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进了自己家门,徐曼才把火发了出来。
“辜振捷,你倒是没有十月怀胎把孩子生下来,打起来一点也不心疼。可是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她一把将辜徐行拉到身边坐下,心疼地抚着他的脸:“我通共就两个儿子,靖勋才十几岁就被你送军校去了,身边就剩阿迟一个了,你要把他打出个好歹来,我跟你没完!”
辜振捷贵为一军首长,威震一方,却拿自己的老婆没有丝毫办法,只能坐在沙发上抽闷烟。
“我告诉你,孩子是我身上掉的肉,怎么管教是我的事,你不能用你那套来管孩子,会把孩子管出毛病来的。”
抽泣了好一阵子后,徐曼拍了拍辜徐行的肩膀说:“妈妈给你做了好吃的,这就热给你吃。乖,什么都别想了,以后不要去南边,也别再见那个小女孩了,知道了吗?”
其实不用徐曼提醒,辜徐行也不会再去那个院子。
在他年幼的心里,从此多了一个禁区,那里住着一个叫做宁以沫的女孩,是他永远也不想再去面对的。
“陀螺”事件后,辜徐行变得越加孤僻。
过去他也羡慕别的孩子意气风发,三五成群,为了不动声色地融入他们,他时经常抱着羽毛球拍坐在广场上,等人找他打球。
那件事以后,他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了开来。路过人群时,他都会低头匆匆走过,他怕遇到那个小女孩,也怕从别人眼中读到和那件事相关的讯息。
他强迫自己忘记那件事情,可有些事情,越想忘记反而会记得越清楚。
每当他坐在钢琴前,看着灵活的十指在琴键上游走时,他就会想起有个无辜的小女孩因他的傲慢霸道,留下终身残缺,内疚感便会像蛇一般钻透他的心脏。
一个低气压的午后,他独自坐在家里弹钢琴,弹的是一支刚上手新曲子,其中某个篇章十分沉重暗涩,指法也特别难,他反复弹了很多次都发出那种蹩脚的声音,烦躁的他猛地从钢琴前起身,将左手大拇指放在琴键上,放下重重的琴盖,狠狠往拇指上压去。
直到拇指上传来锥心的疼痛,心里那股躁乱才渐渐服帖了些,他缓缓松开琴盖,站在光线暗沉的琴房里无声的啜泣。
那是辜徐行经历过的,最难熬的一个春天。
再见到宁以沫,已是时序入夏。
那是个黄昏,辜徐行和徐曼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刚出差回来的辜振捷大笑着从院子外进来,怀里抱着一个正在玩泥巴的小人儿。
“告诉伯伯,你准备捏个什么?”
小人儿糯糯地说:“我要捏个坦克。”
“哈哈,好,捏个坦克,我们一起打坏人。”
辜徐行“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眼神戒备地望着爸爸怀里那个小女孩。
乍见以沫,连徐曼的神经都紧张了起来,她快步走到辜振捷身边,压低声音恼道:“脏不脏啊?就把人这样抱回来了?被人看到多不好?”
和很多军二代一样,徐曼有很重的公主病,脑子里等级观念森严,她很看不惯辜振捷把一个后勤兵的女儿当自家孩子那样亲热,觉得丢了自家的体统。加上她潜意识里总觉得以沫很像辜振捷前妻生的那个女儿,所以越加厌恶起以沫来。
辜振捷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她的情绪,把以沫放下,一边往沙发边牵一边说:“也真是巧了,车一进军区就看见这个小丫头蹲在路边玩泥巴。这不,就抱来玩玩咯。”
彼时,茶几上还放着一盘小肉卷,吃过军区食堂的人都知道那种小肉卷,正正经经是一层皮一层肉,香得人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但是那种肉卷供应的不多,被首长家的勤务员几下里一分就所剩无几了,寻常家属也非得赶巧了才打得到。以沫一见到那肉卷,哪里忍得住馋,伸出手就去抓。
说时迟那时快,徐曼飞快地打开她的手斥道:“你妈妈怎么教你的?手也不洗就乱抓东西吃,你这脏手一抓,东西还能吃啊?”
不过一瞬,辜徐行还是看见了她左手上的残缺,黑黑的小手上,一截残留的指节怪异地伸着,直指他心底。
以沫被这样一训,低了头,且是委屈地说:“我没有妈妈。”
辜振捷听得心疼,转头对辜徐行说:“快去带妹妹洗手。”
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辜徐行对着父亲一声怒吼:“她不是我妹妹!”
说完,他恨恨地瞪了父亲一眼,转身“噔噔噔”地跑上了楼,“砰”的摔上了房门。
以沫被他一吓,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辜振捷只好让保姆王嫂把她拉去卫生间清洗一番,亲手将那盘肉卷装好给以沫,派人将她送了回去。
“满意了?”徐曼冷哼了一声,“你还嫌儿子不够烦的,非把这个小东西弄回来糟他的心。”
辜振捷在沙发上坐下,摁了摁额说:“你懂什么?儿子不是讨厌她,是不敢面对她。我这是给他机会,让他像个男人那样面对自己的过错。还教授、知识分子呢,连这都不懂。”
辜振捷深知,如果儿子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完成自我救赎,长大之后只能是个懦夫。他不想让儿子成年后回首过往,发现什么无法弥补的缺憾。
“辜振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徐曼一向强势,半点也不肯落下风,“你无非还惦记着你前妻,惦记着你俩那个夭折的女儿!”
“怎么又扯到这个上去了?”
辜振捷有些心虚。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看到以沫就那么喜欢,今天倒是被徐曼一席话点醒了。他和前妻生的那个女儿过世的时候,比以沫小一点。那孩子的样子,他记不确切了,眯起眼睛想想,依稀和以沫一个模样。
虽说辜振捷有些畏妻,但在以沫这件事情上,他一直没向徐曼妥协。他时不时地抱以沫来家里玩,指着辜徐行对她谆谆教诲“这是哥哥,以后要听哥哥的话”,以沫便望着辜徐行怯生生地点头。
徐曼虽霸道,却也不敢在大方向上拂逆丈夫的意思,只好对他和以沫的互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那以后,以沫便正式“登堂入室”,一有空就往辜家跑。
虽然辜徐行不怎么待见她,不是躲着她就是一张冷脸,但是以沫一个小孩子哪里懂这些眼高手低,还以为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哥哥在和她玩某种游戏,所以兴致勃勃地陪着他玩,见缝插针地黏着他。辜徐行则像躲一只臭虫那般躲着她。
以沫仗着自己人小轻便,总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附近,让他避之不及。比如,有时候辜徐行看动画片正看到关键时刻,一个小身影就像通了灵一般出现在他身边,毫不知趣地在他旁边坐下,和他并排观影;有时候他正在屋里练钢琴,冷不丁的,一张小包子脸就搁在了琴架边上,他一头黑线地看过去,就能看见她那双无辜的眼睛和花一般灿烂的笑脸。
这样你缠我躲了一个月,辜徐行也乏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假如你看星矢这个衰人在被无数次打到吐血后,终于变身准备爆发时,你会一再为了小小的气节弃电视机不顾吗?
所以,辜徐行索性也不躲了,直接拿她当隐形人,只差真的就从她身体里穿过。
由于大院里别的男孩对自家妹妹的态度也差不多,所以,以沫一点都没体味到辜徐行不喜欢她,反倒以为“哥哥”就是这样一种傲娇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