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墓这种事, 最终还是安排在盂兰盆节的三连休假期。为了节省时间福泽谕吉订了往返机票, 从羽田机场出发,陪伴阿薰体会一番新鲜交通工具的便捷。
一个小时后飞机平稳落在大阪机场, 女孩子恋恋不舍差点动了拖一架回家的念头……要不是飞机个头太大没地方放,说不定她真就这么干——用须佐能乎偷飞机也是绝了。
飞行途中她就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趴在舷窗上看个没完,云团与棋盘般的地面在脚下飘过,产生种种不真实感。
——我真的在天上飞而不是中了幻术?
这也太可爱了些, 像只低头注视逗猫棒的猫咪, 连耳朵都竖了起来。
“回去还能再坐一次, 走吧?”他忍笑牵起她的手向出口走, 少女突然冒出一个问题:“阿吉, 你为什么会这么熟悉?就好像我们隔了一个时代对话似的。”
如果换在上一个周目他大概会老老实实据实以告, 但是现在, 阴雨一样忧郁的过去有必要让她知道吗?本就不会说谎,面对她就更说不出来, 只能移开视线别别扭扭僵硬不已:“……因为想带你来试一试,提前问过许多人。”
你这是当我瞎了?
阿薰露出狐疑的表情, 要不是每次分开的时间都不超过四小时,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背着自己跑出去做了什么危险的事。
完全不敢接触她的视线, 福泽谕吉努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出更心虚的样子。
“好吧……”她没再说什么, 随着人流磕磕绊绊走出去。
生气了吗?
他有些惴惴不安, 束手束脚紧跟在她身后生怕一错眼她就消失不见。
上一次阿薰生气离家出走去了吉原,这次不知道会往哪里跑,还是跟紧些吧, 不然可不像在鬼杀队时有那么多人帮忙寻找。
还好她走的速度不快,离开大厅他偷偷拉住她的手,先是握紧小手指,看看似乎没有不良反应略微放心十指交缠,小心翼翼吐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
把脸侧到一旁不看他的阿薰憋笑憋得好辛苦。
哪有那么多气可生,好不容易才得来如今安稳平和的生活,她也是有小心经营维护的好吗!
出了机场青年抬头看看太阳辨认方向,他们都不想和镇子上其他人有什么人来往,干脆直接横穿山林走小路回到阔别二十年的故乡。
福泽夫人安息在神社山顶,距离斋藤夫妇的坟茔并不遥远。懒得出奇的神主不在了,倒是勤快的神主夫人坐在屋檐下含笑看着新来的巫女擦拭栏杆打扫地面。
神主夫人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只看到一道青色和一道粉色身影依偎着从面前走过,心底感叹祝福之余忍不住想起二十年前早早起来约在自家神社门口见面的那对少年人。
“我能为你做的,就是日复一日在神前默默祈祷。”
不知道祈祷了这么多年,神明是否听到祈愿对他们垂怜?
简单参拜后沿着小路继续上行,从前的土路也铺上了簇新的青石板。前几日下过雨,石板路上溅了些泥泞。衣摆拂过郁郁葱葱的野花,福泽谕吉先走下台阶转身伸手将跟在后面的阿薰抱下去:“岳父岳母都在,我得尽量表现一下,烦请夫人给个机会?”
“噗……”
她没能忍住,佯做薄怒了一路的嘴角翘起来。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女孩子“哼”了一声努力抿着笑窝扭开脸:“下不为例!”
“是,谢夫人宽宏。”他很是郑重的弯了下腰,松开她的腰转而拉手先去了斋藤夫妇的墓碑前。
虽说过去了二十年,墓地也不像是荒弃了的样子,封土似乎刚被加固过。
“是锦织和神主太太一起照顾的吧,不知道锦织现在去了哪里,回头找一找,要当面谢她。”
阿薰动手拔了新长出来的草苗,打水清洗墓碑。贡品带得有,是装在盒子里的高级洋果子和牛奶小圆饼干——斋藤夫妇喜欢这些,从前常常在家里用。
他没有说话,默默帮她打下手,认真祭拜后又一起去了福泽夫人安身的地方。福泽藩士当初葬在大阪府城那边的寺院里,等他的妻子去世时当家做主的长子懒得将坟茔迁来迁去,夫妇两个就分开来一个埋在大阪一个埋在中津,马马虎虎这么凑合着。
与斋藤夫妇形成鲜明对比,儿女双全的福泽夫人坟土上杂草丛生。
——不止这次,从前也是这样。
大哥始终无法适应剧烈的时代变迁,生活也不太如意,转而研究起上古艰涩历史去古籍中寻求安慰越加不问俗事。母亲去世后长嫂才懒得替生前没事也要找点事为难自己的婆母打理这些,长姐和幼妹又都嫁得旧式人家,行动间没有半点自由。一来二去拖延着,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去重新打些净水来刷墓碑,再借点工具。”
阿吉大约有很多话想要和母亲说,少女体贴的留出空间。
等她提着水带了工具再次走回墓地,杂草已经清理干净,在旁边堆了小小一堆准备等下带走扔掉,福泽谕吉坐在母亲坟前无言相对。
“阿吉,我回来了。”
她轻轻舀起一勺净水撒在墓碑上清洗擦拭,和替斋藤夫妇洗刷时一样仔细认真。
贡品是一小碟酥糖,福泽夫人曾在小儿子年幼时摩挲着他的头讲述那过去的繁华——迁到中津后连酥糖这种不起眼的小点心也很少能随意摆在桌子上了,这是她的遗憾。
她对自己的孩子再温柔慈祥不过,有些旧式的柔顺绵软,还有些拿不出主意的优柔寡断。不管对待别人的孩子是何种态度,她已经在枷锁和桎楛中为自己的孩子谋划着做尽了一切。
“母亲,我和阿薰在一起,明年再来看望你和岳父岳母。”
他盯着墓碑看了许久,培了土加固又重新修理挖掘排水沟,最后鞠了一躬,整好衣摆向妻子伸手摊开手掌:“我们走吧,去隔壁镇子打听一下锦织的消息,然后搭乘火车去大阪。”
阿薰不再问他为什么多知道那么多,将手放进他掌心,跃过凸出地面的石头跳到青年身边:“你带着那些草,我要把工具放回去。”
“好。”他依言照做,沿着下山的路离去。
当初的茅草亭早已腐朽,如今竖立在山间供给行人歇脚避雨的是一座新式材料搭建的凉亭——说白了也就是重新用钢筋水泥砌了一遍,连顶棚也换过防水隔板,这回可不会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就算再大的雨坐上一整天也无需担心。
“好像翻书时突然多翻了几页那样,一下子什么都变了。”阿薰拍拍水泥柱子回头冲着福泽谕吉笑,青年上前将她拉进自己怀中抱紧:“嗯。”
这次他们谁也没有偷偷脸红,虫鸣鸟啼显得山间越发幽静,气氛也越加温馨。
“走吧?”
过了一会儿女孩子先松开手,青年恋恋不舍啄了一下她的猫耳朵,好笑的看着它转了一圈才点头应和:“走吧,我知道该怎么走。”
“你当然得知道啦,不然从前是怎么去大阪上得私塾呀?”
她已然替他找了足够借口,福泽谕吉看着妻子边叹气边笑——不要这样纵容我呀,保证今后绝对不再瞒你任何事好吗?
走过曲折山道,巨石外还是水田,阿薰旁若无人般拉着恋人的手大喇喇和他靠在一起并肩而行。看就看,有什么可怕被人看的,羡慕吗?嫉妒吗?
这个人是我的,合法合理,哼!
背对镇中心的方向就是前往隔壁镇子的路,走上一个多小时也就到了。打听过几户开门做生意的本地居民,他们都说锦织闯出了一番事业,战争中又随着流民向关东迁徙,最近的消息是留在横滨港站稳了脚跟。
阿薰听完惊喜交加,只说回去后要好好找找她。
已经知道这位了不得的同乡落脚何处正绞尽脑汁想法子安排该怎样“找”的福泽先生暗暗出了口气——这样一来就不会显得太刻意了吧……
下午他们回到大阪,预定机票时间在第二天早上,今天需要在大阪住一夜。两人没什么事,先去给福泽藩士整理清扫过墓地,然后回酒店换了浴衣手拉手去法善寺看盂兰盆祭典,专门跑进挤死人的那条横短小路,就为着去吃那里有名的“夫妇善哉”。
喝了这碗一分为二的红豆汤,将来就要一直在一起。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只是种营销噱头,对于他们来说,却是隔了一生又一个世界的许诺。
……
第二天因为头一夜折腾到太晚,阿薰差点没爬起来。匆匆忙忙险之又险赶上航班,坐稳后她红着脸狠狠捣了身边人几拳——讨厌!
福泽先生没说话,闷笑过后就是耳朵根有些红。
哎呀,那个……年少孟浪嘛,挨几拳就挨几拳,反正她也没用多大劲。也就跟不伸爪子的小猫挠了两下似的,绵软绵软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