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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24章】天真世外仙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不言归 7621 2024-06-20 10:44:42

望凝青并不知道, 自己随手放下的三枝花,在聪明人的眼中不是普通的花,而是写满了血泪与恩怨的过往。

在自以为跟林瑜璟“串通”好之后, 望凝青老老实实地等了好一段时日, 也不见林瑜璟偷偷“泄密”给她。迷惑不解的望凝青再次当了一回梁上君子,这一回,她彻底地悟了——甭管林瑜璟和祁临澈的皮相生得如何温雅, 这两人本质上都是皮毛油光水滑的老狐狸,而且在这件事上, 两人还都是一伙儿的。

望凝青不明白祁临澈在想什么, 她人就在这里,一柄锋利而又无坚不摧的刀, 可他却不愿意使用。她自认自己跟原命轨中的云出岫一般无二,为何祁临澈能够狠心利用云出岫, 如今却不肯利用她?是因为她表现得还不够听话?还是因为“离家出走”之故让他觉得自己不受控制,不值得信赖,不配参与进他的谋划?

“小凝青, 你也该收网了。”灵猫提醒道。

望凝青应了一声,翻身从屋顶上跃下。原命轨中的云出岫最终会成为众矢之并不是偶然,在气运之子着手调查此事后,幕后黑手的身份是一层层剥落的。依照原定的命轨来看,此时的气运之子燕拂衣已经在远山侯和月时祭的帮助下推断出了一些线索。但是不等他们拔出这带泥的萝卜, 这条线索就毫无预兆地断了。

线索断得突然, 虽然给燕拂衣造成了一些麻烦, 但也让他意识到自己没有找错方向。

望凝青现在要做的, 就是去断掉这条线索, 给燕拂衣留下属于幕后黑手的“破绽”。

燕拂衣, 他的身世经历非常符合灵猫对“气运之子”的幻想——天赋异禀,头脑聪明,有肝胆相照的知己,有情深似海的爱侣。身负血海深仇,牵连甚广,轻易便可以影响江湖甚至是整个天下的格局,更重要的是,他的“故事”被反角选中,成为阴谋的牺牲品。

气运之子的诞生与一个世界的反角脱不了关系,在灵猫看来,这是一种接近“互噬”的羁绊。拥有绝对“运气”的气运之子和拥有绝对“力量”的反角之间的角逐战,气运之子如果失败,那他努力奋斗积攒下来的所有都会变成反角的力量,反之亦然。

灵猫心知望凝青眼下失忆的状态除了杀人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便也没勉强她去思考其中的厉害关系。原定命轨中的云出岫杀人是有顺序的,她是一柄好刀,却是一柄笨拙的刀。祁临澈利用她,好处就在于她不会问东问西,也不会藏匿自己的私心;但坏处就在于云出岫什么都不想,毫无随机应变能力,只会按照原有的步调前进,燕拂衣试探她简直一试一个准。

而对于望凝青来说,时隔许久,祁临澈终于给她下达了一个“命令”,命令望凝青帮他去杀一个人。

这个人是天藏楼的叛徒,背叛的原因是泄露了祁临澈明令禁止贩卖的机密。

说来也是可笑,祁临澈看不起只重“情义”的江湖,但最终却偏偏栽在了“重情重义”的江湖人手里——这个叛徒是百晓生手底下的暗线,代号“楼三”,在百晓生移交权利之后向祁临澈投诚,没过多久便成了天藏楼的高层之一。燕川曾经有恩于他,所以在知道唐予便是燕川之子燕拂衣之后,楼三冒着杀头的风险将情报泄露给了燕拂衣,在燕拂衣潜伏天藏楼期间也处处照拂他,为他打掩护。

直到楼三被云出岫杀死,这个对燕拂衣而言亦师亦友的长者,依旧用他以前跟燕拂衣定下的暗号留下了重要的情报。也正是因为这人的死,燕拂衣与祁临澈之间的关系彻底恶化,最终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这个情报揭穿了“妖女”的真实身份——并没有怨恨滔天、为祸苍生的红衣妖女,只有尘埃不染、杀人如麻的白衣剑仙。

燕拂衣半生坎坷,但却幸在总有贵人相助。燕川一生廉洁,行侠仗义无数,最后留下的人脉都成了燕拂衣的助力,为他铺平了前路。因此,最后的最后,燕拂衣会寻到自己的生父燕川,在燕川的口中得知了一段往事,当年苏家灭门一案的真相才得以完整。

灵猫忧心失去记忆后变得没有那么冷心冷肺的尊上会下不去手,毕竟楼三与先前的三人不一样,但事实证明它多虑了。楼三是个优秀的密探,极其擅长消匿自己的行踪。即便如此,他还是在逃跑后的第十七天死在了望凝青的剑下。

为了给楼三留下足够的时间,望凝青还特意在那小破屋窗外伫立了良久,直到楼三意识到不对时才推门而入。灵猫扪心自问,以尊上的仙姿玉貌,即便她在风雨飘摇的夜晚踏着寒风而来,那场面也是美得几可入画。只会让人想到谪仙下凡,而不会令人想到山中精魅。但原本准备逃跑的楼三看见尊上的瞬间愣是傻在了原地,连逃跑都忘了。

灵猫有些慌,它摸不准楼三跟燕拂衣的暗号是啥,但它怕尊上的剑太快太利,一下就把人给杀了,所以它只能撺掇着望凝青跟人说说话。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反角死于话多。从古至今,拥有绝对力量的反角败落的原因都不是因为气运之子的力量,而是死于自己的傲慢。要不是反角自恃强大不屑于斩草不除根,又哪来的主角风吹又生,东山再起?

失忆后的尊上十分听话,她撑着伞,说了一句她平日里看来绝对是废话中的废话:“夜安,你就是楼三?”

“……是。”楼三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据说他年轻时做密探卧底,被人剪去了半条舌头,从那之后他便很少说话,“姑娘是来杀我的?”

“你背叛了祁临澈,被杀也是理所当然的。”望凝青收了伞,将背在背上的琴抱起,拔出了自己的剑,“要听曲子吗?”

楼三坐在硌人的床板上,交缠的十指倏地收紧。剑仙的曲子当然不是随便听的,曲尽人终,从来都不是一句笑话。

楼三想要拖延时间,他将指甲咬成尖尖的样子,借着屋内昏暗的灯光在床板上刻字。那是他昔年在教导弟子暗语之时弟子编出来的一套暗号,除了他和弟子以外无人知晓。他还曾嘲笑那个臭小子编出来的暗语像鬼画符,弟子却言辞凿凿地说“就是要这样才好,这样你就算当着别人的面写字,他们也会觉得你是心烦意乱在画鬼画符”,没想到最后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在这逃亡的路上,楼三同样留下了许多暗语,他跟弟子有一个月联系一次的约定。等到弟子发现这个月联系不上人了,他一定会循着暗语找过来。届时即便他死了,尸体也会盖在暗语上面,就算尸体被拖走,剑仙看着也不像是一个会耐心检查破烂床板的人。

楼三正想着如何拖延时间,却淬不及防之下看到了望凝青的正脸。他心中一惊,险些给身下的床板戳了个窟窿。

“姑娘……你与许云栀是何关系?”

楼三此话一出,灵猫顿时“呃”了一声,它心想,怎么会提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好像在故事的结尾部分才出现过几次,完全是个背景板。

“没有关系。”望凝青抱琴而立,轻轻拨了拨琴弦。

楼三沉默了一瞬,却是道:“那姑娘可知晓,您的音容面貌与十数年前名震天下的江湖第一美人许云栀生得一模一样?”

望凝青抚琴的手顿住了,她微微偏头看向灵猫,却发现灵猫也很震惊,震惊到一个没站稳直接从望凝青的肩膀上掉了下去:“不知道,许云栀是谁?你怎么知道她跟我生得一模一样?”

“……”望凝青的问题让楼三感到有些难言,但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只能如实说道,“许云栀是百晓生还在时最后一份美人榜的榜首,我曾经是百晓生的心腹,有幸见过那位名震天下的江湖第一美人。姑娘与许云栀的气质大相庭径,但眉眼五官却极为相似。”

“我不知道,我从小就跟师父一起生活,不知道你说的许云栀是谁。”望凝青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皮相,但却配合着楼三拖延时间的行为,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天下之大,面容相似也是缘分,不必过多介怀。”

此话一出,楼三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灵猫才忍不住提醒道:“小凝青,他是说许云栀可能是你、不,可能是云出岫的母亲呢。”

原来如此,但他认识许云栀也不能阻止她杀他吧?这时候攀关系属实没必要。

“这段时间以来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妖女’白花就是姑娘你?”

“是我。”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望凝青为杀人而来,甚至提前摘好了花。因为灵猫说楼三的一生没有太多的过错,只是寿命将至,所以望凝青摘了一朵送葬的白菊送给他,“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楼三当然有很多想知道的事,就算死,他也要死得明明白白,为弟子留下尽可能多的线索:“姑娘霞姿月韵,有天人之相,何必自染尘埃,助纣为虐呢?姑娘化身白花,又是为谁而杀人?是为了当年的苏家?还是为了祁临澈祁大人?”

“助纣为虐?怎样算助纣为虐呢?”望凝青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你挡了路,所以我要杀你。”

楼三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灵猫也是如此,它忍不住挠了挠望凝青的头发:“尊上,不对啊,这里要说出你是为祁临澈效命的才行,他才是幕后黑手。你只是被利用的工具,一柄剑而已,剑无善恶,好坏都看用剑的人。”

望凝青不理它,自顾自地说道:“为什么我杀人就得是为了别人?不能是为了我自己?”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对楼三说,还是在对灵猫说。

灵猫劝阻的话语未能出口,便霎时顿住了。它忽而间意识到,尊上并没有说谎,她杀人,为祁临澈效命,本质上都是为了她自己。或许是失忆后变得过于纯粹的心性让她不想说谎,也或许是觉得在将死之人面前没有说谎的必要。

灵猫不再劝了,它心想,左右两人都是反角,应当不会对大局造成什么影响。

“姑娘有一双稚子的眼。”楼三沧桑地道,“这世间的丑恶,看得越多,眼睛便越发浑浊。姑娘与令堂不同,令堂千帆过尽,眸中镂刻众生,便是笑也让人伤痛难耐,因此一眼便能要人生,要人死。姑娘虽无令堂的风情万种,但这样清澈的一双眼,即便您杀了人,我想世人大多也都愿意相信您是情有苦衷。”

望凝青淡淡地道:“听起来这其中有一段很长的故事。”

望凝青以为楼三是在拖延时间,却不知道楼三心中乱糟糟的一团,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了。

楼三在想自己的弟子唐予前不久寄来的那封信,他拜托自己调查一个女人,他怀疑这个人就是杀害了几大江湖名士的凶手白花。可这臭小子却不知晓,整个江湖都在猜测白花的身份,白花的线索与情报甚至在天藏楼内挂出了天价,但天藏楼实际也不知晓白花的真实身份。与此相反,白衣剑仙的情报却被列为一等机密,是不允许查探以及贩卖的。

正如唐予所说的那样,这其中或许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因此楼三铤而走险,将云出岫的情报传递给了唐予。

楼三能够从事密探的职业,自然心细如发,见微知著,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白衣剑仙云出岫居然是许云栀的女儿。

许云栀的女儿怎么可能是白花呢?她的女儿……怎么能是白花呢?!

“姑娘。”楼三想到眼前眸如稚子的少女或许被人蒙在了鼓里,忍不住道,“我不知道您对过往的旧事知道多少,也不知道您的目的为何。但你需得知晓,令堂与苏家之间的关系有如樟木与菟丝,盘亘虬扎,如血肉白骨般难以分离却也难以相生。您不知晓自己的生母是谁,他人却借你之手去利用苏家的仇怨,以此搅乱江湖,这其中的蹊跷之处,您可清楚?”

“我不知,但为什么许云栀的女儿不能是白花?不能利用苏家?不能搅乱江湖?”望凝青反问道。

“因为……因为许云栀……许云栀正是因为苏家的‘天才’而半生尽毁,她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

楼三的腰背深深地佝偻了下去,他最终还是说出了这段自己曾经发誓要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许云栀的母亲名为云娘,是苏家最后一任族长的胞妹,换而言之,在白伊人嫁给苏家少主之后,许云栀的母亲就是白伊人的姑母,许云栀的身份在名义上是苏家少主的表妹——但这浮于表面的“名义”在苏云娘离开苏家时便成了烟云。

苏家最后一代“天才”的传承极为坎坷,上一代“天才”拥有两个孩子。在决定长子作为苏家族长之后,苏家的天才便决定将次子培养成下一代天才,不论男女。因此苏云娘还在娘胎里时便接受了“天才”的历练以及洗礼,从小便也展露出了过人的资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苏云娘及笄之时,她就会接受上一任天才的传承,成为这一代苏家横空出世的天才。

然而,造化弄人,十五岁的苏云娘比起常年闭关的父亲,更亲近已经当家做主的兄长。她知道兄长为了维系苏家的荣耀而汲汲营营,知道兄长因为武功平庸而被许多江湖人看不起。她知道兄长所有的艰辛以及不易,因此在知道“天才”的真相之后,苏云娘选择了对兄长和盘托出,并提出了要和兄长一起上演一出戏。她认为只要自己诈死,那苏家就只剩兄长一人,父亲别无选择,只能将功力都传承给兄长。

苏云娘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最信任的兄长背叛,假戏变成了真做,她拼了半条命逃出来,失去了一条手臂和半截腿,彻底成了废人。但即便苏云娘成了废人,她的坚韧以及美貌依旧吸引了当时朝廷官宦世家许家的嫡次子,他们相爱并诞下了子嗣。但许家不允许前途无量的嫡次子娶一个残废的女人为妻,许大人便带着妻子和女儿离开了许家,从此不知所踪。

一个从小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和一个武功尽废、半身残疾的女人,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中会发生怎样的不幸都是可以预见的。许家等着许大人忍受不了疾苦,主动回来低头认错,却没想到这对夫妻遁入江湖有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十年过去了,许家后悔了,他们不顾一切地寻找这对夫妻,最终却只找到面貌肖似苏云娘、被打断了一条腿、沦落到街边乞讨的许云栀。

“许云栀小姐被带回了许家,却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问她父母在哪,她就指着脖子上的一对白骨项链不说话。后来百晓生去查了,才知道许家夫妻离开后没多久便遭了贼,那是一群落草为寇的江湖人,仰仗着武功洗劫了好几个村。苏云娘和许云栀被许大人藏在了地窖里,那群贼寇杀了所有男人,只留下女人,老人、小孩……都没放过。”

“他们占山为王,在村子里寻欢作乐了十几天,那时是灾年,全国各地都在闹旱,朝廷分不出兵力去围剿。他们吃光了村子里为数不多的粮食,这才离开了村子。许云栀是这么苟活下来的,只有她活下来了,我是说……我是说,在没有粮食的荒年里,她在地窖里躲了十几天,最后,最后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了……”

望凝青“啊”了一声,她忽而间意识到了什么。如果楼三说的是真的,那这的确是凄惨而又被毁得面目全非的一生。

“她没法让父母入土为安,只能捡了父母的一根指骨串在一起。回到许家后,她就一直是那个样子,脚治好了,走路却还是跛;不开口说话,只吃素;体弱多病,缠绵病榻……世人可以想象得到的一切煎熬痛苦她都遭遇过。可她还是很美,一颦一笑都那般的凄婉哀艳,像燃烧生命的凤凰,美得动人心魄。没有人能对不对笑着的许云栀心软,没有。”

“她一笑,就让人觉得为她死了也是值当的,所以他们愿意为她付出所有,哪怕要出卖自己的良知,做那丧尽天良之事。”

望凝青拨了拨弦,脑海中庞杂反复的因果忽而间串联成了一条线,她了然道:“苏家?”

楼三微微一顿,不答:“沦陷于情爱中的男人总是如此,即便心爱的女人不求,也会忍不住为她出气,不是吗?”

“不错,她越是不求,就越是让人动容。”望凝青垂眸,浅笑,仿佛说的是毫不相干的人,“江湖便是如此,不仅恩生于害,害生于恩,还有天道轮回,因果业报。苏家毁了苏云娘,许云栀便也反过来毁了苏家。因为恩怨,才有了乱世的‘妖女’以及杀人如麻的‘白花’。”

楼三历经沧桑,怎会不知望凝青说的是至理?但他觉得难受,他觉得许云栀的孩子不应该这么说她:“你不应该这么说你的母亲。”

“为什么不行?”

“因为她曾见过世上最伟大的母爱,所以她也发誓要成为最伟大的母亲。谁都可能死于恩怨,但唯独许云栀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成为恩怨的牺牲品——就像苏云娘,她从未跟自己的孩子提起过苏家,从未给许云栀灌输过复仇的念想。”

望凝青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所以你觉得我不可能是‘白花’。”

“是谁利用了你?是谁欺骗了你?”楼问着,“是谁逼迫你为苏家复仇?用这种方式,让你亲手手刃了那些人——”

“等我为‘苏家’复了仇,再告诉我真相,让我崩溃,让我痛不欲生,如此摧毁我的一生。”望凝青淡然地道,“你是想这么说吗?”

楼三沉默,但他的神情以及眼神却在告诉望凝青,他的确是这般想的。

“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灵猫瞠目结舌,它没料到云出岫的身世居然牵扯着这般复杂的恩怨,“明明在气运之子的命书上,这些都是一笔带过的背景故事……但,这些人也太能胡思乱想了吧?!什么欺骗什么复仇,明明云出岫只是单纯为祁临澈效命而已——”

望凝青打断了灵猫的话语,兀自询问道:“此事除了你,还有几人知晓?”

楼三沉声道:“没有了,我……”

楼三话音未落,就感到自己心口一凉,他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向望凝青所在的方向,却见她抬着一只手,神情淡漠而又冷然。

一支鲜丽娇嫩的白菊正正插在楼三的心口。

“你……”

“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吧,我不想听见你们为我施加的苦衷。”

她的话语是如此的冰冷,冷过屋外飘摇的风雨,但她的眼眸依旧如同被雨露洗涤过的琉璃,透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善恶有报,我也有自己应得的结局。”

——那样一双毫无欲求、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眼睛。

楼三怔住了,他感觉到鲜血泅湿了衣襟,他看见那个眉目如画的白衣少女毫无留恋地转身背对着他,无甚所谓地将琴负于身后,撑开了手中的伞。她微微偏头露出的侧颜是与其母如出一辙的秀美,却并无那种疼痛难耐的忧愁与哀思。她就这么撑着伞,一步步地走进瓢泼的风雨之中。那将窗外树影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狂风、那仿佛要将尘世通通掩埋的大雨,都被她尽数踩在脚下,她就这样,一步步地走远了。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楼三的瞳孔渐渐涣散,弥留的神智却在欣慰地喟叹,白衣剑仙不是苏云娘,也不是许云栀,她是过往云烟入眼而不入心的世外谪仙。那些苏云娘承担不了的风,那些许云栀负重不起的雨,到头来都没能撼动她的脚步分毫。

楼三吃力地挪动着食指,毫无章法地在地上划来划去,他想起自己留下的情报,那些线索无疑会化为指向云出岫的利剑。他太了解自己的弟子,那是个聪明又勇敢的孩子,心中燃烧着尚未成烬的道义,他会不计一切代价让凶手落网——但那不行,绝对不可以。她是许云栀的女儿,就算她杀了人,她也是世上最好的女孩。没有人忍心责备她,因为她一定比任何人背负的都要多。

哪怕被命运的轮轴碾成灰烬,她也如纷飞的碎雪一般高洁。

“救、救救她……救救她……”

不要让阴谋污浊那双眼睛,不要让恩怨摧折她的脊梁。

一定要注意到我的提示啊,傻小子。楼三抬手捂住了胸口的花枝,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

林瑜璟跟随了祁临澈这么多年,却至今都没能看透这位大人在想些什么。

云小姐已经离开府邸很长一段时间了,在知道祁大人派遣云小姐去“追杀”一位天藏楼的叛徒时,林瑜璟心中就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说实在话,祁大人这段时间的生活毫无变化,依旧早出晚归,伏案劳形,既不沾美酒亦不好美色,但林瑜璟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祁临澈是个喜怒不形于色、高深莫测到让心腹都难以揣测他心绪的上位者,正是因此,林瑜璟才敢笃定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这件事对祁临澈造成的冲击甚至让他无法掩盖自己的心绪,以至于到了林瑜璟都能感觉到他的动摇的地步。倘若换成别的事情,林瑜璟或许会忍不住质疑,但如果造成祁临澈动摇的原因是云小姐,他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前不久,前去调查许云栀的侍女兰带着情报回府。虽然因为时隔日久而导致许多往事变得无法考据,但天藏楼的前身毕竟是曾与许云栀有所关联的“百晓生”,想要收集许云栀的情报还是很容易的。

“大人,云姑娘屋内的陈设有些老旧了,是否要让人换一批新花样?”

“不必了。”

祁临澈合上了情报,目光深深地望向窗外的溶溶夜色:“过几天让人把房间收拾了吧。”

前来汇报的侍女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听见这话却是有些惊诧,以至于无意识地抬起了头,发出了一声不合礼节的“欸”。

“她应该不会回来了。”祁临澈难得地解释了一句,怀着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滋味的心情,“她不是明知眼前是火坑还往里跳的傻子。”

云出岫的确天真,但天真不代表愚蠢,她只是有很多事情没经历过,所以不懂而已。

祁临澈笃定楼三会将真相与往事尽数道于她听,毕竟云出岫长了那样一张肖似许云栀的脸,楼三不可能认不出来。而到了如今这种地步,就算是云出岫也会明白及时抽身的重要性,这并不是几顿饭的恩情便能一笔带过的浑水,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生之祸。真相大白之后,楼三会带着她远远地逃离,离开江湖与朝廷的这场纷争,虽然此时离开已经有些晚了,但好在还在他可控的范围之内。

祁临澈有些淡漠地想。

虽然不知道是阴差阳错还是蓄谋已久,但对于云出岫来说,此时离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若她不知道许云栀的往事,那在楼三告知她一切后,她也理应尊重许云栀的选择,毕竟她会对“师父”言听计从,没道理会不眷恋血缘上的亲属;若她潜伏在他身边是蓄谋已久,那不管她有何筹谋,借助这阵东风将“白花”所做的一切都推到他头上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就像她对王员外所做的一样。

她对他若有情,那这份情谊也不过像王员外家中的那几位“给她铺床叠被打扫房间”的姨太太一样,浅薄且经不起深究;她若对他无情,那尘世中发生的一切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南柯一梦,她大可拂袖离去,因缘皆断,冯虚御风于朗朗青天。

对,于她,于他,都不过是一枕黄粱的美梦。

祁临澈是这么想的,他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所以他依旧起早贪黑,为天下鞠躬尽瘁,连想起她的空隙都没有多少。只是在偶尔吃到阳春面的时候想她一下,看见玉兰花的时候想她一下,窗外吹来的风拂过鬓发时想她一下……仅此而已。

祁临澈是皇帝的智囊,六元及第的名士,南周国最年轻的宰相——他智珠在握,算无遗漏,不管人心还是朝堂。

所以,在望凝青自书房的窗外探头进来时,他狠狠地愣了一下。

“祁临澈。”她还是那般全名全姓地唤他,伸着手,掌心朝上,“给钱,我要去吃饭。”

祁临澈回过神来,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他很想破口大骂,但实际上却是快步上前,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她柔顺的长发藏了草叶,即便被他一只手摁着后脑勺抱在怀里也没有挣扎,只是神情似有不解。她就着这么一个低头埋在他怀里的别扭姿势,两只手胡乱地摸索,轻车熟路地摸走了祁临澈腰间的钱囊,倒出几块碎银子,然后又非常自觉地将钱囊还了回去。

祁临澈暗自咬牙,有几分切齿:“蠢货,为什么要回……”

喉咙哽噎了一瞬,之后的话竟说不出口,该说是百感交集,还是怒其不争?又或者二者皆有。

但此时他只想抱住这块不通人心的石头,不想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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