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圣君,你呢?你认为,她是妖魔,还是玉离清?”泯风目光深沉。
玉离衡身体紧绷,目光一瞬不瞬紧盯着江拾轶,生怕他也违心说出不利于阿离的话来。
阿离蹲在玉离衡的肩膀上,用自己的小脑袋去蹭他的侧脸,扑扇着小翅膀,替他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
她知道这个人是真心对她好。
玉离衡虚弱地笑笑,用眼瞟了瞟不远处的窗户,示意她准备从那里逃生。
阿离摇着小脑袋,一直把身体外那层弱弱的红色光罩推给玉离衡。
江拾轶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阿离她,是玉离清。”
遥卿卿蓦地睁大了水润的杏眼,“江师哥!”
阿离也是诧异到了极点,她张开细小的喙,呆呆地望着江拾轶。此时此刻,江拾轶不是该让自己去死了吗?
“我说,她,妖魔,阿离,就是玉离清。”江拾轶闭上了眼睛,“执侍大人,虽然玉离衡擅用禁术,但,玉离清舍身除去魔尊,乃我仙族最大的功臣。法外尚且容情,究竟如何处置,还是让大圣君亲自决断吧。如今魔尊重回世间,也许能够克制他的只有阿离呢?这可能就是天意!”
说罢,他那俊秀的脸庞上浮起一层浓浓的虚弱之色。好像放下了什么心事,又好像拾起了什么心事。
泯风怔了怔,道:“也罢,那本座就将这二者带回去,面见君上。”
江拾轶轻轻放下了绷紧的肩膀。
遥卿卿显然生气了,她的目光再也不愿落到江拾轶身上。
“玉家主,跟本座走吧。”
玉离衡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正要说话,忽见一道金光闪过,泯风的手中多了一只金色的小光鹤。
他捏碎光鹤,凝神聆听片刻,转向江拾轶:“西魔天夫妇率魔军,连续攻破了西南三座重镇,本座即刻前往镇压,你将这二人送回圣宫。”
“是。”江拾轶俯首。
泯风重重看了玉离衡一眼,转身消失在原地。
“江圣君,我去查案了!”遥卿卿依旧不看江拾轶一眼,衣袖一甩,大步离开了这间内室。
江拾轶追出半步,停住了脚,轻轻叹了口气。
玉离衡冷眼看着,待遥卿卿远去后,朝着江拾轶拱了拱手:“江师弟今日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啾?”阿离蹲在他的肩头,歪了歪头。
“哪里,”江拾轶疲惫地叹道,“既然发现了疑点,那么该做的事自然得做。况且,我既然知道阿离是阿离,又怎可能混淆黑白,害她死于非命?若我这般做了,那岂不是禽兽不如?”
“那遥卿卿……”玉离衡似笑非笑。
江拾轶急忙摇摇头:“遥师妹没有半点害阿离的意思。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阿离是玉离清的转世之身,方才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还望衡师兄不要见怪,她绝计是无心的。”
玉离衡笑了笑:“她信不过你,信不过我。只信她自己。”
江拾轶面色微变,指着床榻岔开了话题:“先看看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吧。”
玉离衡再次深深地看了江拾轶一眼,素日疏离的笑容里多了一丝亲切:“想不到江师弟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江拾轶自嘲地笑了笑:“还说不曾看扁我。明知道泯风有问题,我怎可能还把证据交给他?玉师兄,你终究还是对我有偏见。”
玉离衡也不解释,只温和地笑着摇摇头。
二人走向床榻。原来方才江拾轶取雪兽毛发给泯风看的时候,就发现床榻上藏了人,于是他故意把木灵力所化的青藤信手扔在上面遮掩。
只见青藤缓缓托起一个人形的物体。
最后一缕银光消散,一个人影渐渐显形。
“居然是敛神符?我还以为只是敛息符而已。”江拾轶震惊地上前一步。
“玉亦?”玉离衡瞳仁微缩。
阿离定睛望去,只见床榻上的女子面容姣好,脸庞略嫌长,别有一种另类的风情。
“是我堂妹,玉亦。”玉离衡道,“她并不是这门旁支的人,不知为何竟在此地。方才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故意替她遮掩,泯风定会将她灭口。”
江拾轶摇摇头,捏了个清神诀,覆在玉亦额上。
“此事果然大有蹊跷,待她醒来,应该就能知道真相了。”
玉亦缓缓醒来。睁开眼,看清了眼前的人,眼泪顿时滚滚而下。
“家主!!”
玉离衡急忙安抚:“是我,玉亦妹妹,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圣宫杀人!圣宫杀人!”玉亦倒抽了几口气,急急抓住了玉离衡一只手,眼睛里留下一行行泪,“我家昨日就被灭门了,我逃到这里,又连累了伯伯一家……”
“怎么回事?”
“姑姑她可能出事了!”玉亦泪水涟涟,“十日前,姑姑回来过一趟,偷偷把她的命玉交给了我。我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忧心忡忡,却不肯说,只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昨日,那些人闯进我家中,把人全部抓起来,放雪兽活活咬死。我很害怕,我打不过他们,爹爹给我敛息符,我便躲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死……”
玉离衡与江拾轶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玉亦的姑姑,正是大圣君的妻子,玉琳琅。
“然后呢?你带着敛神符逃到了这里?”江拾轶追问。
玉亦吃惊地张大了眼睛:“什么敛神符?”
江拾轶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肩膀:“若不是敛神符,你怎么可能瞒过泯风执侍?你在哪里得到的敛神符?!还有么?!”
玉亦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逃到这里,表姐正帮我运功调理,那些凶手就追了过来……是,是表姐打晕了我,后面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
“江师弟,眼下该关心的重点不是敛神符吧?”玉离衡不动声色地拂开了江拾轶钳制玉亦的手,温声问道,“姑母的命玉,在你身上吗?”
“在的!”玉亦从怀中取出了一物。
摊开手掌时,她失控地尖叫了起来。
只见她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灰色的玉石,一望便是了无生机。
仙族的人都有命玉,命玉的主人一旦死去,命玉就会褪去颜色。除此之外,命玉再没有其他的作用。通常,仙族的人在执行比较危险的任务时,会把命玉放在亲人那里,好让他们安心。
“姑姑……姑姑死了!怎么可能啊!她是大圣君的妻子啊!她怎么会死!为什么啊!是因为姑姑得罪了大圣君,所以株连我们了吗?”玉亦放声大哭。
“玉师兄,”江拾轶沉吟道,“圣宫中出事了,看来事情还不小,你们玉家已经卷进了未知的风波之中。你如今重伤未愈,暂时不宜掺合进去。我先找个理由回圣宫见大圣君一面,问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再作打算。”
玉离衡还未说话,只听门外传来了清脆的女声:“不可!”
遥卿卿板着脸,大步走了进来:“江师哥,此事非同小可!泯风执侍已知道你我和他在一起,你若独自回去岂不是打草惊蛇?”
“那该如何?”江拾轶眉头微蹙,“眼下情势不明,若是贸然把玉师兄和阿离带入圣宫,岂不是推人入火坑?”
遥卿卿冷笑起来:“江师哥莫要小人之心度我,我何时说过要害死你的阿离?”
江拾轶难堪道:“师妹……”
“衡师兄,”遥卿卿越过江拾轶,走到玉离衡面前,“大家都知道我脾气不好。泯风执侍方才亲眼见到我与江师哥产生了分歧,若是一怒之下,我独自离开了这里也不算什么稀奇事。若是你愿意把逆生轮交给我,我便有理由请见大圣君,替你去查探一番。你与江圣君迟来一步,到时候算好时间,在城门外见上一面,我将圣宫中的情形告诉你,你再决定是走是留,岂不是两全其美?”
江拾轶双眼一亮:“倒是个办法!”
遥卿卿定定看着玉离衡:“逆生轮乃邪恶之物,衡师兄定也没有动过私藏的念头吧?反正都要交给大圣君,不若利用它,先去探明虚实——我虽然修为低些,却自问不是个笨人,有逆生轮在手,我就有理由与大圣君独处,他向来对我很好,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定能把该打探的消息都打探清楚。衡师兄,再犹豫下去,就要失去先机了!”
玉离衡被她说服,垂眸看着她,“那就拜托遥师妹了。”
阿离着急地拍打着翅膀:“啾,啾!”
玉离衡安抚地拍拍她的脑袋,然后取出逆生轮,交到了遥卿卿手中。
阿离也知道无可挽回了,玉离衡重伤在身,根本不是江、遥二人的对手,况且遥卿卿占情又占理,玉离衡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
阿离只能用翅膀捂住了眼睛:“……啾!”
兜兜转转,逆生轮还是到了遥卿卿手上。
“那我便先走一步,江师哥解决完这边的事,便带着衡师兄回中州吧。”遥卿卿盈盈一笑,长袖一卷,踏云而去。
沉默持续了片刻。
“堂哥……”玉亦弱弱地开口了,“我若是把姑姑的命玉给你,他们是不是就会放过我了?”
玉离衡看了她一眼,接过那块失去了光泽的灰玉。
“谁知道呢,如今我自身难保,你要走就尽量走远些吧。”
玉亦讷讷道:“我……我修为低微,留下来也只会添乱……并不是不想替他们报仇……”
玉离衡疲倦地挥了挥手,玉亦拜了几拜,匆匆离去。
屋中会喘气的只剩下二人一鸟。
“他们为什么要用雪兽?”玉离衡忽然怔怔地问。
“雪兽味美,向来是食客们的最爱。只不过,雪兽中天资佼佼者,一遇血食便容易入魔,所以寻常人不敢豢养,只有那些为了钱财铤而走险的猎人会去捕猎,时常有人死于雪兽之口。也许,是为了混淆视听?”江拾轶答道。
“有种说法,未入魔的雪兽能够吞噬魔气。”玉离衡眯起眼睛,“只不过没人会去尝试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江拾轶思忖片刻,缓缓摇头:“似乎与这件事没有什么关联。或许泯风的人只是用这样的手段来逼供。”
玉离衡不再多言。
“该出发了。”江拾轶道,“玉师兄故意放玉亦独自离开,是否就是想看看她会不会去找帮助她逃脱的人?”
“嗯。虽然她不像在撒谎,但兴许有什么她认为无关紧要的事情没有告诉我们。”
二人一鸟遁着玉离衡留在玉亦身上的细微灵力找了过去。
她竟然没有走远,正搓着双手,在一处小竹林里原地打转转。
“恩人,我已将命玉交到家主手上了,您什么时候来接我啊……”她的声音细若蚊蚋,但江拾轶和玉离衡都是懂唇语的人,玉亦忐忑的话语一字不漏被得了个真切。
玉离衡冷着脸,走到她的面前。
“说。”
玉亦大惊失色:“家、家主,堂哥,我,我……”
“说。”玉离衡手中缓缓凝出一个赤色符文。
“我没有做坏事啊!”玉亦尖叫起来,“我说的都是实话!一个字也不假!只不过,只不过,那些凶手抓住表姐的时候,我被人救了,救我的人说,我要做的事,便是把姑姑的命玉交给家主……这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为何不实话实说?”
“因为恩人说,不要向别人提起他。”玉亦的脸悄悄红了。
江拾轶目光一凝:“是云欲休?!”
玉亦吓得差点摔了一跤,急忙摇头不迭。
只不过她的表现已经告诉了旁人事实。
“此事果然与云欲休有关!”江拾轶脸上浮起一抹奇怪的笑容,偏头对玉离衡说,“玉师兄,终究还是看错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