不查……”
秦缨不知他因何如此,若只是因为不喜崔慕之,那自无必要,但若是为了探究永宁到底何病,到也可一试,只是眼下事情杂乱,秦缨只怕他分身无术。
谢星阑牵唇道:“我心中有数。”
秦缨见状也不置可否,心道她解释过了,谢星阑也并无异样,想来是无事的,于是将车帘一落,彻底放下心来。
到陆氏之时已是黄昏时分,陆柔嘉正好在。
待道明来意,陆柔嘉稍闻了闻竹筒气味便道:“县主怀疑无错,正是此前那诱捕毒蜂的香粉,只是如今被雪水泡过,已无多大效用。”
秦缨道:“此物是在未央池被大雪覆盖的草丛里发现的,引来了毒蜂,还蛰伤了几个内侍,应是凶手当日往赵将军身上抹了药粉之后所扔。”
既得了肯定,秦缨与谢星阑总算再无半分疑窦,而这时,陆柔嘉看着竹筒道:“这竹筒倒像是自己制的,若凶手要掩人耳目,那只怕药粉也是自制。”
秦缨与谢星阑对视一眼,正在这时,守在外的谢坚快步而入,“公子——”
谢星阑快步出门,谢坚在他身边耳语几句,谢星阑也变了脸色,他点了点头,快步入内,看着秦缨道:“衙门有差事,我得先走一步。”
秦缨道:“既问完了,我也先回府好了。”
陆柔嘉抬步相送,没走两步轻声问秦缨,“你如今和谢大人这是……”
秦缨一惊,“如此明显?”
陆柔嘉牵唇道:“谢大人比较明显。”
秦缨看了看谢星阑背影,心道也没什么不同嘛。
待出了门,谢星阑道:“还记得侯波那玉扳指吗?此前他给了那另外四人一个玉扳指,还有个玉扳指,还在他身上,案发之地未发现扳指,我们便问了那四人另一扳指长什么模样,这几日,谢咏带着人也在寻找此物,就在刚才,发现这扳指出现在城东一家当铺之中,我亲自带人去看看——”
秦缨眼瞳一亮,又将包着竹筒及布塞的丝帕交给他,“这些证物你也带回。”
谢星阑点头,“我会派人排查,有了消息,再叫谢坚知会你。”
秦缨应好,谢星阑返身上马,带着一众人马直奔城东而去,秦缨吁出口气,也立刻上马车归家。
待回了侯府,叫药膏交给秦璋后,秦缨提起了今日发现新线索之事。
秦璋一愕,叹道:“是以,是这场大雪,帮了那凶手?”
秦缨叹然应是,也觉无可奈何。
待用过晚膳,秦缨刚回清梧院,便拿出此前画的地图细看,看完地图,又拿出此前做的案情概要详细分辨,这概要之上有曾看过的众人证供,秦缨一早挑出最关键之地比对,如今有了新线索,便又都派上了用场。
但看了小半个时辰,秦缨仍未想通关窍,若凶手在她与谢星阑离开之后才去了荷花池抛掉证据,那为何不曾与他们二人撞见?而这一来一回之间,凶手又是如何确保不会碰见人呢?彼时除了肖琦身边几人,以及萧湄身边几人始终聚在一起,其他人都有单独离开之时,如此,又怎样证明谁说了真话,谁说了假话呢?
秦缨头大如斗,至半夜才歇下。
翌日一早,秦缨又拿出那地图看,白鸳见她深陷其中,不由道:“当夜那般多人,任意一人说了谎,便要误导您的,何况大家身边没有滴漏,又有谁真正知道自己离开了多长时间呢?半刻钟当做一刻钟来看,也不是不可能呀……”
秦缨望向白鸳,只觉她说的分外有理,但如此一来,便等同所有人的证词皆有疑虑,这不由令线索越发杂乱起来……
连着两日,秦缨一边琢磨赵永繁的案子,一边留心着龙翊卫的动向,到了二十六这日,正要往宫中取虎骨膏,门房却快步来禀,竟是谢坚来了!
秦缨忙吩咐把人请进来,很快,谢坚面色凝重地大步而入。
“拜见县主——”
秦缨问道:“你脸色不好,出什么事了?”
谢坚道:“上次发现的玉扳指,已经被我们查清楚,经过那四个灾民的辨认,已确认的确是侯波遗失之物,这两日探查下来,今早上被当铺伙计认出,那玉扳指是定北侯府一个小厮拿去当铺的,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公子带人去定北侯府捉拿那小厮,此刻人已在金吾卫牢房之中。”
秦缨一惊,“小厮可招供了?”
谢坚点头,“他说,是他在腊月二十六下午,在定北侯府后院马厩里捡的,本以为是哪位主子的,等着下人来找,可没想到等了几日,主子们也没做声,他还以为是主子们不稀罕这扳指,便拿去当了,当了十两银子。”
秦缨立刻蹙眉:“侯府马厩?!”
谢坚点头,又道:“不错,此人既已招了地点,再加上我们调查那药材之时,发现侯府曾在腊月二十四前后,去几处药铺买了不少戒毒药材,便也算与此前的线索合了上,如此,公子便有了入定北侯府调查的铁证,小人离开衙门之时,公子正调集人手往侯府去,怕您记挂,便让小人过来与您说一说进展,如今线索还只在那小厮身上,等再查下去,才知是否与定北侯府几位主子有关。”
秦缨忙道:“好,那你快同他去办差。”
谢坚应声而去,秦缨只道此事,一时也没了入宫求药的念头,想了想,先往经室去找秦璋。
到了经室,秦缨只说是死了个灾民,查到了定北侯府,秦璋听完诧异地道:“怎么会抓到了定北侯府之人?是私仇?还是与定北侯府其他人有关?”
秦缨暗叹秦璋洞明,只道:“如今还没其他线索,我是想问问爹爹,定北侯这些年来驻守幽州,算很得陛下信任,但和崔氏比起来,陛下更信任谁呢?”
秦璋先道:“若说宠爱,定是崔氏,但若说信任……”
他迟疑一瞬,“别的不说,北府军那猛火筒,已经研制了几年才成事,但陛下却从未将此事交给崔氏的龙武军,这第一,是因为北府军面对北狄,本就需要厉害兵器,但侧面也印证了,陛下不怕这等利器为北府军独有。”
秦缨拧眉道:“定北侯府从何时起得陛下如此看重的呢?”
秦璋轻嘶一声,“若论起来,正是从肃宗一朝说起,便是你前几日说起过的赐下丹书铁券之时,当时西羌已入侵大周西南腹地,若非几方人马艰难抗敌,只怕都没有大周如今的光景,当时赐下丹书铁券后,陛下便撤了北府军中的御前参军之职,这可算得上天子是十成十的信任了,后来没多久,杜巍才出生。”
“他一生下来,便承袭了世子之位,后来,肃宗陛下在乾元二十七年过世,便到了岱宗一朝,岱宗对老定北侯同样器重,岱宗十二年,杜巍才十七岁,因老定北侯患了重病,岱宗陛下便直接让年纪轻轻的杜巍接了副帅之职,两三年历练后,杜巍便彻底顶替了老定北侯之位,这北府军,也牢牢握在了杜氏手中。”
秦璋唏嘘道:“相比之下,崔氏祖上虽也掌兵,但这龙武军,却是德妃得宠之后,才全权交到了崔氏手中——”
秦缨拧眉道:“但,但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吗?肃宗陛下因老定北侯征战得胜才器重杜氏,岱宗陛下又是因为什么呢?到了肃宗一朝,竟能依旧圣宠不断?”
秦璋想了想,“若非要说杜氏何时被冷落,那……应该是贞元初年,陛下刚刚登基那两年,陛下生母早逝,是跟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初初登基之时,予郑氏独掌镇西军之权,又娶了郑家的女儿为皇后,当时定北侯府虽无待嫁女,但杜氏旁支,也是有可入后宫之人选的,但陛下并未选择杜氏,而是选了裴氏,当然,这里面或许有太后的意思,但陛下十分感激太后的养育之恩,也倚重郑氏,对杜氏算看重,但算不上亲信。”
秦缨越听越古怪,“那何时生变的?”
秦璋神色沉重起来,“自是贞元三年之后,陛下北上逃难,定北侯亲自带兵勤王,不过……不过起最大作用的还是郑家,太后的哥哥,老信国公郑成德,甚至因平叛战死,但或许陛下为帝三年,已不喜郑氏专权,从那以后,先是倚重崔氏,对杜家,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但回想这十多年可从未派过钦差北上,可谓是将北境完全放心地交在杜氏手中。”
秦缨秀眉几皱,只觉这君臣关系,透着几分古怪。
秦璋看她片刻,莫名道:“你问这些做什么?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
秦缨抿唇道:“女儿在想,倘若定北侯府当真犯了什么错,陛下可会公允处事?又或者,陛下若有何不便之事,是会交给崔曜,还是交给杜巍去办?”
秦璋略作思忖,“那得看是谁犯错,若是府里下人,自没什么,但若是杜巍,又或是他那两个儿子,那便很不容易了,至于你说的不便之事,爹爹也难肯定。”
秦缨早有预料,但秦璋也如此说,她一颗心顿时悬得更高。
……
同一时间的定北侯府中,杜子勤正满面不快地瞪着谢星阑,“你这是做什么?城内城外这些日子死了多少人,怎么就和我们府里扯上干系?”
谢星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一晃,又看向他身后的杜巍,“侯爷,得罪了,如今铁证如山,若不从贵府查起,实在无法交代。”
杜巍倒不觉恼怒,只问道:“除了玉扳指之外,谢大人可还有别的证据?”
谢星阑眉眼寒肃,“证据自然有,但不便告诉侯爷,等查完了,若只是个误会,自然不会牵累你们。”
袁氏站在杜巍身边,面上多有惊慌,“好端端的,马厩里哪来的玉扳指?是二十六捡到的?那天我们都出城去了,马厩里除了马儿,也只停过几辆马车……”
谢星阑道:“夫人所言有理,我们正要去马厩看看。”
袁氏看向杜巍,杜巍吩咐杜子勤,“子勤,你带路吧。”
杜子勤一脸不快,又瞪了那被押着的小厮一眼,忍着气性道:“跟我来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后院马厩而去,袁氏看了看,也带着身边侍婢跟了上,杜巍站在原地,眉眼微微晦暗下来,又招了招手,吩咐随从,“叫赵燮回来。”
等到了后院马厩,杜子勤指着这方院落道:“西边是马槽和马鹏,东侧是停放车架之地,王七,我倒要问问你,你在哪里捡到的玉扳指?!”
王七正是去典当扳指的小厮,此刻指了指停放马车之处,“就在那里,二十六那日,侯爷夫人,还有两位公子都出去了,小人过来整理马鞍和那些杂物,结果就在地上发现了扳指,就在这里,当时地上散落了好些马草——”
杜子勤拧眉,“马车出门之前,都要喂饱马儿的,不是马草里夹带的吧?”
谢星阑上前查看,倏地道:“马车东西停放?”
王七点头,谢星阑便道:“那便不是喂马之时掉下来的,应该是从车厢里滑落出来的,二十六那日,此处停着的是谁的马车?”
王七眼瞳一瞪,似不敢再说,但这时,袁氏身边的婢女惊恐道:“奴婢记得,好像……好像是大公子的马车……”
杜子勤眉头倒竖,“你休要胡言!”
婢女吓得躲去袁氏身后,谢星阑看向杜子勤,冷冰冰道:“把当日用过的马车找出来,此外,再去把杜子勉叫过来——”
杜子勤眼瞳一瞪,“你——”
谢星阑眉眼冷肃地看着他,“要我的人去请他吗?”
杜子勤气笑了,“好,你等着便是!”
杜子勤转身离去,而王七也指这不远处的马车车厢道:“若是未记错,就是那一辆——”
谢星阑又道:“当日杜子勉晚归,跟着他留在相国寺的马车还有一辆。”他目光冷冷地往里头一扫,指着车厢狭长的一辆问:“可是最里面那辆?”
王七回忆片刻,点头,“正是,是下人们用的。”
谢星阑看向谢坚,谢坚立刻带着人上前搜查,几人里里外外搜得仔细,没多时,找到了那狭长的暗箱,那暗箱漆□□仄,谁也难钻到里头去,谢坚目光一扫,往一旁堆放杂物的厢房走去,没多时,抓着个鸡毛掸子走了出来。
目光一转,他又走去不远处的饮马池,将鸡毛掸子打湿,甩了甩水滴后,往那暗箱之中捣鼓起来。
在场围看之人颇多,谁也不知谢坚在做什么,而这时,杜子勤带着杜子勉到了马厩之外。
数日不见,杜子勉比往日清减许多,此刻套着一件月白道袍,眉眼间有几分病态颓唐,来的路上,他已知晓生了何事,此时进门便看到谢坚趴在暗箱处,目光越是暗淡了两分。
没多时,谢坚拿出湿漉漉的鸡毛掸子,轻轻一闻,立刻拧着眉头道:“公子,当真有臭阿魏之气味儿!”
谢星阑眉眼一沉,看向杜子勉,“二十五日到二十六你们出城之前,你在做什么?”
杜子勉眉头轻蹙,杜子勤不满道:“你只凭这些,便怀疑我大哥?”
谢星阑此刻再不理他,只盯着杜子勉,见杜子勉不言语,他便吩咐道:“看看世子身边的亲随与护卫何在,如不开口答话,那就只好一起带回衙门受审了。”
杜子勤还想阻止,谢坚已眼尖地看到了跟着杜子勉而来的两个小厮,吩咐一旁翊卫道:“这两个,抓起来——”
杜子勤大怒,“你们,你们怎敢——”
龙翊卫自然敢,眨眼间,两个小厮便被扭住臂膀。
二人面色大变,皆求救一般地看向杜子勉,杜子勉这时轻咳了两声,又望着谢星阑道:“罢了,与他们无关,我跟你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