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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章

在你眉梢点花灯 沉筱之 5250 2024-07-07 11:27:48

殿前司的人马脚程很快, 两日后,程昶一行人刚走到夫子亭, 程烨便带着一列禁军簇拥着琮亲王的车驾等候在此了。

此前琮亲王妃得知程昶失踪, 伤心大病过一场,眼下病虽好了, 身子还是虚的,见了程昶,险些哭晕过去, 拉过他的手瞧了又瞧,还似在梦中。

到了夫子亭,金陵便近了。

琮亲王府的三公子回京当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魏然煊赫的禁军开道, 每行一步, 连马蹄声都是齐整的。

金陵城的老百姓闲来无事, 都出来瞧热闹,只见十六骑的近卫后头,一辆阔身宝顶的马车悠悠驶过, 不期然来了一阵风,将云雾绡做的车帘掀起来一角, 露出车厢里, 三公子安静的侧颜。

道旁一行人顿时被攫去了呼吸。

上回三公子落水,醒来后便比以往更俊了些,而今他失踪归来, 看着怎么像是比落水那次还要俊了?

就说方才的侧颜,山月作眉,寒星作眸,骨相之美连天底下最心灵手巧的匠人都雕琢不出十之一二,不知道的,还当是琮亲王府请了哪路神仙回来。

一路虽是禁军护行,却并不回宫,而是先将三公子送到了琮亲王府——听说今上特赐了恩典,让程昶在王府稍作歇息,等晚些时候,再进宫赴接风宴。

这个所谓的接风宴是皇家的家宴,吃宴的统不过昭元帝与几个后妃皇子,再就是琮亲王一家。

当年昭元帝继位后,这一辈的兄弟陆续殁了,要不就是住得远,呆在封地偶尔上一封请安折子,三年五载不带回一次京的;召回来的譬如南安王这样的,都是旁支,与昭元帝这一脉不亲不说,有的早已降了等,大都只领着辅国将军的衔。

是以能够格与昭元帝吃家宴的,都是天底下极尽尊贵的人了。

从前程昶尝在金陵惹是生非,昭元帝并不见多偏宠他,至多就是对他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两人到底是亲叔侄,而今程昶转了性,又连番遭逢大难,昭元帝难免心疼,眼下太皇太后的寿辰已然近了,宫里宫外都忙得不可开交,昭元帝还分出神来派殿前司的人马去迎了程昶回京,又亲自在宫内为他设宴,这可是天底下独一份儿的殊荣,落到文武百官眼里,竟觉得比起陵王郓王,今上还要更宠这个亲侄子些。

自从程烨带着禁军在夫子亭接了程昶,云浠这一路上便没什么事了。

她依旧缀在行队最末,待到了琮亲王府,府里的管家把他们一路护行的几个校尉统领请去偏厅吃了茶,再一人赠了一个茶包,她这一路便算功德圆满。

茶包接在手里一掂量,沉得很,琮亲王府的管家说是西域进宫的金丝儿茶,小礼罢了,不值什么。结果云浠出了王府将茶包拆开一看,里头装着的哪里是什么金丝儿茶,分明就是拿金丝挽成的茶匙子。

一应七八个校尉统领,一人得了一个。

只是,这样的礼搁在常人眼里虽贵重,对琮亲王府而言,确实不值一提。左右三公子是天家人,是今上的亲侄子太皇太后的眼珠子,回头宫里的恩旨下来,他们还要得赏,琮亲王府这个茶包,不过就是意思一下罢了。

云浠将金茶匙收好,仰头一看天阳,正是正午时分,她一路回到琮亲王府,问守在大门口的赵五:“阿嫂呢?”

赵五一看云浠,欣喜地唤了声:“大小姐!”说道,“少夫人一早得知大小姐您今日回金陵,便在正堂里等着了,大小姐您快去吧,少夫人怕是要等急了。”

云浠“嗳”了声,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门,连行囊都来不及放,绕过照壁,便往正堂里去。

日光洒金似在正堂门口铺了三尺,云浠望见端坐在高案边,淡日疏烟般的身影,脚步不由慢下来。

她很久没见方芙兰了,自从哥哥去世,她去塞北为他收尸以后,她还没与方芙兰分开这么久过。

她很想她,却又有些怯,毕竟她当初一意孤行地去找程昶,丝毫没顾及阿嫂独留在府中,会否会为自己担心。

倒是方芙兰听到外头的动静,移目看来,先唤了声:“阿汀?”

她很快起身,快步走到门前,见了云浠,眼中的欢喜色简直要溢出来:“不是说一早就到金陵了吗?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云浠道:“琮亲王府请吃茶,我与随行的几个统领不敢辞,是吃过茶才回来的。”

方芙兰点点头。

她牵过云浠的手,将她拉到近前看了看,大约是见她脸色看着尚好,笑了,随后上下将她一打量,又笑着责备:“半月前就入了冬,你穿着这么一身单衣,是不知冷么?”

然后拉着她进屋,从桌上端起一个瓷碗递给她:“把这参汤吃了。”

云浠应“好”,接过参汤一饮而尽,随后问:“阿嫂,你这阵子身子还好吗?”

方芙兰道:“你还知道要问我好是不好。”

她虽是这么说,语气里却丝毫没有责备之意,或许起初是有的,后来看云浠走得久了,积攒在心间的担心,盼着她回来的渴望,便将那一丝微不足道的责备遮过去了。

眼下看着她好端端地站在跟前,便也只顾着欣慰了。

方芙兰于是点头道:“我很好,终归按时辰吃着药,把身子将养着。”

她接过云浠的行囊,打开来帮她收拾,一面问:“我听说,后来是你找到的三公子?”

云浠先“嗯”了一声,想了想,又摇头:“也不算是我找到的,三公子是吉人自有天相,我在东海渔村寻到他的时候,他身子已然康泰了,想必即使我没有寻过去,他改日转醒,也会自行回金陵的。”

方芙兰愣了下,不解地问:“不是说落崖了吗?才两个月时间,他身子怎么会是康泰的?那么高的崖落下去,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手臂上有一道刀伤,但我寻到他的时候,刀伤也已愈合了。”云浠道,“我后来问过三公子,他说落崖时候的事,他记不太清了,或许是中途被哪道横长的枝桠拦了拦,所以才没受伤的吧。”

方芙兰“嗯”了一声,她手里的动作慢下来,一时若有所思。

云浠见她这副模样,不由问:“阿嫂,怎么了?”

方芙兰看她一眼,欲言又止,过了会儿,才问道:“那三公子他……知道是你费心找的他吗?”

云浠道:“知道。”

“那他可有对你说过什么?承诺过……什么?”

云浠愣了愣,片刻后,明白了方芙兰的言中之意。

她垂眸道:“他只是跟我道了谢,旁的没多说。”

她顿了顿,很快又道,“终归我也不希望他因为我去找他就觉得欠着我,想要予我回报。我不图这个。”

方芙兰摇了摇头,柔声道:“阿汀,阿嫂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与三公子,本来就很难……”

方芙兰没将后半截话说出口,但云浠却听得十分明白。

她与程昶,本来就很难,即便是两厢情悦,今上或琮亲王都难以首肯他们的亲事,她这次费心去找他原本是一个契机,他竟还没能因此打动,她日后想与他一起,怕是渺渺无望了。

“没事。”云浠依旧垂着眸,“我……”

我不奢望这个。从不奢望今后能与他在一起。

可她也没将后半截话说出口。

扪心自问,她不奢望吗?她其实是奢望的。

这世上从来没有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后还不盼着与他两厢厮守的。

她只是不停地告诉自己要知足。她知道了太难了,因此固步自封。

他很随和,但他其实是个很疏离,很冷漠的人,心间裹着一层壳,她怕多走近一步,他从此就要退避三舍。

“这是什么?”方芙兰从云浠的行囊里取出一个精致茶包,问道。

云浠接过来,取出里头的金茶匙,递给方芙兰:“是今日琮亲王府给的赏赐。”

她默了一瞬,转而又道:“阿嫂,我想找个时机,把这茶包与茶匙还回去。我不想收。”

方芙兰愣了愣,随即笑了:“是该还。”她说,“我们心里若有谁,若喜欢谁,就该在这个人面前体体面面的,不轻易受他的礼,受他的恩,这样无论他心里有没有我们,我们都能在他跟前抬得起头,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这份喜欢。”

方芙兰说着,把金茶匙重新装回茶包里,温声道:“找个机会,还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事耽误了,没双出来,明晚双更,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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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章

方芙兰把云浠的行囊归整好, 拣出要浆洗的衣裳,唤鸣翠进屋。

鸣翠正在后院与白苓一起为白叔捣药, 听了这声唤, 两人连忙擦了手过来。

鸣翠问:“少夫人,是要出门了吗?”

云浠一愣:“阿嫂要出去?”

方芙兰没答, 鸣翠笑着道:“今日该是少夫人去药铺看病的日子,少夫人为了等大小姐您回来,已去得晚了呢。”

云浠一看天色, 午时已过,是去得晚了。

她生怕耽搁了方芙兰瞧病的时辰,说道:“左右我也有事要出门,先送阿嫂去药铺。”

“不必了。”方芙兰柔声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去忙你的, 有赵五和鸣翠陪我去药铺就行了。”

言语间, 鸣翠已去东厢为方芙兰取了绒氅来,立在一旁久不作声的白苓看几人俱是要走,便道:“大小姐, 少夫人,这些衣裳, 阿苓拿去洗了吧。”她抱起云浠行囊上待要浆洗的两身衣裳, 望向云浠,仿佛生怕她不答应似的,又解释, “左右阿爹刚吃过药,阿苓眼下得闲。”

云浠便点了点头:“好,辛苦你。”

白苓听她应了,很是高兴,冲方芙兰与云浠浅浅一笑,便朝后院去了。

方芙兰看着白苓的背影,想起一事来,问云浠:“阿汀,我年初与你说想给阿苓说户人家,这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云浠愣了愣:“我给忘了。”

其实说忘也不尽然,白苓是白叔的女儿,比云浠小四岁,是她看着长大的。当初云洛把白叔视作半个生父,是以白叔这一家子在忠勇侯府便算不得奴婢。阿苓自小乖巧温顺,这些年长大了,知她这一家蒙受侯府照料,每日除了照顾白叔,便想着要去伺候云浠,帮云浠做些杂活。可她把自己当丫鬟,云浠却把她看作妹妹,等闲不愿让她忙累。

年初白苓及笄,方芙兰提起想为她说亲,云浠便没怎么把这话放在心上,一是因为她案子缠身把这事搁置了,其二,也是因为她舍不得白苓。

云浠道:“我想着阿苓左右年纪还小,就是要说亲,也不急于这一时。”

方芙兰笑道:“不小了。你且算算,就是眼下说亲,纳采、问名、纳吉这些礼就要花个小半年,亲事还要筹备个小半年。等翻过年,阿苓就十六了,等不起的。”

云浠略一思索,觉得方芙兰说得有理,转而又为难道:“可我每日出入衙门和兵营,接触的多是官兵和将领,阿苓性情太乖巧,还是嫁个读书人家为好。”

“我也这么想。”方芙兰道,“倒不必嫁得多富裕,身家清白耕读人家就很适合,最好还能把白叔一并接过去。”

云浠一怔:“为什么要把白叔接走?”

可这话出,她顷刻就想明白了。

白婶走了,白叔和阿苓相依为命,他们彼此是这世上唯一的至亲,阿苓若嫁走了,白叔孤苦不提,阿苓必定也时时挂怀,不能安心。

云浠道:“还是阿嫂想得周到。那我改日就去请媒人,趁着这阵子闲,再多为阿苓备些嫁妆,省得嫁人时失了体面。”

她们二人说了这会子话,天又更晚了些,赵五已套好马车在府门等了一时了,云浠不敢再耽搁,把方芙兰扶上车座,掉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方芙兰看她仍是穿着一身校尉服,像是要去绥宫的意思,不由问:“阿汀,你去办什么差?”

云浠道:“今上召父亲和哥哥的旧部回京,有几十个老部下等不及开春,深秋就起行了。等他们到金陵,忠勇侯府必然住不下,我想着他们都是有兵籍在册的将士,想去兵部问问有无法子帮忙安置。”

她说着,就开怀起来:“名录我已看过了,阿久也一块儿回来呢!”

言罢,朝方芙兰挥挥手,往绥宫的方向去了。

云浠到了兵部,原本只是想打听打听忠勇侯旧部如何安置,然而她如今升了校尉,很得今上看重,加之她近日寻回程昶,立下大功,兵部的人见是她来,不敢怠慢,把她递上来的名录瞧过后,分派人手去礼部、接待寺、枢密院一应做了协商安排,当即就把忠勇侯旧部回京后的安置问题妥善解决了。

冬日的天暗得早,这么一番折腾,待云浠从六部衙门里出来,外头已暝色四起了。

宫楼各处点起灯火,煌煌殿宇在这暮色火光里显得巍峨不可一世,云浠和兵部的一名小吏由内侍官引着从绥宫的小角门出宫,不期然间,只听绥宫正门悠悠开启,三辆极其华贵的马车先后使入轩辕道。

沿途的巡卫与内侍纷纷退到道旁行礼,云浠与兵部小吏站得很远,遥遥对着三辆马车拜了拜,就听一旁的内侍道:“想来这马车上头坐着的,正是琮亲王殿下,陵王殿下、郓王殿下与三公子呢。”

兵部的小吏一整日都泡在衙门里,不清楚外头的动静,于是问,“亲王殿下与三殿下、四殿下怎么一齐进宫了?”

内侍像是闻得了什么新鲜事,张唇讶了讶,才解释:“大人竟不知么?今儿早上三公子回京,圣上在延福宫设了家宴为他接风,听说连太皇太后也来哩。”

这些都是这魏巍深宫里,顶顶尊贵的人了。

兵部小吏听了这话,不敢多议,与云浠一起等马车悠悠驶过轩辕道,折往东面去了,才默不作声地从小角门离开绥宫。

因赴宴的人少,延福宫的宴席摆得简单而精致,太皇太后捻着箸,对程昶笑道:“你这大半年非但转了性,连口味儿也与以往大不同了,且来尝尝,桌上的这些可都是你喜欢的?”

程昶应“是”,看满桌清淡菜式,随意拣选了一样入口,称很喜欢。

皇贵妃抿唇笑道:“瞧皇祖母您说的,明婴小时候住宫里,是皇祖母您带大的,他的口味您还不清楚吗?这些肴馔都是您今日亲自盯着寿膳堂做的,他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这是家宴,昭元帝与琮亲王几人闭口不谈政事,难免话少,宴席上想要和乐,势必就要有会说和乐话的人,皇贵妃是其一,贤德二妃亦不遑多让,陵王郓王是晚辈,却也懂得哄太皇太后与昭元帝欢颜,一场家宴吃下来,倒也其乐融融。

宴席将末,太皇太后又向程昶招招手:“昶儿,过来。”

有眼力见儿的内侍当即便在太皇太后边上加了一席,太皇太后拉过程昶的手,慢悠悠地笑道:“余衷家的二姑娘,周洪光家的五哥儿,你还记不记得?”

余衷这个名儿程昶没听说过,周洪光,仿佛是吏部哪个当差的。

终归他不是真的小王爷,人一直认不齐全。

程昶是以模棱两可地答:“印象不太深了。”

太皇太后笑道:“不怪你印象不深,余衷家十二三年前就搬离金陵了,周家几年前当差上头犯了糊涂,被你皇叔父好一通罚,这些年大概是觉得没脸,也不递帖子进宫来看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朽了。”

程昶道:“太皇祖母老当益壮,龟年鹤寿。”

“就你嘴甜。”太皇太后又笑,“不过我也是前一阵儿才晓得,你皇叔父去年就把余衷招回来,眼下在太常寺当差。你这两个月生死未卜的,我这颗心哟……”她伸手抚上自己胸口,“一直安不下来,闭上眼就是噩梦,想着我的昶儿究竟在哪里呀。后儿还是你皇叔父晓得了这事,回头跟余衷打了声招呼,把他家二姑娘接进宫来了。凌姐儿,你记得吗?小时候,你,她,还有周家的五哥儿,常在我宫里一块儿玩闹,且每年呀,你们就盼着太皇祖母能带你们上明隐寺去,到了明隐寺,你们可开心了,漫山遍野地疯玩儿。”

程昶从太皇太后的话里听出头绪,余和周都是异姓,这些异姓人家的娃娃能进宫伴在太皇太后身边,只能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人了。

程昶道:“左右是有亲故的,他们既在京城,太皇祖母倘想他们,把他们召进宫说话就是。”

“说的是呢。”太皇太后道,“我还想着,趁我这身子骨还能动弹,再带你们仨上明隐寺一趟去,可惜,不能够了。”

明隐寺是皇家寺院,十余年前一场血案,早已荒弃不用,而今凡祭天祭祀等事宜,早已改去白云寺。

提起明隐寺,座上一应人等都安静下来,所幸家宴也已用得差不多了,昭元帝停了箸道:“天色不早了,皇祖母早些安歇吧。”又笑着说,“您的大寿就在近前,寿宴当日还有得劳动,要多将养着。您思念明婴,他近日无事,让他常进宫来陪您说着话就是。”

言罢,与琮亲王、陵王郓王一齐起身先送了太皇太后离席,尔后才自行迈步往宫外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第二更还没写完,最晚明天早上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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