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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第27章】番外.相闻歌离蝉时雨

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不言归 3606 2024-06-20 10:44:42

许多年后, 那一夜迷离的幻梦仍会时不时地被人提起,人们用怜惜而又叹惋的语气,不厌其烦地讲述一个名为“蝶姬”的少女凄苦而又哀美的一生。

本是出身清贵的贵族少女,有着绝美的姿容、卓绝的天赋, 大阴阳师久我莲曾说她若修习阴阳术, 霓虹恐怕将会多出一位护国级的大巫女。

可惜, 蝶姬遇人不淑, 家道中落后投靠血亲,却被权贵挟恩以报, 逼她做女儿的影武士, 抹消她的名姓, 要她为女儿替死。

“我心中有恨,可我仍是要活。这伶仃孤苦的一生岂能书上我的名?须得生时灿若夏花,死时美如秋叶,这才不负我走过无尽量劫,来这人间一遭。”

专门给小孩讲妖怪怪谈的走夫打着节拍,语调抑扬顿挫, 神情眉飞色舞,活灵活现得仿佛亲身经历过此事一般。

蝶姬并不善良, 甚至可以说十分恶毒, 她几次三番欲害收留自己的表亲家的小姐, 最后甚至为了能在御前献舞而将表小姐推下了楼梯,抢走了她的舞裙。

走夫说到这里,当场站起身表演了一段“恶毒蝶姬”的独角戏,看得周围的小孩眼中异彩连连,纷纷惊呼。

“蝶姬怎么这么坏啊。”有小女孩不满地嘟起嘴巴,“我更喜欢善良的表小姐, 蝶姬这种坏人肯定会受到惩罚的。”

“欸,欸,这种想法好啊。”走夫咧嘴一笑,现在骂得多响亮,以后就哭得多凄惨,那场面真是让人百看不厌。

蝶姬之所以被称作蝶姬,是因为她豢养了一群美丽却危险的毒蝶。传说,她在毒蝶的环绕下起舞,就连大阴阳师久我莲都要为她倾心。

恶毒的蝶姬想要活得美丽,然而命运从来都不曾眷顾过这个凄苦的孤女,面对想要将她拆吃入腹的妖怪和人类,蝶姬不得不一次次地拿起自己的刀。

她伤害别人,践踏别人,踩着别人弯曲的脊梁骨不停地往上爬,却在那摇摇欲坠的最高处,跌下。

走夫并没有着重阐述蝶姬的凄惨,而是描述了她的狠辣果断与不择手段。

面对即将被囚禁的后半生,蝶姬跳起了最凄艳的舞蹈,她像有今朝无明日的蜉蝣一样,将那淬了毒的怀剑刺向最嫉妒、也最怨恨的那个人的颈项。

那个时候的蝶姬在想什么呢?她不是想要“活下去”吗,难道她不明白,如果她真的杀了人,那下场唯有死路一条吗?

“她多想破坏那个人的笑脸啊,天真的、无邪的、幸福的笑脸,那是原本的蝶姬该有的模样。”

“蝶姬憎恨原本的自己吗?”小孩捧着脸蛋,天真地询问道。

“是呀,表小姐有人护着,所以可以一直良善。而戴上般若面的蝶姬,所爱的人都不在了。”

走夫低低一叹,听故事的孩童们被话语中的哀戚感染,也忍不住心生怅然。

“她可真是个可怜又可恨的人啊。”

“可是,她原本也是像表小姐那样善良美丽的姬君吧?是因为人间的苦难才把她逼成了这副丑陋的模样。”

“然而,面对这个将她逼成这副模样的人间,她却还喊着‘我想活下去’啊。”

幼小的孩童尚且懵懂,已经知事的大孩子们却陷入了沉默,他们都意识到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藏着怎样不屈的傲骨与无法诉之于口的心酸。

正如正义永远会战胜邪恶,光明永远会驱逐黑暗,故事的结局,蝶姬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她死了吗?”那个说喜欢“表小姐”的小女孩抱着棉花娃,理所当然地询问道。

“当然,蝶姬死了。”走夫肯定地点了点头,嚼着微甜的草根,砸了咂嘴巴。

“我就说嘛。”小女孩得意地叉腰,大声道,“坏女人都是要得到惩罚的!”

走夫笑了笑,吐出已经没有味道的草根,换了一条:“蝶姬最后为了保护所有人,和大妖怪雾见川同归于尽了。”

此话一出,议论纷纷的孩子们瞬间收声,他们有些难以置信地瞠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个英雄一样的结局是属于蝶姬那个恶毒的女人的。

“那真是山穷水尽的一战啊,阴阳师们全都倒下,武士们也已握不住手中的刀,只有大阴阳师久我莲还在苦苦支撑。”走夫摇头晃脑地道,“但是,没有人能与神佛相抗,更何况那是永远不会湮灭的,已经成就半佛之身的忘川呢?”

“就在那时,蝶姬站了出来,她对忘川说‘过来’。”走夫压低了声音,气氛骤然紧绷,孩子们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她是那么的美,一眼便能让人心碎。即便是忘川的河灵都不忍拒绝她,朝着她走去。”

“她捡起了被丢在地上的即身佛,没人想要那邪性而又不详的佛像,就连忘川自己都不想。”

“太脏了,太旧了,那佛像写满了佛曾经的羸弱与不堪,又被贪念和欲望污浊成了那般模样,谁会喜欢呢?”

“但蝶姬捡起来了,她把忘川曾经的弱小、孤独、痛楚全部捡起来了,就像把那个曾经天真并且善良的自己一点点地拼回来了。”

“‘好孩子,好孩子’她抚摸着忘川的头发,嘿,多么胆大的女人啊,她居然敢摸神明的头发。”

“她将强大无匹的神佛抱在怀里,就像抱住一个弱小的、从未在人世间得到过一个拥抱的婴儿。”

“她说‘你做得很好’,很努力了。听起来真是轻飘飘的话啊,她到底在夸什么呢?”

“她在夸忘川,夸他熬过了身化即身佛的痛楚,夸他一步步成佛而付出的每一种代价。”

“她也在夸蝶姬,夸她每一次的苟延残喘,夸她那么努力地在丑陋的人世间活出美丽的模样。”

“你看呐,蝶姬哪里是不善良啊?她分明一眼就能看透别人的心啊。她若是真的不善良、不在乎他人心意,她怎会这样拥抱祂,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死啦。”寂静的沉默中,走夫轻轻一叹,语气饱含沧桑,“忘川说,你是我的心脏,她便一剑刺穿了忘川和自己,将心还给了祂。”

“大阴阳师握住了她的手,可她还是像晨光下的泡沫一样消散在水中。”

“那一夜,虚幻的忘川河流淌过整座平安城,承载着俗世所有的思念与痛苦,回归了彼岸。”

“天亮后,忘川消匿无踪,但传说蝶姬幻化的紫蝶还会在夜间徘徊,寻找着迷失方向、不知归途的灵魂,送他们回归流水。”走夫结束了怪谈最后的篇章。

“骗人。”抱着棉花娃的小女孩噘着嘴,眼泪在眼眶中滴溜溜地打转,“如果是好人怎么会变坏?如果是坏人又怎么会变好?”

走夫讪讪一笑,安慰道:“你还小,以后,以后一定会知道的。”

这世上最为触动人心的不是纯白无瑕的善,最让人振奋的也不是光明驱逐了黑暗。

恶人将死时的良善,卑微者最后挺直的脊梁,胆小怕事之人最后站出来,成了所有人的光。

“越是黑暗的地方,人性的光辉便越是闪耀。”

蝶姬死后,平安京内的贵族们感怀她凄苦的过往,钟情她物哀寂落的一生,也为她最后做出的抉择感到困惑、不解,为此津津乐道。

她最后到底为何会用刀剑贯穿自己的心,为何会对雾见川说出那样奇怪的言语?

有人认为是因为善良,有人认为是为了大义,有人认为是为了爱情。众说纷坛,意见不足而一。

蝶姬的一生,就像一道反复研读也无法探究分明的谜题。

但走夫讲了那么多遍蝶姬的故事,却觉得那毒蝶一样的女人未必会有如此柔软的心肠。她或许最终什么也没想,只是随着性子捂住了别人的伤。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善良,只是因为她看见了,她能做到,便随手给予了慰藉一样。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个崇尚物哀寂落的国家之中,蝶姬的故事有一种引人向上的、坚韧的力量。

“忘川最后成佛了吗?他拥有了心脏,是不是就不再害人了啊?”

“是啊,祂等待的妻子已经化成了河面上的蝶影,变成了开在河川旁的蓝色彼岸花。”

“祂能一直看见她,无论何时何地,想必从此以后,祂再也不会感到孤单了吧。”

“那大阴阳师呢?他爱的女孩不见了,他又去哪了呢?”

“他啊,听说他从那之后便开始四处游历,与很多人相遇,又与很多人别离。”

“他说,他爱的女孩有一双写满了苦难的眼睛,所以他要将旅途中的美好写成诗集,或许终有一日,她能看见曾经映在他眼中的风景。”

……

“含蓄之美是不得说,言语修饰会坏了美感,说得多了,便失了那股自然纯粹、‘说不得’的意境。”

毛笔沾了沾墨水,柔润的笔尖在砚台的边角处别了别,将过于饱和的墨沥了出去。

他提笔,落字,在那印有沧浪纹的梅花笺上写下了流畅端正的字迹。

“优美的事物,是晴天的小雨,空气湿润不燥,泥土松软不泞,飘忽的细雨被风吹得歪斜,透过枝叶照来的虹彩也跟着摇摆不定。”

那彩虹就那么小小的一点,荷叶上蓄的水珠被光一照,那彩虹便钻进了他的掌心。

“如月息更来,吸气尚觉得冷,晨间起得早了,木漏日下见树叶凝了一层薄霜,叶脉清晰可见。”

“竹最为雅致,玉竹最好,红线系了木作的牌子高高挂起,风一吹,耳闻喀啦喀啦的催眠之曲。”

写到这,他忍不住微笑,红线缠竹听上去的确很美,但总有小动物被绳捆住,所以也只是催眠了一下午。

“换了风铃,音色甚美,就是下雨时敲得太急,听着有些可怜。”

“开怀的事,是林中窜出两只狐,彼此打闹嬉戏,踩在刚落了花的土地上,留下一个镶了花的脚印。”

他当时蹲在脚印边看了半天,忍不住用食指戳了戳那看上去粉嫩软绵的“爪心”。

“文披月寄来的书信,好友相赠的鲜花饼,红底黑边的食盒翻开了盖子,点点碎屑沾在信上,好似看见友人咬着鲜花饼奋笔疾书的神情。”

“水无月,下了一场大雨,冒雨赶回屋舍,满身狼狈泥泞,在温暖的和室内清洗沉重的身体,转身,看见庭院里的紫阳花在雨中变了颜色。”

他的笔尖微微一顿。

“是青紫。”他笑叹,仍旧落笔。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反反复复斟酌了语句,这才郑重地下笔。

“花咲月,枝头的樱花开得正好,一片樱瓣儿飘落在茶汤上,小孩朝湖中丢石子,噗通一声响。”

“夏天,蝉鸣如雨,吱吱不停。有人觉得烦了,很用力地关窗,抬眼往外看,满树的热闹,却不见半只虫缕。”

“等到雨季,三五不时地下雨,衣物沉甸甸的,浸了水汽。身子不爽利,心情也难畅快,偶尔出太阳便会觉得开心。”

“秋风雁来,月见浓染,穿过满地红枫,踩在枯叶上的声音,像木柴在燃烧。树叶想必也是燃烬了,才会飘落于地。”

“山眠,雪化妆,冰面镜,碎雪直往衣摆里钻。抓一把吧,以为柔软如樱,谁料满手湿腻。”

“夜晚,独自饮酒,酒杯中的月轮朦胧泛黄,暮风有些凉,卷着叶落在地上。”

“去了海边,能听见潮骚,整夜无眠。”

“晨起,奔往海边,却见退潮时,有些海水被忘在了沙滩上。”

这一段他写得飞快,比起先前的郑重,这一段就像倾述一样,一笔而就,毫无迟犹。

写完,他的速度再次慢了下来,笔尖在砚台中来回研磨,却迟迟不写下最后的落款。

“我实是见过很多人,走过很多的地方,但人间的美景这么多,我怕自己一生都看不完。”

“本想为你作诗,但怎奈何诗才不佳,为你作诗的人又那么多,你怕是不耐烦看的。”

他在最后一年的“美景”后款款落字,字里行间尽是平安京男子特有的含蓄与委婉。

“这一年,是寂寞的。”

她离去的第三年,他终于,感到了孤单。

他写了最后这一行字,也没有过多解释,所有的心事都已经写在了风景里,说得太多,便容易让人为难。

昏黄的灯光中,他静静地垂首,蝉鸣和雨声在梦中淅淅沥沥,一动一静,皆是零落在时光深处斑驳而又破碎的感情。

——相闻歌离蝉时雨,不见伊人不见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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