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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战终,最后的号声(下)

打造修仙界第一世家 苏昔 10443 2024-09-06 11:18:03

秦如清预备迎来狂风暴雨, 但第二层血池之内,却风平浪静。

这不仅没让众人放松,反而有种毛骨悚然的窒息感。

“怎么会这么安静, 连巡逻兵都没有。”启荣戴着骨刺拳套, 警惕地巡视洞内的环境。

“血池的味道,比上回来时淡, 血水的颜色也比上回浅多了。”风明月说。

一行人神情紧张,芮禾花下意识喊:“统领?”

想听秦如清指示。

秦如清目视前方,走在最前头, 淡声下令,“继续前进。”

第五有林张了张嘴,秦如清背对着他,就像身后长了脑袋似的, 平静道:“不论什么阴谋不阴谋,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 就没有后退的余地。”

第五有林一顿, 看着秦如清的背影,深沉地嗯了一声。

一路顺利来到山顶。这里除了秦如清没人来过。

山顶的风一吹,芮禾花看清眼前的场景, 只觉得上下牙槽都开始打哆嗦。

数不清的血兵, 睁着猩红的眼睛,在他们踏上山顶的那一刹那,齐刷刷扭头看向他们。那一瞬间的感觉, 像被无数阴魂锁定,有种从血液凉到心底的感觉。

六位妖王, 呈六角方位,将天星山……或者说, 将山顶中心的血红色结界无死角地围了起来。

其中一位,头颅有密密麻麻的角状凸起,阴森的视线直接锁定秦如清,道:“皇说得没错,还真有不怕死的人族上来了。”

“我耳朵背,请问你说的是贵族哪一任皇?”秦如清欠扁地揉揉耳朵,“是那倒霉枉死的先皇,还是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妄图从坟里爬出来的老皇?”

此言一出,不说对面的妖王了,就连队伍里的其他人神色都怪异起来。

明樱忍不住瞥了秦如清的背影一眼,心说,这位的嘴,方是天下第一。开口就是奔着将对方气死的架势去的。

那位头角峥嵘,气势最凶的大妖王一怔,再次将这个人族打量了一番,似乎想看看,她到底长了几个胆子。

“你-找-死。”尖利的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话音还未落地,当空一跃,身体瞬间膨大,阴影覆盖在秦如清上方,如泰山压顶。

秦如清眯眼看着天空,既不反击,也不躲闪,只淡声下令,“所有人,按原计划行动。”

周身溢出火焰,指尖已经在酝酿恐怖的术法。击杀兽皇之前,先将这扑腾上来的妖王顺手杀死也没什么要紧。

只是酝酿的术法还未击出,一道深色背影突兀闪至她眼前。从后面看,此人肩宽腰细,身量伟岸。

“这里交给我。”冷淡的腔调,叫她脑中瞬间浮现一张面孔,第五翎羽。

看着他已经与多角妖王对战在一起,且不落下风,秦如清点头,信任转身,“那就交给你了。”

同一时间,其他妖王的身体也在瞬间膨胀变大。山顶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几尊巨物的出现,变得紧绷稀薄。

一只蟒型巨兽,头颅呈三角形,最粗的腰腹部位有三个成年男子合抱那么粗,看见多角妖王被袭,想上前相助,却被风明月拦下。

风明月一声不吭,动作有风雷般的干脆迅捷,无形剑刃击在巨蟒三角形头上,竟发出金属相击的清脆声响。

鳞片破开一条口,鲜血汩汩溢出。巨蟒发出愤怒的嘶吼声,听起来是个雌性,甩尾朝风明月的方向横扫,动作敌我不分,带飞一串血兵。

陆薇蹙眉,刚要开腔提醒风明月,却有数十只血兵围来,只好先挥袖朝血兵洒出一道黄褐色药粉,血兵身上顿时发出滋滋的灼烧声。这才抽出空来,对风明月道:“明月仙子,三角蛇头,有毒!”

袖中击出一道绿色丹丸,朝风明月的方向飞去。

风明月一个翻身躲过蟒型雌兽的蛇尾攻击,同时在空中吞下绿色丹丸,“多谢。”

下身遍布密密麻麻足肢的蝎型巨兽看见蟒兽被攻,试图赶来援助,却被一只巨钟当头罩下。

蝎兽在里面发出地动山摇的动静,钟体金光大盛,浮现各种古老的图纹,愣是没有撼动分毫。

唐子凤撑着结印的手势,额间露出威严的法相纹路,身影变虚,最终与钟器合为一体。

明樱美目在剩下几只妖王中转一圈,停在了一只巨大的穿山甲兽身上,自觉实力中等,自己和秦启荣应该能对付,不会拖大家后腿,便高声:“傻大个儿,那个穿山甲!”

话音还未落地,蓝紫披帛已经跟利剑一样击出。启荣攥攥拳头刚要说,你这是什么称呼,人却已经踩着披帛飞走了,只好握着拳套跟上去。

剩下的几个队伍,党卿与第五有林,路之遥与慧能,各自挑选了自己对战的兽王。

而陆薇与小粉花,正在与潮水一样的血色兽兵对战。

陆薇游刃有余,用的虽都是基础剑招,但是一招一式,手起剑落,必会收割走几个兽兵,还有余力给其他队伍疗伤。

小粉花就要吃力一些,她嘴上哇哇叫:“我可能撑不到分幸运拯救大家的致命伤,就要先被这些血兵给杀了。”

秦如清闻言朝她那头看了一眼,发现芮禾花嘴上叫得惨,实际围攻她的兽兵攻击总会打歪,到现在身上连个伤痕都没有,再看作战的其他人,谁不是身上带了伤?

天生幸运满点的人,如果存心要划水偷懒,估计就算她死了,这位也不会死。

秦如清放心大胆收回眼神,往血色结界方向赶,途中并拢指尖施术,放了一场天火。

像陨石坠地,实际炸裂的是威势如瀚海的火球。紫金天火如潮水一样覆盖地面,无数血兵在顷刻之间化为轻烟。

“血兵的能量由血池供应,血池不灭,血兵不息。我一次清缴了所有血兵,暂时耗空了能量。他们下一次凝聚身形,再次发动攻击,应在一刻钟之后。”

秦如清声如仙音,丢下这句,便一头扎进了结界。

其他人听得皆是心头发沉。也就是说,他们最好在一刻钟左右结束战斗。因为血兵无穷无尽,他们按照战力分配,各自对战妖王,还算旗鼓相当,但有血兵的干扰,战力的天平就会被打破。

六个妖王,六方战局,一处破,便等于处处破。

大厦倾塌,只在瞬息。

所有人都没出声,只是手下的动作又凌厉了三分。

结界内,秦如清再次进入这个暗红世界。

早在行动开始之前,秦如清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譬如,上古兽皇可能会预知到今天会有人族搞破坏,因此推迟融魂的时间,故意在天星山顶设下天罗地网。

即便如此,秦如清还是来了。

她赌的就是外面的大战已经开始,此战,扎扎实实压上了兽族近八成的兵力。

上古兽皇根本没有再次发动这等层次战争的实力。

他没有选择的机会。

就像秦如清一样,必须赌上一切,倾力一试。

如今,再次来到这结界内,看清里面的场景后,秦如清就知道,她赌赢了。

血池中央,平静到诡异,六座兽首青铜像张开大口,汩汩朝血池注入战争集来的血,中心的圆台,原来的兽皇躯体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血茧。

茧身透出薄光,茧身一伸一缩,像里面裹着一颗巨大的心脏,正在伸缩跳动,酝酿可怖的气息。

上古兽皇还是忍不住错失这次战争的机会,尝试融魂了。

从看到这个血茧的第一眼,秦如清就决定出手毁灭。

她的眼眸亮起金色雾火,完整的莲形法相在额间显现,所有的血脉之力催动,纤长的指尖并拢竖立于面前,眸光平静又锐利。

秦如清甫一出手,就没有丝毫保留。

结界内的寂静在这一刻被打破。像是预知到危机,结界开始自发防御。

血池顷刻沸腾起来,开始咕嘟冒泡,接着,密密麻麻的血兵开始露出从血池内爬出,每一只,似乎都有精英级的实力。

血兵的移动速度极快,几乎眨眼就爬到秦如清跟前,有些是直接从血池中弹射而出,从空中朝秦如清伸出利爪。

秦如清对这些血兵视若无睹。

她像是沉浸在一个不可言说的状态中,唇紧抿着,双眸眨也不眨,手指极其缓慢地结印。像有千万均重力加诸于身,秦如清的每一印都结得格外艰难。

每一印成,秦如清的气息就攀升一截,期间已经有血兵对她发动了攻击,秦如清全部承受。

最后一印成,空间似有一瞬间的静止。

血茧似乎也感应到了危险,停止凝聚血兵,而是从血池中伸出了一只淋漓带血的狰狞兽爪。

兽爪完整没有空隙地挡在血茧前。

与血茧直线相对的距离,秦如清身体倾斜,指尖缓慢拉出一支金色的箭,箭尖直指血茧,弯弓如满月。

秦如清的视线古井无波,与箭平行,她看着血茧,像最威严公正的法官,在审判她的犯人。

手松,一箭射出。

同一时间,整个天星山发出了一道几乎让耳膜震碎的破空声,大量灵气被消耗一空,所有人都感知到了规则之力的牵动。

这一箭,几有射日的架势。

血池内忽而旋起漩涡,以血茧和兽爪为中心,兽爪高高扬起,攥住金色箭影,试图阻挡这惊世一箭。

金光被兽爪禁锢,掀起巨大的气浪。天星山顿时乌云密布,天幕泅上血气。

“此为,混沌术:审判之箭。以血脉为引,血脉不息,审判不止。”秦如清的声音,又轻又柔。她站在离血池不远处的空地上,光火摇曳,有遗世独立之感。

她看着血池的方向,嘴角一道鲜红刺眼夺目,眼眸却亮得吓人,闪烁着平静又疯狂的光。

这样的一道燃烧自己,燃烧生命的审判之箭,并非兽爪所能抵抗。

金光挣脱束缚,一箭将兽爪贯穿,直径向后,带着摧枯拉朽的声势,破开血茧,甚至仍有余力,轰然震碎结界,最终力量散尽,消逝于空中。

秦如清捂着胸口,身体晃了晃。她还有力气笑,因为她清晰的听到了有什么刺入血肉的声音。噗呲一声,她甚至能听到有别人于人类的,像是敲击在她鼓膜耳畔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有一瞬,那心跳几乎停止了。秦如清屏息听,又感到它轰动一声炸开。

像是震怒,血液以心脏为中心向四周炸开,在体内带起滔天的响动。

这响动叫天星山顶所有激战的妖王人族抬起头,看向血池的方向,眼眸闪烁惊恐。

血茧狰狞不堪,里面爬出一只,血肉模糊的畸形怪物。

他带着愤怒的嗬嗬声,身形凝聚坚硬,变得即像前兽皇,又不像前兽皇。

头颅上的眼睛更多了,几乎没有一块空地,全部是眼白与猩红的兽瞳,竖起排列,眼眸朝四面八方的方向转动,一眼望去,像受到了精神污染,有眩晕移魂之感。

他竖直站立,腿粗得像山,背后左右两边,各长出一排兽爪,每边四只,形状还各不相同。

最狰狞可怖的,是他胸口破开的大洞,那洞里没有一丝血肉,顺着洞的方向看去,还能看到背面的风景。洞口边缘处依然在汩汩向外流血,似有规则的牵引,阻止它愈合。

“皇!”几位妖王惊恐地大喊,想要赶过去援助。

风明月几人拼死拦住,第五有林似乎用上了源生禁忌之术,嘴角带血,寿命在疯狂燃烧。

芮禾花嘴里振振有词,“一点幸运,两点幸运……喂喂,你们可真不把命当命啊!我攒了这么多年的幸运,简直在心口割肉啊!”话虽如此说,该用的幸运却一点没少。

巨型怪物的所有眼珠同时转动,最后锁定一个方向。

那里站着一个墨发轻扬,嘴角含笑的人类女子。

她在怪物面前显得很渺小,要仰望才能与他对视。可她身后撑起的,清莹如天光的莲形法相,却比怪物还要巨大。

“又见面了。”

“归墟一别,近来可好?”

秦如清嘴角含笑,语气像跟惜别多年的老友打招呼。

上古兽皇的怒意全部压在血肉里,这竟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是你。”

“那次天星山外的窥视,也是你。”

秦如清笑着承认,“是我,所以说,我与兽皇,乃是几面的缘分了。”

“当日归墟,你掩饰得很好。混沌传人……分量足够本皇亲自出手杀了你。”

“可不是我掩饰得好,是兽皇忙着噬魂乌木,实力折损,不然,凭您的火眼金睛,早该发现了不是?”轻快的尾音,还带着一点俏皮。

秦如清倒是看不出兽皇生不生气,不过,看他胸口的血洞,血渗得更多了,跟兜不住似的,想来是不高兴的吧。

上古兽皇很快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愤怒。

他不是不怒,而是怒到了某个节点。

兽界的太阳坠落,血月上升,似乎天一下子就黑了,所有的兽在血月中更加兴奋。

兽皇的每一只眼睛都激射出红光,每一束红光射到地面,都会带起一串地动山摇。很快,天星山中层的岩洞开始塌陷,耸立如直尺的天星山,也开始摇晃,有坠落之态。

兽皇却浑然不管,他已然陷入某种半疯姿态,伸出的八只兽爪像是他的武器,每一个都伸缩自如,它们像锁链一样朝秦如清挥击,而每一击,都被一只炫金巨大的莲瓣挡下。

迅猛的攻势助长了兽皇的疯狂,他却不像失去了理智,无数眼眸闪烁着暴虐与血腥的光,“仪式被打断并非全然不可补救,本皇早该想到的,你是那人的传人,你掌混沌之力,能融万物!”兽皇声如洪钟,带着滔天的声势。

“有你的血肉躯体为引,本皇必能成功!”

“就你丑成那样还妄想吃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白长那么多大眼珠子,没点自知之明……”秦如清一边咳血一边还嘴,身后的巨大莲影与兽皇疯狂对轰。

兽皇彻底怒了。疯狂让他滋生仇恨。

他杀秦如清开始不单纯因为想要她的血肉。他还想让她痛苦。

从身到心的痛苦。

“你看起来很在乎那些渺小的同伴?”兽皇突然开腔。

秦如清顿生不好的预感,攻击更加凌厉,“我更想给你脑袋干碎!”

兽皇却窥见了她攻击之下的虚张声势。

突然嗬嗬地笑起来。

夜越发沉了,天上的血月几乎红得滴血。诡异的是,现在明明是白天。

像一滴墨突然坠入清水,稠黑蔓延,清澈不复。秦如清莫名地感到汗毛倒立,她身后的莲影开始本能地震颤,照得更亮,以此抵抗嗜人的黑暗。

兽皇遍布血瞳的头颅开始浮现诡异的笑容,这笑容在他每一只眼睛里复刻,对精神的污染在他嘶哑的笑声加倍。

“月堕。”兽皇轻柔地说了两个古老的字音。

像有无形的手往下狠狠一压,风明月第五翎羽唐子凤,所有人,像在同一时间被泰山压顶,有千万重力加身。

他们被猛地掼到了地上,面颊屈辱地贴着地面,扭曲变形,肺腑也缩塌到一个惊人的程度,似乎下一秒,五脏六腑就会当着秦如清的面儿,轰然爆裂开来。

秦如清虽没有像他们一样被压在地上,身体也倍感艰难,单膝撑着,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她看着同伴们的方向,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瞳因为强烈的情绪起伏猛地收缩了一下,眼白变大,看得人心惊。

兽皇欣赏秦如清此刻的面容,残忍地笑了出来。

他就是在故意折磨秦如清。

他本可以一掌将这些蝼蚁杀死,可他偏不。他享受折磨蝼蚁的快感,更享受秦如清脸上从此刻开始出现的,那几乎遮掩不住的惊惧与惶恐。

丝丝缕缕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它们来源于恐惧,源于各种恶的情绪,此刻被兽皇吸收,进一步助长了他的气势。

这才是月堕真正的神威,能让施术者以恐惧为食。

能叫月亮坠落的力量是何等震撼!如何能不恐惧,怎能不恐惧!兽皇在心中畅快大笑。

为了吸食恐惧,他甚至不着急让那些蝼蚁死。因为他最想得到的“恐惧”还未出现。

兽皇像巨人一样站立,整个兽型遮天蔽日。他俯视秦如清,心中涌上一股快感。巨大就是最直接最强悍的力量,是这世间最无可争议的道理!

“你敢专门挑在今天动手,也算有胆识。”兽皇开腔。

“即便被你打断融魂,本皇也要叫你知道,本皇的力量是你无法想象,无法窥视的!”

兽皇誓要让秦如清意识到挑衅自己的可笑,月堕施展,天上的血月进一步下坠,像一只即将要倒扣到脸上的血色圆盘,带给人森然的压迫感。

陆薇启荣风明月等人的身体已经扭曲变形到骇人的程度,脸色变得青紫,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压成肉泥。

秦如清只能将自己的莲影法相分过去,每分开一道莲瓣,秦如清身上的压力就更重一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那群蝼蚁吗?”兽皇看好戏一样,不紧不慢地开口。

他像是好心提醒秦如清,“再帮他们分担压力,你自己会被月堕压成肉泥!而他们,这群毫无价值的蝼蚁,也同样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蝼蚁是没有拯救的价值的,你应该做个聪明人。”

应该全力对抗他的月堕,然后将恐惧献给他。

血月越来越近了,秦如清不得不翻身平躺,以此分担胸腔的压力,也因此,月亮坠落带给人的冲击力就更大。

在一片混沌的痛苦中,秦如清依然能清晰感应到不远处同伴的动静。

他们无法呼吸,目光却执着统一地望着一个方向,她的方向。目光充满祈求。

不是祈求秦如清拯救。

是祈求秦如清让他们死。

“不要耗费力量救我们了。”这些绝望的眼睛透出这样的情绪。

“真蠢啊,这就是你们人类吗?”

“就这样,你还要和我争?!你还敢挑衅本皇?”

耳畔是兽皇刺耳的叹息。他像至高的神明,在血月的映衬下,叹息蝼蚁的渺小与微不足道。

神明……秦如清突然笑了。

这样的怪物,算哪门子的神明。

她直视血月,艰难缓慢地站了起来,掌心召出一只古朴罗盘,金色的线条顺着罗盘的纹路,一一点亮。

兽皇感知到这罗盘中散发出连他都感到心惊的力量,这力量叫他熟悉,这是……兽皇忍不住加快月堕。

他以为秦如清会用罗盘,用这上古人族苟延残喘的遗物,来拯救自己。

可她却将罗盘放大,覆在了那些蝼蚁的上空。

下一刻,月堕真正降临,像天的倾覆,罗盘金光大盛,周全的护住了金光下属于人族的气息。

而秦如清,用尽全力撑开莲影法相。

陆薇风明月等人在月堕真正降临时,反而感觉轻松。在罗盘的笼罩下,他们凝滞的血液终于开始流动,青紫的快要窒息的面色,也开始缓慢恢复。可没有人在意这个,他们的心中被巨大的震撼充溢。

他们震撼地看着秦如清的方向——那巨大的,象征神明与圣洁的莲瓣,在血月的压力下,寸寸碎裂。

最后一丝力量压下,整个莲影轰然破碎。秦如清的肺腑一缩,剧烈地呕出一口血来。

天终于亮了。

真正的天光,恍然刺眼,映照得所有人的面目泞泥不堪,分不清是血还是泪。他们震撼地看着秦如清,仿佛在问:为什么?

天星山已经整个坍塌了,法相最后的力量为秦如清圈出了一块小小的空地,秦如清躺在空地中,像一只折翼的碟。不知过了多久,才艰难了动了动手指。

她缓慢地站了起来,动作极慢,却莫名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她看向同伴的方向,用嘴型解答了他们的疑问:

“我辈先贤的力量,就是为了保存人族薪火的。”

“薪火不息,人族不灭。我做得对。”

明明没有声音,可秦如清说的每一个字,却如擂鼓一般响在众人的心头。嘴巴干涩地张了张,却一个字没能发出。

“可笑!”

“愚蠢!”

“天真!”

兽皇嘲讽的笑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你做得对?有了那个罗盘,你还算有资格能与本皇正面过招,没了那个罗盘,你的混沌之力也在抵抗刚才的月堕中耗尽,接下来,你拿什么跟本皇打!”

秦如清扭头,身体蔓延出鲜红的火,在火中笑得肆意,“老怪物,你的笑声太刺耳了。我能将你的心口捅个窟窿,就能再捅一个。”

“就凭你?力量耗尽,连之前的混沌天火都用不出来了,还企图杀本皇?现在跪下,祈求本皇食用你的血肉,方是正道。”用了一次逆天的神通,兽皇看着也没有虚弱多少,他背后的八只兽爪同时伸缩变大,朝秦如清的方向抓去。

秦如清像风雷一样迅捷,在八只手臂之间不停躲闪。

她确实无法再使用之前融合了混沌之力的紫金天火了。她现在用的火焰,是结合她自己的理解与体悟,从火灵根中召出的火焰。真正属于自己的火焰。

甚至,碎裂的莲影法相,她也隐隐感觉,召不出来了。

“我力量耗尽很正常。因为我没有一个血池,没有子子孙孙无尽的血脉力量,取之不竭地为我所用。”秦如清嘴上嘲讽,视线却在不停躲闪中微不可查地扫过血池。

六只青铜像尽毁,天星山坍塌,血阵已经停止转动,兽皇还能毫无代价地,再使用一次刚才那等威力的神通吗?

而她,在法相尽碎,混沌之力所剩无几的情况下,还有什么力量,能为她所用?

“只有像你这样的人类,不知天高地厚,才会可笑又狭隘的想象本皇的力量。若在本皇的巅峰时期,哪里还用费这许多功夫,早用一根手指头碾碎了你。”所有碎石浮起,它们被兽皇操控,每一块都像是有意识一般主动进攻,宛如千军万马。

秦如清在陨石雨中穿梭跳跃,像一团火,声音始终清晰脆亮。

“只会忆往昔的人,说明只有往昔。你耗费如此大的代价,不惜压上整个兽族的命运,只为实现自己重回巅峰,重回过去的野望。你比我这个蝼蚁,更可笑!”

兽皇忽然感觉厌烦。

厌烦了戏耍这个人类,厌烦折磨她,厌烦了等待她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恐惧。

这样的人,就该在下一秒死去,然后所有的血肉和价值为他所用。

兽皇遍布头颅的眼瞳在一瞬间闭合又睁开,空间仿佛静止一瞬,至少秦如清就感觉到,她所在的空间被禁锢了。

这是一种无法躲避的绝对控制。在她混沌之力充沛的时候,还能用规则之力化解,如今,就只能被抓了。

钢铁一样的兽爪钳住了秦如清,那是兽皇八只手中形似鹰爪的一只。鹰爪似钩,每一根爪尖都有神兵的锐度。它完全钳住秦如清,只露出一颗头颅,显出秦如清涨得青紫的面色。

秦如清莫名很平静,周身溢出的鲜红的火,执着地燃烧着鹰爪。因为兽皇的巨大,倒像举在天幕中的一盏灯。

兽皇又恍悟似的哦了一声,剩下的手将躺在旁边,暂时还未恢复战力的那几个蝼蚁捏了起来。

其中有一个在捏的过程中不小心掉了下去。兽皇的一只眼瞳扫了一眼,发现那人的气息在蝼蚁中都显得渺小,灵力孱弱,只怕打斗掀起的气浪都能将她杀了,遂不再关注。

兽皇将那些人类捏到秦如清眼前给她看,嗬嗬地说:“瞧,这就是你耗费罗盘之力救下的蝼蚁。他们是如此无用,空耗宝物,却也难逃一死。”

秦如清被鹰爪锁着喉咙,闭着眼睛,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连气息都没有。

这正是兽皇想要的。他就是要她闭嘴,失声,挣扎在生死边缘,再抽不出一点心神来吵闹叫嚣。

兽皇垂头看了眼自己胸膛的大洞,即便到了此刻,那个人类依然控制着规则之力,不叫他血肉修复。

嗬。

兽皇伸手召来那六个停止运转的青铜像,不知施了什么秘法,青铜像空洞的眼眶亮起,血阵重新启动。

只是收集上来的鲜血寥寥,显然,那头的大战已经到了尾声。血都流干了。

兽皇却觉得无所谓,因为他已经找到了更好的替代。

将秦如清丢在血阵中,密密麻麻的血线像找到了源头,血蛭一样纷纷钻入秦如清体内,又钻出。

秦如清的身体被无数血线贯穿,悬吊在青铜像凝聚的阵法中心,像苍白的偶,像漏风的布,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血阵汲取她的血脉力量,开始汩汩运转。

兽皇似乎都能想象到这力量是多么甘美,足以修复他的伤口,让他获取新生。

想了想,将剩下的人族也丢进了血阵,“你们这群蝼蚁,虽然孱弱,血脉力量倒不薄。她既然救了你们,你们就跟她一起死吧。”这些人,当是此代人族的少年天骄,万里挑一的存在,正好化为血料,供给他的新躯体。

唐子凤无力地躺在血阵中,痛苦地看着阵中心的秦如清逐渐失去气息。

红润与鲜活不再,妆点她的力量被窃取。她的光华正在泯灭。

唐子凤向秦如清爬去。他不能忍受她在他面前受此折辱。

可总有东西阻止他前进。这一刻,唐子凤恨自己的弱小。

他恨自己为什么选了器道,恨自己以前为什么只想着将她托举,却在此时此刻无能为力。

器道,器……唐子凤眸中泛起最后一丝光。

他没有一丝犹豫,在这一刻,切断了自己与本命钟器的联系。

他并拢指尖,口中不停地咳出鲜血,可他浑然不理,将一束神异的光芒打入秦如清体内。

“力量。清清,你还有力量,还有我……”他仰望她,仰望血阵中悬吊如木偶的秦如清。

启荣震惊地看着唐子凤:“唐大哥,你在做什么!”

器修自毁本命器,尤其唐大哥走的还是人器合一的器道,无异于自杀。

“他做得没错,混沌能合万物,能与任何道统相融。此举,或者真可以救她一把。”第五翎羽看着秦如清,脑中不由自主响起她欢快的声音,“你只是个变态而已。”“光暗两面,皆是自己。”

第五翎羽笑了,莫名摇了摇头,跟着一指点在心口,面上出现一抹因为剧痛出现的狰狞痛苦。

有跟秦如清同源的力量开始缓慢离开他的身体,流向秦如清,“本来就是你的。还给你。”

风明月明白过来,在一瞬间下定决心:“所有人,我们这条命都是统领救的。现在统领需要我们!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放弃!”语毕,跟着用风刃割破手腕。

陆薇自不用说,早在秦如清被血线贯穿的时候,就一直在用药气维持她的生机,如今早已面色苍白,气若游丝。

启荣看着秦如清的方向,忽然认真地笑了:“妹妹,小时候你哄我喝的鸡汤,加了东西吧……”

“我一直借了你的光。我知道的……”他沉重地阖上眼睛,身体倒下。

最后,血阵的所有人,都将自己的力量献给了秦如清。哪怕石沉大海,哪怕杯水车薪,也在所不惜。

兽皇正忙着吸收秦如清的血脉力量,他不是没察觉血阵中那些孱弱蝼蚁的小动作,只是不想理会而已。

人类就是愚蠢。血阵中的一切力量都会为他所用,献上所有,给那个人类,难道事情就能有转机了吗?

不过死得更快而已。

血阵不远处,唯一一个逃脱的人,只有芮禾花。

芮禾花自认自己胆小,怕死,贪生,自私。她早该走的,在用幸运脱困的时候就该远远跑掉的,可不知有什么力量,像钉子一样将她钉在原地。

她看着血阵的方向,看着被悬吊的统领和血阵中的其他伙伴,泪珠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她忽而朝血阵跪倒,大喊:“统领、统领!我愿献上我所有的幸运——求你别死啊!”

芮花家主最终也倒了下来,躺在一地血泊中。

秦如清并非失去了知觉。她对外界有模糊的感知。

她知道兽皇将她用秘法封禁,血阵重新开启,她的同伴也被扔了进来,全部化为兽皇的养料。

她也知道她离真正的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当她被血线贯穿的时候,她身体最本源的力量,像逸散的气,被抽调着,流向污秽的尽头。

在这样的时刻,她还是在想着那个问题:还有什么力量,可以为她所用?

可想着想着,秦如清就觉得疲惫。想就这样顺势睡过去。

此战,她已经竭尽全力,为人族,为自己,都可以说问心无愧。如今,力量已经在流失,她失去了作战的能力,也就不能怪她不努力不挣扎,就此趟平了吧?

秦如清无声地笑了笑,感觉身体发冷。

原来血液流干的感受,就像赤身裸体躺在冰天雪地里,是锥心刺骨的冷。

秦如清觉得自己就要睡过去了,这样也挺好的。可就在最后一刻,她听到了一声喊叫,“清清,你还有力量,你还有……”

嗯?秦如清一怔,勉强停住下坠。眼前骤然一亮,出现一道白光,白光将她拉进一个世界。

她眨眨眼睛,光芒尽头站着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

那人看着有些眼熟,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对她叉腰,冷嘲地一笑。

“你个怂蛋。”

秦如清一怔,连冷都忘了。

“我都没被打倒,你都那么强了,却就这样倒下了。”

“你忘了当初是谁说的吗——世界给我以痛,我要回报以嘲笑!不是回报以歌,是回报以嘲笑、以蔑视!谁搞你,你就搞回去!你爸搞你,你就好好当个‘大孝女’,你的敌人搞你,你就痛击他们,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如今,这样的丑东西搞你,你却怎么就要倒下了呢!”

秦如清觉得很委屈,她为自己辩解:“因为我没有力量了。”

那熟悉的白光少女忽然笑了,竟然笑容也很熟悉。

“谁说没有力量?你忘了吗,整个世界,都是你的力量。”

白光少女笑着走进她,拥抱她,与她融为一体。

“醒来吧。他们都在等你。”

秦如清忽然睁开眼睛。阴沉暗红的天幕,高高俯视她,宛如厉鬼一样的六座青铜像,无数血线……

她清晰地感知到了血线贯穿了她所有的血管经脉。力量传输已经停止了,因为,她的身体里已经没有一丝力量。

秦如清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旁边,同伴虽然气息薄弱,但尚有生机——兽皇先抽调的她的血脉之力。

秦如清松了一口气。

不远处,兽皇正在消化从秦如清那儿吸收来的力量,被审判之箭贯穿的大洞正在缓慢愈合。

力量。

秦如清怔然地想起了在离开第六域前,她长揖跪地,与道祖说的一番话。

“虽然选择是这么个选择,但是,道祖,您不能叫我什么底牌都没有的就跟兽族打啊。”

跪在幻境中的少女自嘲地拽拽自己的衣袖,“外头都说我是您的传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这传人有多水。我,我连咱这道统的功法是什么都不知道哇~”

青衣女子宽和地注视她:“混沌一途,并无功法。”

秦如清抹了把面,早就猜到这点,“那到时候大战,我就抡着道体,直接上去跟兽族对轰吗——这倒是符合我的风格。”

青衣女子还是说无妨,“混沌道途只有一点道义。你我如今相见,便在此时此地,为你授这第一课,也是唯一一课。”

“混沌,乃本源,乃最初。”

“万物起源于混沌。”

“你无需过多在意道体。因为整个世界,为你所用。”

整个世界,为你所用。耳畔是道祖慈悲的声音,秦如清抬头缓慢看向天幕。

一片粘稠混沌的暗色中,竟有一团光晕,是兽界的月。

但秦如清知道,那不过是幻象。是此方天地受兽皇影响,被遮蔽了真实。

秦如清忽而伸出手,伸向天空,束缚她的血线寸寸断裂。她用手遮盖住月亮,而后狠狠一握。

天像厚重的幕布,被她揪成一团。

鲜红血焰盛大的燃烧,将秦如清包裹,将血线焚尽。火中,秦如清紧攥着拳头,于虚空中狠狠往下一拉。

虚幻的幕布被拉下,露出遮蔽的真实。

原是漫天大雨。

雨中有一团火在燃烧。

秦如清从火中踏出。

“我可以输,可以忍受失败。”

“我可以输在任何一刻。但不能是此刻。”

刀锋一样的视线投向兽皇,在兽皇用无数眼瞳注视的,极度震惊的目光下,秦如清轻描淡写,伸手一拽。

“我的力量,回来。”

兽皇惊恐地发现,被他吸收入体的血脉力量,竟真的有返回的征兆。

不,是已经在返回。

兽皇看着秦如清,当机立断——杀了她!

她是一切异端的源头,只要杀了她,一切都能步入正轨。

秦如清平静地看着兽皇,指尖相扣,结了个印。

“混沌术:万物生。”

不是之前的空间领域,是真正的,万物生。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唯一。

将整片天际都照亮的光从秦如清指尖迸射而出,覆盖万物,包括兽皇。

兽皇看到了荒诞的一幕,天星山周围所有的植物生物竟然朝秦如清的方向低下头颅,给她献上力量,宛如朝贡。

而他的力量、也在流逝!

兽皇用尽全力,瞬间召回青铜像,秘术启动,与秦如清形成光暗对立的拉锯之势。

“人族自诩光明正义,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这样摄取万物之力,你与我,又有何区别?!”

兽皇的声音,有愤怒,也有惊慌。

秦如清漠然注视着兽皇,在盛大的光火中拉出一支箭。兽皇认得那只箭,之前将自己胸口贯穿,到此刻都没恢复的箭!

“区别在于,我不是一味索取。”秦如清挽弓,轻声开口。

“区别在于,我没有你贪婪。”

“区别在于,我,比你强。”

箭出。直指兽皇的眼睛。

此时此刻,兽皇有只有一个正确选择:放弃力量的拉锯,让秦如清吸走,用全部心神抵御这支带着他自己本源气息的箭。

兽皇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但他迟了一秒。

这一秒,迟在他对力量的不舍。

归墟千年的蛰伏,一朝脱困,压上全部的筹码,只为谋一场新生。

他怎能放弃!

也正是因为这一秒迟疑,让他失去了唯一的机会。

带着啸声的箭,在兽皇放弃拉锯,准备转身抵挡时,一箭射穿了他的头颅。

他头颅中最大的那颗眼睛,被贯穿而过,至此,万物终止。兽皇的身体开始像漏气的气球一样消憋下去。

他所信奉的巨大,在他剩余眼睛的注视下,清晰地消散。

他开始变得孱弱,瘫软地倾倒下去,倒在秦如清面前,最后被她一手桎梏住咽喉。

兽皇的眼球,一颗一颗,如光珠一样熄灭。

只剩最后一颗,执着地盯着秦如清。

秦如清漠然平静地看着,开口:

“你不懂你为何会输?”

“你当然不懂。因为你总是向后看。”

“你缅怀过去的强大,用尽所有,想复刻过去。”

“你仰望高峰,殊不知,所有的高峰皆在前路。”

那颗仅剩的眼珠,在秦如清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猛然睁大,眼白与红瞳,森然分明。它不甘地看着秦如清,最终光芒暗淡下去,直至熄灭。

同一时刻,秦如清收拢手指。

她仿佛看见无数先贤的英魂出现,用光阴,用血泪,铺就了一条森白的路。

她走在路上,看着这漫长的道路没有尽头,只有数不尽的白骨与血泪之花。

她奔跑,跌倒,又重新站起。

直到太阳出现,光芒普照大地。

她看到自己手中出现了一柄剑,剑尖直指向前。

她将剑高举,身后是千军万马。

她一剑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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