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街98号, 一间小酒吧内。
大中午的,酒吧里也没什么客人,除了杨灯楠外, 就那么两三个NPC,坐在距离酒吧舞台最近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舞台上的女孩子弹唱。
那女孩并不是在表演, 一切只是休闲性质地自弹自唱,清朗的吉他声有一拉没一拉的,轻轻哼唱的声音也不大,很随性, 音色却很清亮, 全是没听过的词句,也不知道是她那个时代的冷门歌,还是她自己想的。
“你像是一束光, 倏然落到我身旁, 夜色揭开一角, 我看见启明星亮……”
台上的女孩漫不经心地哼唱着, 坐在角落里的杨灯楠伴随着舒缓的节奏, 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头, 忽听“啪”的一声, 一杯柠檬水被拍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他木然转头,只见一个没见过的女孩子正大剌剌地坐进他旁边的沙发里。
那女孩肤色偏深,面容端庄, 宽额头、大眼睛、高鼻梁, 嘴巴很小, 嘴角似笑非笑——这是一张大多数人看了都会觉得眼熟的脸, 而他们会觉得眼熟的理由也很简单:
这张脸和某幅世界名画里的女主角有七八分相似, 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她比人家多了睫毛和眉毛。
杨灯楠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女孩看了一会儿,嘴角不着痕迹地抽搐了一下:“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蒙娜丽莎?”
“这不重要,等等再给你解释。”廖斐无所谓地说道,警觉地向四周望了一圈,将付思远从口袋里捧了出来。
“你知道他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吗?要怎么样才能长回来?”
杨灯楠:……
廖斐的手掌上,付思远正背对着杨灯楠坐着,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模样。廖斐估摸着,他可能是觉得自己在杨灯楠面前丢脸了,忙又将人放回了腹部的口袋里。
杨灯楠“嗤”了一声,冷淡道:“还能是什么情况。被制裁了呗。”
“……制裁?”廖斐品味着这两个字,皱起了眉,“是因为他……”
“因为他杀了人。”杨灯楠淡淡道,“当然,也可能不是人。系统保护人员、主线NPC,他如果杀的是这些东西,同样会受到制裁。不过云鼓商业街里几乎没有主线NPC,也没有受系统保护的存在,所以他只可能是杀了人。”
“可别的NPC也杀人啊。”廖斐下意识地为付思远辩驳了起来,“杀过人的NPC又不少,他们杀人还有钱拿,凭什么付思远就要受到制裁?”
“是什么给了你他是普通NPC的错觉?”杨灯楠好笑地望了廖斐一眼,廖斐不由一愣。
我没觉得他普通啊,我觉得他挺高等的……廖斐在心里挠着头,又听杨灯楠轻描淡写地补上了一句:“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是个罪人。他是我受到惩罚后的产物——你凭什么以为,一个因为惩戒而出现的怪物,会享有和普通NPC一样的权限和自由?”
廖斐:“……”
“可别的NPC都很怕他……”她喃喃出声,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他也灭掉过很多的野怪。”
“单就等级和品阶而言,他的确是能对大部分NPC造成天然威压的。他在变异后自然拥有的那团绿色火焰,对灵体也确实有着强大的克制能力。”杨灯楠说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但这和他的本质并不矛盾。至于你说的,他消灭过很多NPC的事,那就更好理解了——一般的NPC又不受系统保护。”
合着就是他以前灭的那些都不够档次呗……廖斐抿了抿唇,突然发现,原来付思远的存在也并不像她所想的那么所向无敌,起码就目前来看,受的限制还是蛮大的。
他确实强大——但他的强大是自带锁链的。他就像是一条威风凛凛的猎犬,自带强者的气场。过往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用他亲身上阵,只要他威胁地吼两声就能把敌人吓跑了。
直到这回,他终于遏制不住地冲了出去,他们才听到他身后传来铁链哗啦啦的声响——然而,这时候才意识到铁链的存在,似乎有些太晚了。
口袋里传来了什么东西蠕动的动静,廖斐低头看了一眼,将手指伸进口袋,安抚地在付思远头上揉了两下。她感到付思远似乎在那手指上蹭了下,跟着那根手指被抱住了。指尖传来的触感有点沉,廖斐怀疑,她要是这时候把手指□□,绝对会像拔萝卜带泥那样地带出一整只付思远。
她知道这两天付思远的情绪不是太好,便由他这么抱着了,抬头继续与杨灯楠说话。
“那你知道他要怎样才能恢复吗?”她问道。
“他是未来的我。我现在又不是他。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杨灯楠冷冰冰道。
廖斐闻言,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杨灯楠瞟她一眼,默了片刻,又开口道:“你不是有个可以给随从加buff的技能吗。你可以试着给他加一下生长加速或是自我修复。如果能加得上,那就没什么问题了,等他自己慢慢长就行;如果加不上,那就是真的没办法了。”
“这技能还能这么用?”廖斐惊了,旋即面露喜色,“太好了,那我回去就试试!”
杨灯楠:“……”
他望着一脸雀跃的廖斐,嘴角忍不住又抽了抽。
“你能别笑了吗?”他问廖斐。
廖斐一怔:“?又怎么了?”
“你笑起来很奇怪。”杨灯楠逃避般地转过了脸,“我是说你现在的脸……看着就像一个傻乐的蒙娜丽莎。”
“……”这一回,轮到廖斐的嘴角抽搐了。
默然片刻后,她脑补了一下一个笑得花枝招展的蒙娜丽莎,又忍不出乐出了声,跟着赶紧掩饰地咳嗽了一下,一边掩着嘴,一边拿起自己面前的柠檬水,和杨灯楠放在桌上的酒杯碰了一碰。
“不管怎样,这次还是谢谢你了。”她对杨灯楠道,“等付思远真的恢复了,我就送你张VIP卡,请你到我店里免费玩!”
“不用了,我不喜欢打牌。”杨灯楠冷漠道。
况且,等那怪物恢复,他还在不在这个时空里都不好说……
杨灯楠默默思索着,抬眼瞥见廖斐心满意足地啜饮起杯中的饮料,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那么高兴做什么?”
廖斐:“……啊?”
“我说,你那么高兴做什么。”杨灯楠木着脸孔,将方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我只说他有可能会恢复,又没说他一定会恢复。”
“有可能恢复,这本身就是个好消息啊。”廖斐觉得他问得奇怪,“好歹有个努力方向了嘛不是。再说,就算这法子不行,也没什么好失望的,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反正现在的付思远也挺可爱,她也养得起。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付思远自己心态上会出问题。不知是不是她想太多,总觉得付思远在变成绿色小火子之后,就敏感了很多,做事总有些小心翼翼的,还变得有些黏人……
“你倒是乐观。”杨灯楠嗤笑一声,扭脸看向舞台,静默一会儿后,道,“你其实应该挺失望的吧?”
“什么?”廖斐楞了一下。
“对于那个怪物。”杨灯楠目不斜视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经历过什么,但我大致能猜到你是怎么看他的。你肯定觉得他特殊、强大,是一个很好用的金手指、大杀器……谁能想到他原来这么没用,只能用来吓唬人而已。一旦真的动手,自己就废了。”
他说着,好笑地看了廖斐的口袋一眼。那口袋顿时起伏起来,好似有什么正在里面不安地翻动,廖斐见状,忙用手指顺了顺付思远的火焰,随即抬眸望向杨灯楠,嘴角微微沉了下来。
“我承认我以前是有些依赖付思远的能力,习惯将他的特殊能力算作计划的一部分,也习惯于他带给我的便利。”廖斐坦然道,神情变得认真了许多。
“但这并不代表离了这些,付思远对我就毫无意义了。他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并不指望你对此会有什么感悟,只是想跟你说清楚而已。我希望你能明白,你刚才的话,不仅误解了我,而且对他也是种冒犯。”
话音落下,她感到自己伸进口袋里的手指又一次被抱住了,而且比之前抱得还更紧些。指腹上传来些许温暖的毛绒触感,温度却比之前要高上很多,仿佛付思远整团火都骤然升温了一般。
廖斐动了动指尖,动作柔软,看向杨灯楠的目光却依然是坚硬的。她克制地咬了下腮肉,又硬邦邦地补充道:“而且,我已经强调很多遍了,他不是怪物。他性格比你好多了。”
“好再多那也是怪物。”杨灯楠漠然道,“要我以后变成这么个东西,我宁愿去死。”
那你去死好了——如果可以,廖斐真的很想这么怼他。
然而事实却是,如果现在的杨灯楠死了,后面也就没付思远什么事了——起码根据杨灯楠目前的表现,廖斐所能推测出的,就是这么个情况。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烦躁。
沉默好一会儿,她克制地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认为你对付思远有偏见,说实话,这事让我有些恼火。同时呢,我觉得我现在也没法说服你接受他的存在。既然我们都无法说服彼此,那这个话题还是就此打住吧,好吗?”
她飞快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温和地说道。杨灯楠望了她一眼,很快又将目光转移回了远处的舞台上,不置可否。
两人之间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因为方才的冲突而变得僵硬起来,廖斐原地坐了一会儿,只觉嘴里的柠檬水都变了滋味。
她正琢磨着是要拉下脸缓和一下气氛好继续后面的提问,还是该直接离开下次再说,忽听杨灯楠平静地开了口:
“你现在可以解释了。”
廖斐:“……?”
“你的这张脸。”杨灯楠看她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目光,“你为什么要把自己装扮成蒙娜丽莎。你说‘等等’就解释给我听的——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廖斐:“……”
别说,这莫名其妙的较真性子,两人倒是一脉相承。
“也什么了不起的原因,就是为了躲避仇家而已。”廖斐说着,四下望了一圈,倾身往杨灯楠的方向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复眼’吗?”
“?”杨灯楠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廖斐便言简意赅,捡着重点给杨灯楠讲了一下她和那倒霉黄毛的恩怨情仇,又提了一嘴这副本里已经进了不止一批“复眼”成员,且黄毛同伴很可能已经知晓自己存在的事,末了,轻轻耸了耸肩。
“韩祎是说,他们进这副本应是另有目的,没那闲心抓着我打击报复。但我还是觉得,警觉一些比较好。所以就……这样了。”
廖斐说着,拿手指在自己脸上虚指了一圈。
杨灯楠听完,眉头却深深拧了起来。
“……你确定,他们已经派了好几批人进来?”他向廖斐确认道。
“有没有‘好几批’,这我不敢说。但两批肯定是有的。我同伴的妹妹就是被他们派进来的。”廖斐认真地回答道,在注意到杨灯楠凝重的神情后,又不觉一怔。
“怎么了?你知道他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大概知道”静默片时后,杨灯楠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如果他们真如你所说的,和蜻蜓庄园有所联系的话。”
“另外,你确实不用担心。他们目前的确不会盯着你。”
“……是吗?”廖斐怀疑地看他一眼,却还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因为他们更想找的人是我。”杨灯楠语气冷静地继续道。
廖斐:“……”
——“或者说,是他。”
杨灯楠说着,目光落在了廖斐腹部的口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