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觉得自己大概是还没从梦里醒过来。
但是, 暖洋洋的春风拂过,发丝挠过脸颊的触感真实,激昂的午睡唤起铃声震得耳膜发颤大脑抽搐的威力真实, 周遭同学好奇但又不敢明目张胆打量边赢的反应真实。还有哈巴醒来,通过半个教室的窃窃私语发现了边赢的存在,眨巴了两下眼睛, “嗷”地一声就扑了过来的热情真实。
最真实的是边赢,看着她的时候, 眼神有种略显冷漠的平静,符合他那句两个相欠的话——虽然他没有直接说是两不相欠吧,但意思摆在那很明确。
云边的眼神扫到他放在桌子上的课本,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边赢”二字。
不是串班。
种种事实证明,边赢真的到她们班来了,还坐她的后座。
他就是那个插班生。
仔细想来, 他复读高二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两次听力考试都错过了,30分可不是闹着玩的,倒是他隔了这么久才决定复读才叫一个奇怪。
云边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看到边赢是什么时候,反正少说也有一个礼拜了,出操的时候远远见了一面。学校真的很大, 两个人完全可以做到很长时间都没有交集。
她每一次见到他都会萌发不可忽视的陌生感,她知道从前的亲昵是真实存在的, 但她很难把自己代入其中, 每每回想起来, 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这一次也不例外。
“边赢?出来一下。”严律在教室门口叫边赢。
云边如梦初醒,等边赢跟着严律小时在教室门口,她也走出了教室, 去洗手间洗了一把冷水脸。
天是开始暖和了,不过水还是偏冷,泼在脸上透心凉。
云边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看镜中的自己,满脸的水珠顺着脸颊汇聚到下巴,一滴滴往下坠落。
这些日子以来,她经历过“我没有做错”的坚定,也经历过“他到底喜不喜欢我”的怀疑,最终变成“事已至此,追究过去没有意义,反正长痛不如短痛”的随波逐流,期间经历无数不能道与外人知晓的彷徨和无助,她强迫自己适应没有边赢的生活,就像边叔叔开始强撑着精神去公司上班,每个人的生活都必须继续。眼不见为净,只要不看,她就能找到若无其事的相处之道。
可现在命运告诉她:“从今天开始,我把边赢从高三调来给你当后桌哦!你想看他也得看,不想看他也得看。”
云边这么久以来的心理建设宣布作废。
她不甘心作废,手忙脚乱地试图拼凑。
像个孩子辛辛苦苦搭起积木城堡一朝被毁坏,看着满地的残骸又急又气,明知难以恢复原样,但总想再抢救一下。
再回到教室,边赢不在,而且半个下午都没有回来。
边赢本来一门心思认定不想用那恶心人的玩意儿一分钱,但昨天思考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自修想明白了,为了那点莫名其妙的自尊赔上自己的前途才是傻,所以他让边阅今天来学校替他办复读手续。
边阅正是巴结他的时候,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至于转到云边班里纯属偶然,他也完全没预料到她们班刚好有人转学,但凡他早点做出复读的决定,就得随机抽取进哪个班,很有可能没法和她当同班同学。
边赢转到高二,高考倒计时从不足两个月骤然增至一年有余,课业的压力仿佛在高速公路上120迈狂飙然后一脚踩下紧急刹车,差点没把他被颠得吐出来。
时间一下子变得过分宽裕。
应边赢的要求,边阅带着边赢去做亲子鉴定,路上没话找话:“我知道你不放心,也知道你一时半会没法接受我,但是我们父子血浓于水,迟早会变成真正的一家人。”
边赢看着窗外不说话。亲子鉴定只是个过场,他现在已经没报什么希望,反正对他来说,不是边闻的儿子,是谁的儿子都没差。
在鉴定机构门口,边阅被安保人员拦下:“这里不能吸烟。”
自边峰意外离世,边阅白发人送黑发人,整日烟不离手,他朝保安歉意地笑笑,随手把烟摁灭在垃圾桶上方:“不好意思。”
边赢的视线稍顿,不动声色地说:“我去下厕所。”
趁边阅不注意,他悄悄把那个烟蒂捡进了自己的口袋。
既然边阅承认了,那么不管真相如何,亲子鉴定的结果必然是父子,这点本事边阅有。
他不放心边阅,他现在只相信自己,前些日子,他一直苦于拿不到机会拿到边阅的生物样本,今天倒来了机会。
第二次进亲子鉴定机构,步骤边赢已经驾轻就熟,他冷漠地张开嘴巴,任由工作人员拿着棉签在他口腔里取样。
这种屈辱的滋味,他应该会记得一辈子。
两人从鉴定机构出来,时间还早,路上,边阅问边赢:“这些天累坏了吧,要不下午就别去学校了,回家好好睡一觉。”
边赢从窗外转头看边阅,嘴角噙了抹好整以暇的笑:“哪个家,你家吗?”
边阅笑得尴尬:“你想去我家吗,我很愿意接你回家,但你大伯母一时半会怕是没法接受……”用了多年的称呼难以改口,而且边赢对大伯母的称呼是个难题,边阅就没改,“给她点时间,我做好她的思想工作,就会接你回家。”
边赢发出一声嗤笑。
边阅继续讨好道:“你暂时先住到爷爷奶奶那里去好吗?爷爷奶奶现在肯定很喜欢你陪着,如果你不喜欢跟老人一起住,那全临城的房子随你挑,我去办。”
“就住爷爷奶奶那吧。”边赢继续看窗外,冷漠道,“送我回学校,我还要上课。”
时间是宽裕了,压力是骤减了,但是他已经不会想着再依靠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复读高二是他幡然醒悟后重新开始的机会,不是犯懒懈怠的借口。
下午第三节 课刚开始,边赢回到高二四班。
语文课,正在默写昨天要求背诵的古文。
教室门口出现人影,云边的鼻尖一停,下意识抬头看,半个下午以来,她一直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
终于真的是他,她终于不必草木皆兵。
云边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吊了口气,她低下头重新投入默写,但是把课文背得滚瓜烂熟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死活想不出下句。
她听到边赢跟语文老师打报告。
“咦?你走错了吧?”语文老师还不知道插班生的具体消息,她虽然不教边赢,但她但认识他,学校里最出名的男孩子么,全校都知道边赢是高三的学生,看他出现在自己班门口,语文老师想当然以为他是走错。
哈巴马上热情地解答:“老师,他没有走错,以后边赢同学就是我们班的一份子了。”
语文老师毕业不久,心态很年轻,很给面子地“哇”了一声,调侃道:“那以后我们有眼福了。请进,欢迎边赢同学。”
班里一阵窃笑,仗着有老师打头,狐假虎威地响起此起彼伏的“欢迎”。
唯有云边笑不出来,她正绞尽脑汁思考卡壳的课文片段究竟是什么。
“都安静,”语文老师自己开的头,但这不妨碍她在学生面前摆架子,“默你们的课文。”
教室里的喧闹稀稀落落消下去,恢复寂静,只剩几十个人沙沙的书写声。
“我们在默《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语文老师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问道,“你从高三过来,想必已经把课文背得滚瓜烂熟了吧?”
“……”边赢别说默写了,他就连这篇文言文的名字都没听过。
他从前学习随便,语文枯燥,是他最排斥的科目,他从来懒得听懒得学,反正字总认识,考试的时候多少能编点东西出来,能考几分就考几分。
前段时间他开始发奋学习,但也是把精力放到理科上,毕竟理科才可能在短时间内提升考试分数,语文需要日积月累,量变才能达成质变,被他彻底放弃。
边赢对着默写的白纸干瞪眼,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他是插班生,语文老师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他身上,顺带着也刚好注意到他前面的云边,默了寥寥几行字以后,老半天都没再动笔。
一个高三生不会默必背课文?
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今天也掉链子?
语文老师很不高兴,在讲台上说:“默错一个字就放学到我办公室重新默写,默出再回家。”
边赢:“……”
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