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有些安静。
在街上的多是魏家的下人,还有魏临留下来的护院,他们出来是为了迎接魏三郎回府。
而在看到魏临过来时,每个人眼里都是无比的敬佩,还有本能的畏惧。
哪怕魏临生了好样貌,半点不像是其他武将那样的虎背熊腰,可他毕竟是在沙场上来回无数的魏将军,即使不说不动,身上依然带着掩饰不住的威严和煞气。
若说以前的魏三郎咳嗽一声就能吓到人,如今的他哪怕瞪下眼,便能跪倒一片。
一直到抱着小福团的时候,魏临神态和缓下来,他们才敢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看。
结果这么一看,就看到了魏临湿掉的前襟,还有正在咯咯笑的小福团。
他们面面相觑。
有点想笑,又有点不敢笑,一时间众人的表情都憋得有些扭曲。
霍云岚却没那么多顾忌,直接笑弯了眉眼,走过去把小福团接过来,戳了戳小东西还乐呵呵的肉脸蛋轻声道:“小坏蛋,就知道欺负你爹爹。”
一旁的郑四安听得浑身一抖。
他从没想过“欺负”这个词儿能放到魏临身上。
而魏临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穿着这身常服回来便是想要给娘子瞧瞧的,谁知道被这个头遭见面的小不点儿直接给画了地图。
对了,这是自己儿子。
我当爹了。
魏临本就不是个乱发脾气的,尤其是看着自家娘子那明媚笑脸后,魏临半点旁的情绪都没了,只剩下满心欢喜,说出来的话也带着高兴:“儿子这是喜欢我,我懂得。”
郑四安:……行吧。
苏婆子也趁机开口道:“童子尿辟邪,小主子这是给将军接风哩。”
其实谁都知道,刚满月的孩子能懂什么,苏婆子的话自然没人真的相信,可是话是好话,也是个好台阶,一旁原本站成木头桩子的魏家下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起来,说来说去反倒说的像是好事一般。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徐环儿再一次感觉到了语言的两面性。
霍云岚却没有在街上耽搁太长时间,她对着魏临道:“快些进去,天还凉着,把湿衣裳换下来省的过了寒气。”
魏临心里一热。
他很想霍云岚,想到了心坎里,哪怕是这种细细碎碎的叮嘱都能让魏临觉得感动。
只是面上魏临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点点头,然后便迈步进了门。
几人并没有直接去前厅,着实是魏临现在身上不甚雅观,和房氏说了一声后,他们绕过了前厅回了院子,重新换了衣裳才回来。
而那件常服,则是交给了手下人细细打理,上面的丝线绸缎都是稀罕的,要好生收拾一番才是。
偏偏罪魁祸首的小东西全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软软的躺着,乖巧成一团,任谁也生不起气。
而在福团睡着了后,魏临便没再让霍云岚出去:“你带着他在屋里歇着,外面的事情有我呢。”
霍云岚有些担心:“你会不会太累?”
魏临则是侧过身子,把霍云岚挡了个严实,然后低头对她道:“是有点累。”
霍云岚不由地看他,哪怕心里高兴这人连夜赶来,可还是止不住的心疼。
而后就听魏临道:“表妹亲我一下,我就不累了。”
霍云岚:……
对着魏临脸上那熟悉的武夫式的纯善笑容,霍云岚耳尖微红,别过头没理他。
魏临也不失望,笑着又想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就看到霍云岚已经重新看过来,然后她踮着脚尖,在魏三郎的脸上轻轻地啄了下。
很轻很浅,软软的像是被羽毛刮过了一般。
却让魏临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昂首挺胸的出门去和宾客应酬了。
霍云岚也乐得躲个清闲,在厢房里哄着小福团,一直到小福团睡着,她也侧着身子,不知不觉的进入梦乡。
分明只是小憩,可因着她挂念的人回来了,霍云岚这一觉睡得无比踏实。
期间伍氏进来瞧过一眼,见她睡着便没出声,关上门便离开了。
遇到卓氏的时候,伍氏念叨:“弟妹可算是熬出来了。”
卓氏婉柔浅笑:“三弟也是。”
她们两个很清楚三弟夫妻两个如今的光鲜是靠着背后的辛苦换来的,莫说成亲后不久就要分开,光是魏临上战场,霍云岚生子,这两个人经历的事情都不是寻常人能独自撑下来的。
寻常卓氏和伍氏都不太提,怕勾得霍云岚难过,如今可算是苦尽甘来。
伍氏拿了个橘子,剥出果肉喂给虎头,嘴里道:“弟妹着实是个心思坚强的,若是换成我,只怕早就觉得不好过了。”
卓氏看她,打趣道:“二郎可不会让你不好过。”
伍氏轻哼一声:“他敢。”
卓氏不由得笑,而后用帕子掩掩嘴角,轻声道:“弟妹的本事,便是无论面临的是什么日子,她都能过得有滋味,这才最是难得。”
伍氏听不懂这些,也不多问,把最后一块果肉喂给了张着小嘴等着的虎头,她一面给虎头擦嘴一面道:“再过几天娘要去庙里祈福,到时候我们约弟妹一起去吧。”
卓氏笑着应了。
等夕阳西下,满月宴便到了散席的时候。
魏临没有多耽搁,径直去了厢房里找自家娘子,正巧霍云岚也已经起身,这会儿正哄着同样睡醒了的小福团,见魏临来了,便起身同他一起回了院子。
不过等回了自家院子,霍云岚更一进门,脚步便顿了顿。
刚才给魏临找衣服的动作太急,柜子打开了还没合上。
而那柜子里,除了有衣裳,还有个匣子。
霍云岚收集了不少匣子,装银票的,装散碎银子的,装房契地契的,这些都会上好几把锁,放在床板下的暗格里,除了亲近人外无人知晓。
只有一个匣子是没有上锁的,便是放在柜子里的这个。
里面装的也不是银钱铺面,而是霍云岚给自家表哥写的信。
这里面的信都没有寄出去过,可是每一封都承载了霍云岚细细密密的思念。
纵然平日里魏家三少奶奶温柔端方,半点瞧不出异样,可是总会有些时候她会格外念着自家表哥。
尤其喜欢在梦里想。
霍云岚常梦到在破庙里第一次见他时,这人腿上还有伤,脸色也是一片白,却用那双鹰一般的眼睛盯着她,问她定没定亲。
还会梦到男人站在霍家的院子里,一本正经的说要娶她。
不过最多的,就是魏临大半夜不睡觉,裁了一堆红纸,燃着蜡烛,分明最不爱写字的人却专注的熬夜给自己写福字的模样。
霍云岚很想他,可她从不告诉旁人,而是会在想他时候写信,一封接一封的,写完了就封好,因着寄不出去,就只放到匣子里留起来。
大抵是知道这些信是自己写给自己看的,霍云岚就会写上许多平时绝对不会对人言的句子。
反正这些信霍云岚也不准备让自家相公瞧见。
可刚才忙乱中忘了关柜门,那红色的匣子就露了出来。
霍云岚表情镇定,声音也一如往昔的温软:“表哥,你照顾一下福团。”说着,就把小娃娃放到了魏临怀中。
这会儿的魏临虽然不像是刚见自家儿子时候的僵硬,却还带着些不自然,哪怕被教会了如何抱孩子,但这小家伙太软了,魏临抱着他的时候基本就是一动不动,眼睛都不敢眨,身子直挺挺的恍如被扎在地上的缨枪。
霍云岚则是走过去,先关上了柜子,然后就吩咐苏婆子去烧热水准备让魏临沐浴,又让小厨房晚上多炖碗安神汤。
等回来时,就看到徐环儿忍着笑站在一旁,魏临依然保持着刚刚接过福团的姿势,显然是一直没有动过。
霍云岚觉得好笑,上前抱过了小福团,眼睛则是看着魏临道:“相公莫不是以前没抱过孩子?”
魏临倒也老实:“抱过四郎,只是他体弱,我也不敢多碰他。”
霍云岚一愣,记起初见魏宁时他明显偏瘦的身子,便明白了魏四郎大概是小时候体虚才亏了身子,也不难理解为何魏父和房氏对他诸多纵容。
不过很快,霍云岚便想到如今四郎那十分健康的肤色,笑着道:“表哥放心,四郎这会儿健康的紧。”
魏临才想起来,今天忙叨叨的,竟然一直没瞧见魏宁。
或者是魏宁和他打过照面,只是魏三郎压根儿没认出来。
这时候便听外面郑四安的声音传来:“将军,徐先生带着人回来了。”
徐环儿一听,立刻直起了身子,眼眸晶亮的看着霍云岚。
霍云岚也不拘着她,摸了摸她的额发,温声道:“去迎下你哥哥,想来他念你念的紧,晚饭就陪他一起吃吧,你喜欢的桂花糕我会让人送过去的。”
徐环儿清脆的应了一声,礼数周全的矮了矮身子,这才欢快的跑出了门。
等两人用罢了晚饭,见福团有些打盹,霍云岚便让苏婆子照顾他先去睡。
等屋子里只剩下她和魏临两个人时,霍云岚起身去关了门。
魏临就在后面瞧着,眼睛跟着霍云岚转来转去。
大约是气氛太好,又或是久别重逢后的欢喜一直没有褪去,魏临只觉得自己背脊都有些发麻,可是他还记得房氏的叮嘱,如今孩子刚满月,娘子禁不住劳累,自己最好不要闹她。
魏临疼惜表妹,自然不会坏她身子。
哪怕现在就这么多看两眼他都高兴。
不过等看到霍云岚坐在床榻边上,微微弯腰在榻上摸索的时候,魏临还是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
他想要看看别处,可是无论看哪里,最后都会转回到霍云岚身上。
表妹,怎么能生的这么好看呢。
而在霍云岚回过头时,见到的就是脸上比平时还要板正淡定的魏临,他正襟危坐的模样弄得霍云岚一愣。
她可不知道自家表哥刚才丰富的内心活动,霍云岚只管拿着个木匣子到桌前坐下,将匣子撂下,用随身放着的银钥匙把上面的锁打开,掀开盖子便露出了里面的一沓子银票。
霍云岚把银票递给了魏临,道:“这是我手下几间铺子攒下来的,你瞧瞧。”
魏临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她,对她说的话也是这耳朵进那耳朵出,旁的事情想不到许多,几乎是下意识的接过了娘子递过来的纸。
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沓子是什么东西,等回过神来低头细看时,才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这些银票都是通兑的,上面落着各种官印,俱是五十两一张,粗略数数,竟有二十张之多!
一千两……
魏临虽然常常拿到楚王恩赏,但他知道银子和赏赐那是不一样的。
要知道,之前魏临从军三年,还做了校尉,最后攒下来的钱也比不上这里头的一张银票。
哪怕他现在升了从三品,可每月俸禄不过提到了四十五两,而自家娘子给自己的这个小匣子已是能顶得上他两年的俸禄了。
纵然在魏临心里,自家表妹读书多,无所不通,但是突然被银子砸一脸的感觉还是让魏将军久久没能回神。
霍云岚则是对着他道:“这里头有一部分是食肆的进项,还有一些是买卖铺子赚的钱。”
那个小食肆是赚钱的,而且是很多人意想不到的赚钱。
看着小小的一个,但架不住客人多,又因着有魏临留下的亲随明里暗里的保护,这家食肆从来没有被人闹过事,名声也越传越远,食客络绎不绝。
这些日子的累计进项已经十分可观。
不过这些银票里还有一部分是转手铺子的钱。
因着霍云岚想要多接触一些行业,故而她时不时会用食肆赚来的闲钱去买铺子,时机到了再脱手。
霍云岚买铺子也很有规律。
在食肆旁边开酒肆,在镖局对面开药铺,她甚至还让人到城里最繁华的街旁边盘了个小摊子专卖瓜果蜜饯,居然也是生意兴隆。
因着霍云岚在娘家时,为了生计,挑着担子在城里的每条街巷都走过,故而她总是能把合适的铺子开到合适的地方。
其实这不过是最简单的借势,并不算特别高明的手段,可大多商人会选择一条路走到底,甚少像霍云岚这般什么都要试一试。
旁的人,赚了利钱头一件事就是要扩大自家店面,谁像霍云岚这样放着那个小又破的食肆动都不动,反倒遍地撒钱买其他铺子呢。
偏偏就让她做成了。
霍云岚的运气也不错,这些小摊铺大多是有进项的。
不过这些拿来练手的铺子大多不会留得太久,大多会尝试过后便被霍云岚以更高的价格卖掉。
毕竟她想得清楚,若是魏临得胜,势必会接她进京,也就没必要把摊子铺得太大,假若魏临落败,自己更要把铺子早早换了钱财留下退路,管着太多地方也会浪费精力。
霍云岚做的事情就像是每天早晨挑选珠钗似的,会留下最能赚钱的,放弃其他相对普通的。
偏偏她选的铺子无论大小总是会生意兴隆,哪怕霍云岚捏着最好的几个不卖,但其他抛出去的也足够让别人抬价来买。
一来二去,也是赚了不少钱。
在霍云岚看来,这不过是最普通的生意经,只要好好经营都能有进项。
但是魏临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银钱弄得有些懵。
一直到霍云岚推了推他,魏临才恍惚回神,下意识的开口道:“娘子真厉害,咱们不仅有了儿子,这银子居然还会生小银子了?”
回应他的,是哭笑不得的霍云岚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
作者有话要说:银子:我被赋予了生命不能承受之任务,气成河豚.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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