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街这边。
楚月柠看完报纸就折叠收了起来。
“凶杀案有什么好看?”
张见德摘下烟壶嘴打趣:“德哥餐厅新进了一批很靓的鲍鱼。不如赏个面一起吃顿午饭?”
楚月柠直起身, 笑了下,“德哥请客,必须应承。”
“好。”张见德招呼准备离开的阿山婆, “山婆,你也一起来。”
“我就不来啦。”啊山婆摆手,挤着眼咧牙敲了敲雪白的的门牙, “刚换的假牙整整一千块,别鲍鱼没试到味就连累牙全部掉光。”
张见德哪里不知道阿山婆是客套。
从前阿山婆就经常讲, 阿德哥真是大方,打开门做生意有事没事就请朋友吃饭,肯定会亏本。
她年龄大了, 生怕惹麻烦。
“我真不去。”
“去, 咩不去啊!”
张见德哪里听这些,拉着阿山婆的手就往餐厅去,“新买的假牙就是要关键时刻试试质量。况且我又不止鲍鱼一个餸, 还有其他菜嘛。”
瘦弱的小老太太被拉着急急走两步,还喊:“我不去, 我不去。”
张见德置之不理,回头喊,“柠柠, 十二点准时开餐。”
“0K,就来。”楚月柠收摊, 将玻璃柜上的正在营业的纸板收起,就见一辆车开进了庙街。
午餐时分,庙街的人都去了吃饭空荡无比, 车也就一直开到摊前才停。
车窗缓缓降下,后座露出穆宽严肃的脸, 他穿了套灰色的手工定制西装前兜插着条白色的方巾,锐敏的眼眸下是一小节被擦红的肌肤。
很显然。
穆兴旺与余心慈相继被杀,对他打击是非常大的。
“楚小姐,有些事我想同你聊下。”
女孩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哦了一声再没有其他动作。
穆宽敏锐的望向空荡的摊位,连基本的桌椅都没,他皱了眉。
“楚小姐对于待客之道似乎并不精通。”
楚月柠丝毫也没有请人坐的意思,隔着车窗浅浅笑了下,“论待客之道,我相信没人比穆生更精通。请人进警局还想强安罪名,实在受教。”
没一盆水赶人走,都已经算她脾气好。
“尖牙利嘴。”穆宽准备下车,“你不是开的算命摊?我就要来算命。”
“不好意思。”
楚月柠转身取下正在营业的纸板,丢进摊车里,“恶人的生意,我向来不敢兴趣。”
穆宽脸色稍沉。
“我曾连续捐赠慈善二十年,帮助过不少贫困儿童。楚小姐的意思,我不懂。”
他自从踏入政界,又身居要职。围绕在身侧的都是阿谀奉承的人,还从未被人这样甩过脸色。
“你不懂?”楚月柠一句话就撕下了他的伪装,“如果不是想用好名声进入政界参加选举,你会连续不断二十年做慈善?”
穆宽被女孩清澈的眼神,看得浑身一惊。
西装下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穆家早年一度濒临破败,他身为穆家长子肩负着振兴穆家的责任,好不容易才进了政界,他无论如何都要往上爬。
他做了几十年的慈善,甚至连自己都以为是真心爱做慈善。
今天却被一个小女孩毫不留情的戳穿。
新闻越大,就会有越多的人关注穆家。他爱惜羽毛,唯一的破例全在穆兴旺身上。
如果被人翻出一些事,穆家就算彻底玩完。他也会从政界上退下。
穆宽爱惜名声,绝不想看到这样的事。
所以,他才会想来找楚月柠,不论花多少钱他想买一个平息风波。找替死鬼也有讲究,楚月柠方方面面都符合。
他不指望警署那边破案的速度。
只有他清楚,想杀穆兴旺,想杀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他不想找真凶,他只想要名声,纵使死的人是他的家人。
“我从未做过恶事。”
“嗤。”
楚月柠懒得回答,将摊车往街道上推去然后拍了拍手转身离开。
没给穆宽一个多余的眼神。
车窗关上。
久久才传出一句。
“先回穆宅。”
穆宽不着急,他拿着楚月柠的资料,上面写着有个上过学的妹妹。
猎人要用耐心来狩猎,总会有突破口。
回穆宅的路上。
穆宽脑海一遍遍回放着楚月柠的最后一句话。
颓废的闭上眼。
穆兴旺曾经做过不少恶事。
他是帮着收拾了不少烂摊子,但为恶的人从来不是他。
他没撒谎。
除了几年前……有一家人亲自找到了穆宅。他们似乎是姓应,有个姓应的女儿。
穆宽出去的时候,应良在和穆宅的看守争执,16岁的少女伤痕累累的窝在母亲怀中。
期间,李桂芝一直用手捂着应芷荷的头,生怕会影响她。
“你们还来?”穆宽见到这三口人,充满了不耐烦,就是这少女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穆兴旺犯了强奸的事情。
事情发生后。
应芷荷就去警署报了警,还好穆兴旺反应够快,知道自己惹了烂摊子收拾不了就赶紧联系穆宽。
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势必会影响穆宽的仕途。
穆宽没有犹豫,利用在政界的影响力找到了警署关系最终解决了事情。
应良是个工地水泥工,衣衫破烂,工地的安全帽都没来得及脱下听见女儿受了罪还反被污蔑的事情,就透妻带女冲了进来。
“穆宽!你全家人都是畜生!”应良猛地推开看守,跑上台阶狠狠抓着穆宽的衣领,情绪激动两眼因家中发生的事情猩红不已。
穆宽举起手,他竟然还保持着政务司长的风度笑着说,“应先生,发生这样的事情,两个孩子都有责任。年轻人太过冲动……”
“你讲多一次!你再讲多一次!明明是那个畜生欺负人,怎么变成我女儿有责任!”应良被激怒举起拳头就要揍人,被赶来的保镖紧紧抓着压在地上。
应良咬牙:“都是为人父母的人,试想事情发生在你女儿身上,你被人这样搞会如何!为何不肯给我们一条生路行!”
穆宽拍了拍被掐皱的衬衫,“可惜,我没女儿。”
“你都会讲为人父母。我只为了我仔,只要他平安无事捅下再大的篓子,我都会为他托底。至于你。”
穆宽看一眼下方瑟瑟发抖躲在李桂芝怀里的女孩,裸露在短袖下雪白的手臂满是青色的指痕,五指清晰可见。
穆宽不用细看,就知是谁的杰作。
他抽回目光,从西装里掏出一张支票丢在应良头上,“你要怪,就怪你女儿生的过于漂亮,有几个男人见了会不心动?”
应良愤怒不已,被保镖死死按着然后跪倒了地上。他没法反抗,想起身后的妻女只能匍匐在地上嘶哑着声音哭。
“拿着钱,给你女儿买点靓衫打扮下,凭你女儿的姿色,嫁一个普通的富二代应该是件很简单的事。”
“滚!我们不要你的脏钱!”李桂芝松开女儿,跑上台阶捡起支票扔了回去。
应芷荷也不躲了,见父亲被保镖押着跪在地上,她过去推搡保镖啜泣,“阿爸,我们回去。我们不和他们斗了。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保镖松开了应良。
三个人刚刚站起。
余心慈就带着穆兴旺回来了,见到应芷荷就急冲冲上来甩了一个耳光,“贱人!表子!生的狐狸精这样就知勾引男人!”
“你给兴旺惹这么大祸,如果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乱讲!”李桂芝尖叫一声,过去想扯余心慈头发被保镖及时制止。
“果然小贱人带出来的就是大贱人。市井泼妇打架都知道扯头发。”余心慈一声令下,应家人就被丢出穆宅。
余心慈嫌弃的看着被三个人站过的地面,喊佣人用自来水足足冲洗了三遍。
这件事原本早已被穆宽遗忘。
毕竟,应家实在太普通,香江最底层的家庭毫无威胁力。
如今,因为楚月柠一句话,又被翻了出来。
穆宽下车回到穆宅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他让保镖去门口守着,一个人关进了书房,电视机播放新闻。他坐在老板椅上,神情凄凉。
“我真的做错了吗?”
“我当时也不知道兴旺并非亲生仔。”
累了。
穆宽打算睡,期间有个女佣进来送晚饭,他吃了晚饭躺在摇椅上眼睛越来越困。
他脑子突然一个激灵,意识到不对劲拼命睁开眼。
“我要杀了你!”站一旁的女佣忽然发难,拿着刀就捅向穆宽的腹部。
“你……”穆宽看向女佣。
黑暗下,借着昏暗的电视机光,满面恨意的女佣正是当年的李桂芝。
一刀又一刀捅进身体里,刀进刀出,鲜血溅了她满身。
“你……是你杀了兴旺和vivina……”穆宽渐渐倒在椅上,趁着李桂芝松懈的空间,他猛地站起大力夺过刀捅进李桂芝腹部。
李桂枝后退,穆宽往前扑去。
“穆兴旺这个畜生!他竟然还敢碰我女儿!他们该死,你也该死!如果不是你们,我女儿和丈夫都好好活在人世!”
李桂芝永远也忘记不掉,女儿浑身伤害的尸体。
“她才16岁!她还有美好的未来,就这么被你们毁了!”
李桂枝尖叫着拔下刀,一脚将穆宽提了个翻身,跪上去双手举着刀狠狠扎进穆宽胸膛。
鲜血溅了她满脸。
曾经。她是个连杀鸡都害怕的家庭妇女。
曾经,她是个只懂无措安慰女儿坚强的软弱母亲。
直到女儿被逼跳楼,她学会拿起刀。
穆兴旺确实是她杀的,女儿死后,他们就销声匿迹下半生都只做一件事——盯着穆家。
穆兴旺算命的时候,李桂枝就在现场。
看到穆兴旺不是穆宽的儿子时,李桂芝心底生出快意,穆宽为了穆兴旺做尽伤天害理的事情,结果却替人白养儿子。
不过,这些报应还不够。
她要穆家人全部为芷荷陪葬。
她先同应良联手杀了落单的穆兴旺,她没用,刚开始杀人手软,才导致缠斗的过程中让穆兴旺反杀了应良。
临终时。
应良死死抓着李桂芝的手,目眦尽裂让她继续。
穆家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李桂芝继续蹲点,终于,让她找到了机会。
去美容院的余心慈被她用哥罗芳迷晕,等她醒来再用同样的手法杀害。
余心慈咽气前,看到中年妇女满是血污的手拍了拍她的脸。
“穆太太,这种泼妇手段你钟意吗?”
穆宽呼吸越来越困难,忽然,他松一口气。
至少……至少,他死的时候还算干净,什么污点都没爆出来。
他也算为香江付出过心血。
香江市民会为他可惜,报纸上甚至会为他写哀词。
忽然,电视上传来新闻主播的声音打断了穆宽的幻想。
“据杂志社提供的爆料,穆兴旺曾经有过多起刑事案件,最后都被穆司长用权利抹去。穆司长涉嫌滥用职权妨碍司法公正,政府已经成立专案组开展调查。因为有大量证据提供,一旦定罪穆宽会获得三十年以上的刑罚。”
“有消息讲,九龙警署的警员赵钧,也涉嫌与穆宽同流合污目前已经被停职调查。”
“受这次事件影响,香江警署时隔十年将开展新一轮的贪污调查问题。”
“赫……赫赫……赫……”穆宽张开嘴,大量鲜血从口中涌出,不甘心的眼睛死死睁大看着电视,五指一遍遍抓着地面,指甲全断裂开出血。
最终。
死不瞑目断了气。
李桂芝也捂着腹部慢慢倒下,喘着粗气一步步爬到墙边靠着。
弥留之间。她看到有个纤细的身影进来。
李桂芝虚弱的问:“你……你是来捉我的吗?”
“我……我认得你。那天,我看到你上了……上了警察的车。”
楚月柠垂眸,静静看着她,“我来送你。”
“送……送我?”李桂芝腹部流的血越来越多,用尽了全身力气,“谢……谢,我……我是……杀……杀人犯,不……不……值得送。”
李桂枝目光看着窗外,月光洒进书房,忽然,她指了指前方,濒临死亡逐渐黯淡的眼睛,露出满足的笑。
“芷……芷荷……和先生来接我了……”
“真……真好,地……地狱也……也不怕……”
楚月柠闭目,金光淡淡的功德环绕在周围,左手挨着右手腕迅速旋转,双指并拢默念了超度的咒语。
连杀三人背了血债,李桂芝会要轮回三世猪生道。每一世,都要经历被屠宰的命运死在屠宰刀下。
天理应该?
何谓天理?
她……真是不喜欢这样的事啊。
所以。
楚月柠睁眼。
李桂芝的魂体飘向窗外与女儿还有丈夫牵手。
楚月柠仰望星空,星辰遍布夜空,三具游魂化作点点金光随风消散。
她,
非要送李桂芝去轮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