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瓷顺着车辙印一路往回走。
巨大的榕树在她眼前, 白天榕树在阳光下有种异样的美丽。
宁瓷一步步靠近榕树,呼吸逐渐放缓几近于无,脚步也逐渐慢了下来。
你好美, 你好美。
宁瓷试着和榕树沟通, 用自己贫瘠的语言去赞美它。
毫无回应。
宁瓷用精神力感受了片刻,不同于旷野上其他沉默的植物,它是有自己意识的树, 她能像感受到母树一样感受到它。
你好......绿?
宁瓷换了种形容词,或许对树来说, 绿是一种至高赞美。
榕树没有任何动作, 它是一棵成熟的大树, 不会随便乱动。
没有攻击,没有回应,宁瓷屏着气继续靠近它。
或许应该试着用情绪和它交谈。
宁瓷心想, 她接收到的榕树的“语言”并不是一种语言, 而是她感知到了它的情绪,在脑子里处理成了方便自己理解的文字。
但榕树又不会人类语言, 宁瓷不能通过这种方式和它对话, 不是所有植物都像母树一样学习人话。
簌簌,簌簌。
宁瓷想起了母树祭礼上听到的树语,她死马当作活马医地试了试。
【高兴】
榕树发出热烈的情绪, 枝干上的每一片叶子都舒展开,对着天空吸收阳光。
宁瓷:啊,虽然搭上线了,但完全不懂自己对榕树说了什么呢......
宁瓷开始在脑子里不断地回忆那几个黑色匣子, 绑在榕树上的黑匣子。
【害怕】
榕树的根系突然从地下冒出来,鞭子一样朝着宁瓷抽过来, 速度之快,空气里骤然响起一声空爆。
宁瓷眉头一跳,立刻抽身后退。
“啪”的一声,根系狠狠在地上抽出一条鞭痕,很快从地上弹射而起,朝着宁瓷追去。
宁瓷脚步在地面上连点,地下接连冒出数条根系,四面八方袭来的根系几乎在宁瓷周围结成一张网。
这张网将她笼罩其中,似乎确定了她无法逃离,放缓了速度,像个耐心的猎人般不紧不慢地收网。
宁瓷一瞬间僵在原地。
植物依靠气息、声音来感知活物的存在,有气息、有声音的东西是活的,可以播种。没有气息,不会发出声音的是死的,像石头。
电光火石之间,宁瓷放空了思绪,完全屏住了呼吸,让自己像一块真正的石头一样待在那里。
她是刺客,刺客最擅长隐藏自己的气息。
三十秒。
榕树的根系隔着衣服贴到了宁瓷的腿上。
四十秒。
另一条根系擦过宁瓷坚硬的头顶。
四十五秒。
根系来回地在宁瓷头顶盘旋,把她的头发拨来拨去。
【黑毛?】它不确定地判断。
宁瓷立刻张开了自己的精神力领域。
这棵榕树从地表上看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宁瓷的精神力张开,不断向下延伸后却发现地面上只是它身体的一小部分。
犹如海面上的冰山,浮出水面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尖尖而已。
一分钟。
宁瓷的额头微微出汗,一条根系绞住了她的脖子,咽喉被勒住,宁瓷似乎触摸到了死亡的边界。
精神力终于完全将榕树笼罩其中。
“撒开!”宁瓷怒喝。
榕树听不懂人话,它丝毫没有领会出宁瓷的意思,但它完全静止,停下了所有的jsg动作。
宁瓷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缠在她脖子上的根系似乎有点蠢蠢欲动。
“撒开!”宁瓷又骂了一声。
语言不通没有关系,语言中承载的情绪是通的就行。
领主的意识降临在这片土地上,如同暴君降临!
榕树的根系逃似的缩回地底,速度快得像是有导弹在追。
宁瓷整理了被榕树拨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再次和榕树友好地交流。
她回忆黑匣子,刚才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的东西,放到哪里去了?
榕树应激地颤了颤,根系在地面下急躁地蠕动,却克制地没有冲出地面。
宁瓷轻轻往下扫了一眼。
榕树的根系一动也不敢动了。
【害怕】
宁瓷冷笑了一声,原来植物的害怕也分很多种。
面对弱者时,它的害怕带着毁灭一切的,毫无理智的愤怒。而它直面令它害怕的根源时,它的害怕又带着怯懦的恐惧。
欺软怕硬的东西。
一个黑匣子从树冠上滚了下来,砸在地上。
另一边,丁香打开后备箱,拖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
丁香带上了三层厚厚的橡胶手套,挥手示意木蔷和钟尔离远一点。
“八二年的农药土。”丁香在防毒面具里说,声音闷闷的。
“你不早说!”木蔷闻言立刻拽着钟尔退了八米远。
基地研发的农药经过层层迭代,年份最早的农药效果最不稳定,除了对植物有杀伤力以外,对人类也是绝杀。
八二年的农药生产至今有一百多年,能被丁香称为秘密武器,其毒性更是可怖。
鬼知道这一百多年下来,这农药土里加了多少奇怪的东西,做了多少奇怪的实验。
“有这么夸张吗?”丁香的防毒面具里还戴了一层口罩,“你们还是见识少了。”
她小心地输入密码,打开了装满土的箱子,一层薄薄的烟袅袅而出。
“你拿这个打,万一伤到宁瓷怎么办?”木蔷扯着嗓子问。
“我有解毒剂。”丁香眼眸中带着绝命毒师的冷然,“中毒了不要紧,总比死了强。”
“队长,你这个样子好像大反派啊。”钟尔呆呆地说,“故事里像你这样的人,总会在最后关头突然反水,揭露自己的卧底身份,给主角狠狠来上一刀。”
二五仔丁香:“......”
“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丁香拿出三个特制的铁皮圆形容器,把箱子里的土搓成三个大泥丸挨个塞进去。
“等会儿我来发射。”丁香把铁皮圆球按进发射器,“钟尔,你来打枪。”
“保证完成任务。”钟尔给枪上了膛。
宁瓷抱着黑色的匣子回到了伊索树洞,树洞里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
七个人的队伍,此时就剩下三个人,正在帮榕树凿着洞壁上碳化的表层。
她们的身上都带着被根系抽过的伤口,血液顺着伤口流出,她们不敢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刻不歇地用自己的武器凿着璧。
被植物播种还有生还的可能,停下手里的动作立刻会被榕树绞杀。
地上同伴的尸体就是前车之鉴。
宁瓷没有进去,而是在洞口动作极大地跑了两步。
树洞里,小一的耳朵动了动,试着放慢手里的动作。
身后监工一样的根系不知不觉消失了。
宁瓷跑了两步,不知为何,一丝危险的直觉在此刻冲上脑顶,她下意识地转身,想要冲进树洞。
“砰。”这是弹药发射的声音。
“砰。”这是子弹射中弹药,弹药在空中炸开的声音。
“砰砰砰砰。”
接连响起的声音,伴随着漫天的土屑在宁瓷视线中炸开,这些土屑上散发着诡异难闻的气味,劈头盖脸地落了宁瓷满头满脸。
宁瓷和榕树只坚持了十秒。
十秒后,精神力领域消散,宁瓷面色铁青地扑在地上。
“成了。”丁香满意地说,“榕树在萎缩。”
巨大的榕树,被农药土炸到的区域瞬间脱水一样萎缩,叶子从枝干上脱离,枝干软哒哒地垂落。
“gogogo。”丁香来不及收拾散在地上的仪器,开着车朝宁瓷的方向冲去,“拯救我们的小宁!”
车里带着防毒面具的钟尔和木蔷扒在车窗上仔细观察,寻找队友的踪影。
“该死,这些叶子太厚了。”钟尔恼怒地锤了一下车窗玻璃,“我感觉小宁被叶子盖住了。”
“小宁!”丁香一边狂按车喇叭,一边喊。
一车三个人扯着嗓子,喊得撕心裂肺。
“嘿!”树洞里有人在跳。
“是小宁吗?”丁香眯起眼看了一眼,很快否决,“我的小宁不会这么跳。”
宁瓷是一个稳重的高手,她只会飞,不会在地上笨拙地跳。
厚厚的叶子里举起一条粘着土的胳膊。
宁瓷抽搐了两下,从叶子堆里翻了个身。
“小宁——”丁香开着车冲了过来。
“急救急救。”丁香给宁瓷扣上防毒面具,防止她继续中毒。
木蔷一手消毒棉花,一手解毒剂,她撸起宁瓷的袖子,给她胳膊消毒,随后一扎。
“你用力啊。”丁香催促。
木蔷额角青筋暴起,“我在用力!!”
宁瓷又抽搐一下,木蔷总算顺利给她扎了进去。
“呼。”丁香长出一口气,“好险好险,救下来了。”
“队长。”木蔷内心的情绪一时无法言表。
“你可真狠啊。”钟尔替她说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啊。”丁香无奈地说,“带上人,我们走。”
木蔷抱起宁瓷,一个黑色的匣子从宁瓷怀里掉落。
“诶?”钟尔顺手捞上了匣子。
钟尔坐上车,和宁瓷一起在车后排,她密切地观察着宁瓷的脸色,“小宁好像好一点了,眼珠子动了一下。”
宁瓷缓缓睁开眼。
晕眩的世界,满眼乱飞的小人,星光和蝴蝶在眼前旋转。
“我这是......怎么......了......”宁瓷虚弱地问。
“太好了,小宁醒了。”钟尔欣喜地向大家汇报。
“刚刚有东西偷袭我。”宁瓷意识逐渐恢复,她强撑着一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香:“这些细节我们就不要在意了。”
木蔷:“队长为了救你,拿农药炸的。”
“队长......”宁瓷脸上的表情凝固,有种余毒未清的茫然:“啊?”
“队长,她是为你好......”钟尔默默抽走了宁瓷手里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