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殿内便陡然紧张起来。
若说刚刚是歌舞升平,那现在便是风声鹤唳。
在殿中的人都是认得魏临的,这位魏将军除了罗刹之称,便是威名显赫,或许有人会害怕他的凶名,却无人会质疑他的本事。
魏临如今摔了杯子喊护驾,定然是出了大事。
众臣显得有些忙乱,脸上皆露出了惊恐之色。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那些看起来好似整日里就知道提笼架鸟不经事儿的勋爵贵主,现在却分外冷静。
纵然也是匆匆起身,但他们都是不乱说不乱动, 第一时间扭头去寻侍卫,还让跟着的随侍聚到一起来。
这些王族亲贵大抵是因着如今世道不稳,战乱连连,越是尊贵人越要绷紧精神,不然有个闪失,到手的富贵便都成了泡影,这会儿突然出了事,他们除了一瞬间的慌张,之后便是迅速清醒。
大臣们见他们都这般沉稳,心思也就定下来,跟在后面躲闪。
而暴露了行迹的红梢也不再有任何犹豫,一把扯掉了冠帽,袖中匕首现,直接抹了成国使者的脖子。
那使者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就倒在地上没了气。
随后,红梢就作势要往高台上冲!
那里,坐着的都是楚国王室,伤到谁都是大事。
但因着刚刚魏临那一声喊,已经有宫内侍卫冲进来,根本不会给红梢更多的时间去筹谋。
原本她的打算是先混入殿内,等歌舞渐停时干扰舞女步调,带乱众人步伐,她便可以悄无声息的隐匿进众人当中,混进楚国宫廷,然后再做筹谋。
却没想到,事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红梢咬紧牙根,知道自己没机会去刺到楚王,她便果断的转换了目标。
一双眼睛瞪向了魏临,她眉头紧皱,嘴唇紧抿,眼中杀意渐浓。
就算伤不到楚王,能夺了这凶神的性命也是可以的!
齐楚一战,齐人比楚人更明白魏临的本事。
毕竟战场上,做魏临的敌人可比做他的属下可怕得多。
如今在齐国,谁提到魏临,哪怕只是说个名字都能吓到一群人,可以说一场仗打下来,让魏临的名声传遍齐国,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谋算鬼魅,都足够让与他为敌的人不寒而栗。
齐王甚至对亲近人说过:“要了魏三的命,堪比折损楚国十万雄兵!若能取他首级,孤愿以千金换之。”
既然如此,红梢觉得自己要是能刺倒魏临,也不枉费她走这么一遭。
头一个上前拦的是郑四安。
其实他在心里惊讶,毕竟这满屋子的武将可不少,大多都是刚一看到出事儿就往楚王跟前跑,无论真心假意,这护驾的架势是要摆足的。
偏偏自家将军,就一开始喊了一嗓子,自那之后半分没有挪动。
但这也是好事,红梢想要找魏临的晦气,也就不会再冲撞那些贵人,免了不少祸事。
可是郑四安没想到的是,红梢的功夫竟是这般好。
分明之前在聆音阁拿下她时,这红梢看着身子娇弱,纵然发过狠,可也没什么气力,显然是不擅武功的。
现在红梢居然能硬挡住了郑四安,还有力气拿着匕首往他身上扎!
郑四安大约是没料到,便没来得及躲闪,结果就被这女子当胸戳了过来。
这一刻,郑四安脑袋都是白的,什么都想不到,所能做的只是瞪圆眼睛。
可最终,他却不觉得有什么疼的。
低头一看,便瞧见红梢的匕首是扎过来了,可是偏巧郑四安胸口有个什么东西替他挡了一下,加上穿的衣裳厚实,竟然连点皮都没蹭到。
郑四安没空细想,只管伸手去抓红梢。
但是红梢却看都没看他,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伤了郑四安,只一门心思的往魏临那里跑。
其实若是仔细盯着她,定能看出这人的意图。
偏偏这会儿殿上有些乱,王族大臣倒是沉着,那些舞女却被吓破了胆。
尤其是跳白纻舞的成国舞女,本国使臣毙命,随侍有意弑君,她们立刻乱成一团,怕极了,又是哭又是叫的,加上白纻舞衣袖长衣宽,时不时的就要自己把自己绊倒,已经是缠成一团。
而无论是谁,最先关注的都是楚王,侍卫们或许会看到有异动,可他们不认识红梢,也不知道这次闹事的到底都有谁,便是有一个抓一个,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但是成国来人太多,又有舞女牵扯,便没有第一时间赶来。
红梢身量小,也灵巧,动作又快,竟是真的被她袭到了魏临身前。
此刻,魏临正站在那里,牢牢的护住了身后的霍云岚。
徐环儿则是被霍云岚牢牢地抱在怀里,小姑娘身子微抖。
纵然比起同龄人心思成熟许多,脑袋也聪慧,但是真的碰到这种凶险事儿,说不怕是假的。
霍云岚便一直抱着,拢住了徐环儿,把她的脸摁在自己肩头,不让她去看。
而将军夫人的一双眸子一直瞧着魏临的背影,只看一眼,似乎就能生出无限勇气。
魏临则是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生怕霍云岚有闪失。
哪怕魏将军满心的家国天下,可如今真算起来,这殿上所有人加起来,在他心里都没有自家娘子分量重。
而魏临也知道红梢来者不善,眼睛一直瞧着,见她过来,也不慌张,即使现在自己赤手空拳,红梢身怀利刃,魏临也没有任何紧张神色。
他抬手,亮出臂鞲,生挡住了红梢的匕首!
这一刻就体现出寻常魏临在护具上下功夫的意义了,纵然红梢的匕首是难得的利刃,虽不至于削铁如泥但也是吹毛立断,可是魏临的臂鞲也不是寻常物,红梢拼尽全力的这一下竟没在臂鞲上留下半点痕迹。
红梢惊骇,立刻想要收力再刺。
可魏临却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另一只手指尖蜷起如勾,直接抓住了红梢的臂膀,一个用力就把她的手臂卸了下来。
而后用力一甩,便是把红梢直接摔在地上,半分情面都没留。
自有侍卫一拥而上将红梢制住,魏临神色冷漠,对上红梢憎恨的目光,淡淡道:“上次就不该留下你的命。”
红梢没想到自己在同一个人身上绊住两次,目眦尽裂,想要说话,可已经有侍卫利落的把她的下巴卸了,省得她自尽。
这也就让红梢除了毫无意义的“啊啊”两声外,再没有旁的话可以说。
而另一边,骚乱已定,该制住的都制住了,好似已经安稳。
但是魏临却发觉,红梢那合不上的嘴巴,居然有一抹笑意。
事有不对。
魏临骤然紧绷,下一刻,就听身后徐环儿一声惊呼:“夫人!”
他猛地回头,就看到一宫娥打扮的女子手持短剑,已经刺到了霍云岚的身上!
若不是霍云岚扑到他背上挡着,怕是这一剑就要落到魏临的心口。
魏临的眼睛都红了起来,正要动作,却没想到霍云岚比他的动作更快。
只见本应该负伤的将军夫人半点不觉得疼,先是左手死死抓住了宫娥持剑的腕子,然后右手低垂,刚刚被瑶华夫人赏赐的蓝宝石发钗落入掌心,霍云岚攥紧珠钗,半分犹豫都没有,手臂抬起,对着宫娥当胸扎去。
这动作,干净利落,半分不见犹豫,这宫娥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已经捂着胸口趴到了地上。
自有人一拥而上的摁住她,霍云岚只管往后退了两步,靠到了魏临怀中。
魏临却吓得脸都白了,不敢说不敢动,怕碰到霍云岚的伤口。
但是很快,就看到自家娘子昂着头,对着自己露出了一抹笑。
“相公,不用担心,我没事。”
说着,霍云岚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魏临依然脸色苍白,下意识的顺着霍云岚的手看过去。
就瞧见霍云岚的肩膀那里,被短剑刺出了个破洞,但是却没有血,也没有伤口,露出来的是个微微反光的东西。
定睛细看,魏临哑着嗓子道:“这是,软甲?”
霍云岚知道魏临担心自己,也知他被吓到了,便放缓了声音,伸手拢住了他冰冷指尖,轻声道:“嗯,便是之前你买来送我的那个软甲。”
其实魏临自己都忘了这东西,毕竟这是都城,不是凶险的边关,寻常谁也不会把这东西穿在身上。
可自家娘子就真的把软甲穿着进了宫,因着冬日衣裳厚实,竟连魏临都没有发现。
霍云岚却有自己的道理在。
她一直对都城有些陌生,毕竟是新到的地方,人和事都是头回见到,纵然每日看到的都是繁华璀璨,可其中到底有没有危险她也不知道。
即使现在已经在都城里扎了根,也认识了不少高门贵女,霍云岚依然没有放松。
只要出门,霍云岚必然会带上魏临给自己的匕首,穿上魏临给自己的软甲,这样才能安稳些。
这次入宫,自然不能带利器,好在这软甲是有用的。
不过这些话霍云岚没有直说,只是道:“既然是相公买的,那我就要穿。”
徐环儿听了都觉得不信。
可魏临就信了,他点点头,分明刀山火海都不眨眼的魏将军现下却连话都说不出,也顾不得有没有外人在,伸手就把霍云岚拢进怀里。
好在旁人都在忙着顾自己的事,没人往这边瞧。
倒是高台之上似有若有若无的视线投来。
在高处其实是能很清楚看到下面发生什么的,萧成君一直紧张着霍云岚,瞧见有人偷袭她,萧成君便是眉尖一跳,心里一紧,要不是被大公主扯住,只怕已经跑下去了。
一直到瞧见两人相拥,便知霍云岚无事,萧成君这才松了口气。
见萧淑华瞧自己,萧成君抿抿嘴唇,笑着道:“幸好都无事,这般好日子总不好见血。”
萧淑华则是也往霍云岚那里看了一眼,没说话,眼中却有几分欣赏。
大公主本就是个爽利果决的脾气,不喜诗书,反倒喜欢骑射,最见不得那些娇娇弱弱的模样,之前以为霍云岚是个羸弱妇人,却没想到是个这般厉害的。
果然是一家人。
而瑶华夫人好似要护着楚王一般,死死地挡在楚王面前,一直到局势平息这才软倒在楚王怀中,一脸惊魂未定。
可她的眼睛已经在霍云岚和魏临身上转了一圈儿,又扭头去看已经缩成一软的朱家人,很快收回视线,紧紧抱住楚王,精致面容上是全然的依恋。
并不知道被关注了的霍云岚由着魏临抱了自己一会儿,便拍拍他的后背,轻声道:“表哥,你该去做事了。”
“做什么?”
“护驾。”
霍云岚这会儿已经安定下来,心中便有了计较。
刚才忙乱中做了什么都不妨事,可现在自己已经没了危险,总不好让魏临依然寸步不离守在自己身边。
天地君亲师。
现在去楚王那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道理实在是浅显,谁都懂的,没见那么多人都顾不上自家人,只管往楚王跟前跑,生怕楚王漏看了自己。
可是魏临却没有动,只松开了她,手却紧紧攥着霍云岚的指尖,一刻都不愿放开。
一直到郑四安走过来,魏临才松了霍云岚的手,沉声道:“护好夫人。”
郑四安应道:“是,定不负将军所托。”
魏临这才转身离开。
徐环儿不解,郑四安也不甚明白,只有霍云岚知道,其实魏临是个聪明人,每次都用武夫来形容自己,可他的脑袋比谁都清楚,不然也做不到如今的三品官位。
如今这般,只是因为魏临被吓到了。
并非是被红梢吓到,而是被朝着霍云岚扎来的短刃吓到。
自家表哥,当真是把心都放在了她身上的。
不过霍云岚并没有在宫里多留,而是在有宫人上前说已经备下暖阁后,便片刻不耽搁的带上了徐环儿和郑四安快步出了大殿。
这宫暂时是出不去的,自有人安排官眷们去空闲殿内休息。
而跟着霍云岚的除了来时的将军府侍从,还有两个宫中侍卫。
霍云岚没说什么,终究刚刚出了事,谁都不好说自己能完全逃脱干系,事情未明之前,还是谨慎些好。
之所以能让他们先行离开,除了因为楚王信任魏临,也是不想闹出更大风波,并不是说完全没嫌疑,派两个人跟随并不奇怪。
徐环儿则是紧紧跟在霍云岚身后,帮她紧了紧披风,这才轻声问道:“夫人,咱们不用等将军吗?”
霍云岚对着徐环儿招招手,徐环儿便快走两步到了霍云岚身侧。
看霍云岚神色安稳,小姑娘索性直接抱住了霍云岚的胳膊,强行被掩饰住的惊慌也和缓许多,脸上安定不少。
霍云岚则是摸着她的背脊安抚,温声道:“宫中怕是还有好一阵子忙,无关人速速离开才是正理,多做耽搁,只怕不仅要招惹猜忌,还会耽搁表哥做事。”
徐环儿便点点头,不再多言,只管靠着霍云岚。
可能是刚刚受了惊吓,现在稍微松快些,徐环儿便觉得困倦。
待到了安排好的厢房内,徐环儿已经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
霍云岚让她先去软榻上歇着,徐环儿刚一躺下就沉沉睡去。
给她盖了被子,霍云岚却没有去内室休息,而是先去水盆前将手背上不小心溅到的血滴洗净,细细擦拭后便到桌前坐下,倒了杯热茶一饮而尽,这才抬眼看向郑四安道:“辛苦郑千户。”
郑四安一脸恭敬:“夫人言重,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不知刚刚千户可有受伤?”
郑四安摇摇头,脸上有庆幸一闪而过。
其实红梢最先攻击的就是他,只是并未得手,原因就在于郑四安胸前藏了个东西,挡了这一下。
而他藏着的,便是之前霍云岚赏给他的铜片。
说是“赏”也不恰当,应该说是郑四安认准了自家夫人运气好,于是拆了霍云岚送的点心盒子下面的铜片随身携带,想要给自己也带来好运。
没想到,这东西真的有用,还是能保命的用处。
这让郑四安对霍云岚的女主身份越发深信不疑,哪怕萧成君并未把完整剧情告诉他,可郑四安知道,自家将军有霍云岚在侧,以后定然会顺遂很多。
不过这铜片被扎了一下,凹了一块,已是废了。
郑四安想着以后还是要跟夫人再讨个东西来随身放着才踏实。
肯定有用。
不过面上郑四安没有表露太多,只管道:“今天出的事情不小,宫里宫外都要有一番搜查,夫人且在这里歇息,想来明日便可出宫了。”
霍云岚点了点头,温声道:“我这里无事,你且去帮表哥吧。”
这次,郑四安却没有应下,而是道:“属下要护着夫人安全。”
“可……”
“我若是现在离开,将军见到我定会打断我的腿。”
郑四安这话说的笃定,引得外面守着的侍卫都不自觉的回头去看。
霍云岚却不觉得自家表哥会这么做,不过她也明白郑四安的难处,也就不再坚持,又喝了一盏茶才去了内室。
而此刻在大殿内,该送去休息的已经送走,该捆起来审问的也押了下去。
尤其是红梢,被捆成了个粽子模样,上了两道铁链,连动都动不得。
楚王看起来仁善,但任何君主都不可能宽恕这样的事,红梢这次想留命怕是难了。
无论能不能撬开她的嘴,楚王都不会让她活。
只是死的舒坦还是不舒坦罢了。
而她被带走时,就听到魏临的声音传来:“王上,微臣身边徐军师最是擅长刑讯,或许能让他来帮忙。”
红梢一听,便知道魏临说的是徐承平。
她不怕魏临,甚至不怕楚王,却怕极了徐承平。
分明是个书生模样的俊俏郎君,偏偏手段比谁都狠,法子比谁都毒。
只要是被那人整治过的人,就没有不怕的。
原本已经是一副慷慨赴死模样的红梢这会儿露出了绝望神色,嘴里模模糊糊的叫着,可没人听得懂是什么意思。
楚王则是点点头,冷声道:“爱卿安排便是,务必把幕后指使之人揪出来。”
魏临应了一声,侧过头看了红梢一眼。
红梢笃定,自己看到了这人眼中的厌恶和憎恨。
可刚才,自己差点伤到他时,魏临都不曾有丝毫波动,怎么现在变化如此之大?
红梢想不通,罗荣轩却是明白的。
等楚王离开,罗荣轩便用手肘顶了顶魏临,低声道:“你这是给你家娘子出气?”
魏临没说话,便是默认了。
罗荣轩倒也不奇怪,易地而处,要是当时有人敢伤窦氏,只怕他能扑上去生撕了对方。
同为爱重娘子的男人,自然有份心有灵犀在。
随后,便是对殿上的人逐一排查。
不过这些事并非一日之功,而且楚王也不想把恐慌传递到都城百姓的耳朵里,故而被请来参加夜宴的众人都要暂时在宫里安置。
幸好宫内空闲着的宫殿多,也不至于安排不开。
魏临则是做完了分内事后便想要离开。
罗荣轩赶忙上前,道:“三郎,怎这般急。”
魏临看他一眼:“你不急?”分明从刚才就想要早早离开的人就是他。
罗荣轩则是把手揣在袖子里,半点没有人前的端方样,也没有刻意掉书袋,而是直接道:“我前面有哥哥顶着,事情让他去做便是,罗家有一个顶梁柱就够了,我再出头难免惹人侧目。可你不一样,三郎素来得王上青眼,又是这次救驾的头号功臣,现在就算不邀功,也要往前凑凑才好。”
魏临却比他更明白楚王心思,人人都往前时,退后一步才是上上之策,做好自己的事,没必要贪图功劳。
只是这事解释起来要耗费不少时候,魏临却不愿多做耽搁,便想着明日再同罗荣轩细说,这会儿只道:“我娘子最是娇弱胆小,今晚发生这么多事,若我不在,怕是她要睡不着的。”
罗荣轩:……
娇弱,胆小?
这话要是放在两个时辰前说,罗荣轩或许是信的。
在罗荣轩看来,自己这位好友的娘子可是难得的温润如水,每次罗荣轩去将军府接窦氏,都能瞧见霍云岚和魏临站在一处。
一英武一温柔,当真是一对璧人。
加上魏临时不时就要炫耀自己身上穿的是娘子缝的,玉佩是娘子挂的,就连用的丝帕上都有霍云岚绣的精巧花样,更是让罗荣轩觉得霍云岚就是个贤淑的温柔妇人。
可是刚才在殿上,罗荣轩亲眼见到霍云岚一钗子扎穿了宫娥后,他就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大错而特错。
或许霍娘子真的温柔如水,人淡如菊,可是骨子里分明和自己这位好友一般无二。
该下手的时候,绝不手软。
这魏三郎怎么还能说出娇弱胆小这种词儿?
这要是娇弱胆小,那这世间就没有胆大的女子了!
偏偏魏临一脸笃定,摆明了深信不疑,眉目间还有些化不去的思念和心疼,看的罗荣轩一脸无奈,最终只能点头认下:“行,你说是就是吧。”
魏临脸上有笑意一闪而过,很快收敛,与罗荣轩告辞后便速速离了大殿。
他半点不耽搁的朝着霍云岚所在的偏殿而去,恨不得脚下生风。
因着这次宫中要安置的人多,魏临官位不过三品,分到的厢房也不算宽敞,比起将军府的卧房要小了一半。
不过魏临也不挑剔,打量了一下门前站着的侍卫,挥手免了他们的行礼,便推门进去。
而后便瞧见了正坐在桌前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霍云岚。
他要开口说话,霍云岚却是直接站起身来,提着裙摆小跑过去,张开手臂扑到了男人怀里。
魏临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只管回抱住她,把脸埋在了女人颈窝。
郑四安原本跟着进来,见状,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关了门。
不过关门的声音还是让霍云岚听到了,她回了神,耳尖微红的松开了魏临,对魏临低声道:“环儿睡了,我们进去再说。”
魏将军也看到了正在软榻上安睡的徐环儿,便点点头,同霍云岚一同进了内室。
关了门,霍云岚便拉着他到床边坐下,眼睛瞧着魏临,轻声问道:“没事儿了?”
魏临点点头:“差不多,这次多半是齐国派人混到了成国使者里头,刺杀为虚,挑拨为实,只是究竟有没有里应外合还要细细调查,王上有意把此事交给我办,怕是要忙上一阵子的。”
霍云岚并不在意其他,听了这话便知楚王对魏临深信不疑,只管松了口气:“你无事便好。”
魏临脸上有了笑,点点头。
内室里并未点蜡,有些黑,今晚是腊月三十,没有月光,只有外面的灯笼映进来的些许光亮。
不过很快,满室静谧就被外面冲天而起的声音打破。
霍云岚惊讶的转过头,就看到窗子上有忽明忽暗的光亮。
魏临则是拢了拢自家娘子的肩膀,在她耳边道:“到了放烟火的时候了。”他刚才急着离开大殿,就是在心里计算着时辰,要赶在烟火燃放前赶来同表妹一起看。
霍云岚目露惊讶,而后便是一片喜色,拉着魏临道:“怎么还会燃烟花?”
照她所想,宫中除了这种事儿,总没心思再去放烟火了才是。
魏临则是道:“就因为刚才乱了一遭,才越发要装作一切如常。”
想来这会儿都城里依然是繁华热闹。
宫中出了事,却不愿传到宫外,不单单是为了王室脸面,更是不愿惊扰百姓过年,若是真的泄露风声,便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流言蜚语最害人,就算一开始是芝麻绿豆的事儿,被口口相传之后,也能变成天大的是非。
故而所有人都被封了口,留在宫中,只做无事发生。
烟火也要按时燃放,甚至要比以往更加盛大才好。
魏临扶着霍云岚起身,一同走到窗前,拉起竹帘,打开窗子,入目便是空中骤然亮起的烟火璀璨。
确实是比老家看到的盛大,当真是灿若满天星。
霍云岚不由得道:“天花无数月中开,五采祥云绕绛台。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
魏临虽不常读诗文,但霍云岚这次念得诗比较直白,他也听得懂的。
不过魏临没有接口,也没有点评,只是拥着自家娘子,轻声道:“刚才,怕不怕?”
霍云岚靠着他,回道:“你在,我不怕。”
魏临先是点头,而后笑道:“是啊,我娘子顶有本事,一根钗都能舞出花儿来,自然是不怕。”
这话引得霍云岚一阵脸热,半点不见之前的决绝模样,抓着男人的衣襟,抬手就要打他。
魏临慢悠悠的握了她的腕子,放到嘴边碰了碰,还是那句话:“娘子,仔细手疼。”
霍云岚被他抓住了手,便换了法子,想咬他的脸。
可很快就发现,男人身量高,她是比不上的,踮了踮脚够不着,霍云岚又站回去,只瞪着他看。
魏临赶忙俯下身子想把脸递过去。
他从不怕被娘子折腾,反倒乐在其中。
可因着魏临动作太快,不小心蹭到了霍云岚发间卧兔,细软绒毛从他脸上扫过,引得魏临侧身捂脸打了个喷嚏。
霍云岚看得直笑,刚才的那一点点的羞恼也散了个干净。
而后两人便重新依偎到一起,昂头看着烟火,偶尔会有朵格外漂亮的,霍云岚便欢喜的指给魏临瞧,开心的像是个孩子。
魏临对烟火兴趣不大,可他知道娘子喜欢,就陪着霍云岚一起瞧。
感觉夜里风寒,索性敞开了披风,将霍云岚裹到怀里。
霍云岚由着他把自己裹住,只露出了被狐嗉领子围着的脸在外面。
不过没等烟花燃尽,魏临便觉得胳膊一沉。
低头,就看到霍云岚已经沉沉睡去。
魏将军见状,生怕夜风让自家表妹染了寒气,赶忙拢住了她,用另一只手关好窗子,而后抱着霍云岚走向床榻。
轻手轻脚的帮他除了外衣,又脱了鞋袜,魏临拿着布巾沁了热水,帮她细细的擦拭了脸面后这才迅速收拾了一下自己,矮身进了床帐。
可他没有立刻安睡,而是伸手轻轻地拽下了女子的里衣,露出了她光洁的肩膀。
霍云岚生的白,臂膀莹白如玉,越发显得那处青紫格外刺眼。
魏临很清楚,软甲能挡住利刃,却不能免去伤痛,或许他这种皮糙肉厚的不碍事,可自家表妹是个女子,身娇肉贵,不可能全无感觉。
这处怕是很疼的,可是霍云岚忍了下来,便是不乐意让自己分心。
可魏临瞧着,哪怕只是淤伤,却比自己挨上一刀更难受。
男人侧身躺着,指尖挑出药膏,轻轻地在自家表妹肩上揉捏。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霍云岚,只要她稍微吭声,就立刻止住动作,等霍云岚重新神色安然才继续。
动作轻缓,又要时不时的用力让药力浸入。
几个来回后,霍云岚倒是没醒,魏临却是累得很,感觉比打一趟拳还来得疲乏。
待把药膏放好,他躺下来,帮霍云岚细细掩了被子,又用锦被把自己裹住,伸手勾住了娘子的指尖,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等到了第二天醒来,霍云岚因为用过药,肩膀不疼,睡得也足,自然是一身清爽。
反倒是魏将军怕碰到了娘子伤处,睡都睡不踏实,弄得眼下乌黑。
这般模样弄得徐环儿多看了他好几眼,回去头件事就是给霍云岚备水,引得霍云岚一阵迷惑。
而回府之后,霍云岚就闭门不出。
不单单是因为要养好肩上的淤伤,还因为霍云岚清楚这次的事情只怕牵连不会小,虽然看起来是齐国使坏,可深究起来,他们是如何能进宫的,又是如何通过层层盘查,一桩桩一件件,牵扯的人不会少。
纵然都与魏临和霍云岚无关,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出去招惹是非的好。
加上这次调查的差使虽然明面上是郡王担着,可实际上却是自家表哥调查,想要从霍云岚这里探听消息的人不少,霍云岚有不好说,索性称病不出。
而她在殿上替魏临挡刀的一幕也早就流传开来,这病无论真假,明面上是无人质疑的。
待一切尘埃落定,已是十日后。
京城里渐渐有官眷开始走动,在都城里久了,多是消息灵通,多少能得到些风声,见楚王已经有了决断,自然有心思活络的想要多打听些。
霍云岚依然没有出门,格外安稳。
又过了几日,这天一早,霍云岚正抱着胖嘟嘟的小福团教他学坐,手里拿着的是魏四郎写来的家书。
寻常家书都是魏二郎执笔,如今魏宁亲手写的家书还是头一遭。
说的事情便是过些日子进京的事儿,一页纸就能写完,可魏四郎硬生生的写了十页,把信封塞得满满当当。
与处事周全的魏诚不同,魏宁性子活泼,哪怕被二哥摁着锄地都锄出了心得,态度端正不少,脾气却没有多少改变,还是魏家几个儿郎里最爽直没心眼的。
写信也没有魏诚那样的四平八稳,魏宁写的很是随意,想到哪里写哪里,竟是平白的多出了不少趣味。
正因如此,魏临看完以后就给了霍云岚,让她瞧个新鲜。
霍云岚正看到魏宁写自己如何学用耧车结果在地里摔跤时,就见苏婆子挑帘进来。
略略掩了笑意,霍云岚把正滚来滚去的福团往怀里抱了抱,这才问到:“何事?”
苏婆子行了一礼,道:“夫人,安顺县主下帖,请您去观冰嬉。”
作者有话要说:郑四安:曾几何时,我也听说过柔弱且胆小,结果,夫人直接从花轿里戳了个歹人
魏临:嗯?
郑四安:将军说的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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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可以跳过也可以随便看看的小科普——
1、臂鞲作用于手臂的防护,大体出现于魏晋南北朝时期
2、天花无数月中开,五采祥云绕绛台。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明,瞿佑《烟火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