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软甲装好,魏临便亲手提着离开铁器店。
他没有假手于人,因为这是要给娘子的,自然是要她自己亲手拿回去才行。
不过刚一出门,就看到街市上不似刚刚的喧闹,而是显得有些安静,道两边还来了差役维持秩序,人群都涌到了路两旁。
见人多,魏临也就没有往里面挤,而是站在人群后面,眼睛瞧着装软甲的盒子,脸上虽没有笑意,可是神态格外和缓。
郑四安站在魏临身边,只瞧了魏临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不过这次郑四安也学乖了,没有开口问,省得再一口狗粮喂进嘴里把他噎住。
就在这时,远处有囚车缓缓驶来。
其实如今能被用得上囚车的犯人并不算多。
三国并立,各有各的律例法条,判罚轻重也是不同。
只是战事一多,前线就会出现大量缺口。
征兵带走的都是壮劳力,对百姓负担大,于是朝廷只能想尽办法从其他地方找人。
于是,犯了律条的犯人大多不会像是以前那般押解进京,而是直接捆起来扔到战场上去,要是命好活下来就算戴罪立功,命不好死在那儿也不算冤枉。
魏临当初还在做百户时,就曾经接手过戴罪之人组成的队伍。
而在这种背景下,用来游街的囚车就显得很没必要了。
但是这次却是个例外,衙门好像是有心拉着人出来转一圈儿,把他们的罪责昭告天下。
郑四安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不过等他瞧见囚车上的人后,脸上就有了些了然。
李六郎和钱师爷。
因着李六郎闹了食肆的事情沈山告诉过魏临,郑四安也有所了解。
李家衰败的很快,除了有李氏在知州面前失了宠爱的缘故,还因为背后推波助澜的是魏大郎和魏二郎,这两位一个有人脉一个有手段,加上魏临留下来的二十名亲卫暗中保护,李家根本没有反手之力。
魏家人打压李家的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但郑四安知道,若不是当初魏临心血来潮要去广泰楼买鱼圆,若不是霍云岚坚持要带鱼圆回家,只怕魏四郎如今已是坟头长草了。
原剧情里,魏四郎可不就是死在了齐楚大战前夕么。
魏家人只怕对此也是心知肚明,这才对李家一点情面都没留。
不过这次囚车游街,除了要替魏家消火,还是要给百姓有个交代。
当初李六郎压价敛粮欺压百姓的事情其实是瞒着知州的,这知州虽然耳根子软,还有些识人不明,但他胆子小的很,规行矩步,从不敢让手下人做违法之事。
但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师爷联合主簿就能把城里搅得天翻地覆。
等后来真相大白,知州知道其中还牵扯了校尉……如今是归德将军,一时间又急又怕,当晚就发了热,可他还是坚持夜审钱师爷和李家,把他们尽数落了大狱后便去找知府请罪,好不容易保住官身,知州听说魏临归家后,头件事便是把这些人拽出来游街示众。
不仅要游,还要大大的游,哪里繁华去哪里,好生安抚一下百姓,也要让魏将军知道自己的态度。
郑四安面无表情的瞧着囚车上喊冤的李六郎,半点都不觉得他有哪里冤枉。
此人心术不正,之前是诓骗四少爷不学好,后头更是有了机会就要死命捞钱,说句无恶不作也不为过。
在囚车经过时,便由之前被李六郎欺负过的人家对着他破口大骂,只是因为这次游街示众来的太急,百姓没有准备好臭鸡蛋烂菜帮,用新鲜的又舍不得,但他们还是来得及去拎桶泔水来泼上去的。
而同样作为受害者家人的魏临神情很是淡漠,平静的看着囚车来了又走,半个字都没说。
倒是站在不远处的一个身穿蟹壳青色长衫的男人叹了口气,道:“做了再多恶这会儿怕也已经是知道悔改了,他也没真的闹出祸事,又何必呢。”
此话一出,郑四安就看过去,眉尖微挑,想要过去怼正面。
可是比郑四安反应更快的,却是同样在两边看热闹的百姓。
“话怎么能这么说?那李家人狗仗人势低价敛粮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发善心?”
“坏事做尽的还能有人同情,我瞧你该去庙里做和尚普度众生。”
一书生打扮的人声音不大,不过他看起来是认识这穿着蟹壳青长衫的男人,说起话来很是扎心:“陈二,你如此心善,倒不如去了庙里剃度当和尚,或许还能点化恶人为民除害呢。”
一旁有人嗤笑:“他可舍不得,家里娶一个外面养一个,快活似神仙的日子,哪里舍得去剪了头发当和尚?”
郑四安:……场地给你们,会说就多说点。
寻常百姓或许对家国大事不甚敏感,可是对这些带着点颜色的坊间闲话尤其热衷,而且陈二郎屋里屋外攀扯不清的事情已经不是新鲜事儿了,不少人都知道,闻言便跟着笑起来。
陈二郎涨红了脸,却不知如何反驳,只能念叨着“我不过是收留她”、“人性本恶”、“你们怎能如此没有同情之心”之类的话,见争辩不过,就挤出人群遛了。
而郑四安则是冷笑一声:“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魏临则是看了一眼那人蟹壳青色的背影,声音低缓:“人心之恶更甚于刀剑,可伪善之人更为可怖,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伪君子,争也无用,况且……”魏临突然翘了翘嘴角,“他这般模样果然不是良配,幸好有人抢着要。”
其实在成亲前,魏临就让人好好的探查过有关霍家的事情,霍云锦抢夫之事就连霍家父母都不清楚,魏临却是知道的。
只是他一直隐而不发,见霍云岚疏远霍云锦,魏临也当作全然不知,跟着疏远,提都不提,至于陈二郎和霍云锦日子过得怎么样,魏临半点兴趣都没有。
今日其实是魏临头一次看到陈二郎。
只能说,这门亲事霍云锦抢的好。
魏临希望以后两家不再有来往,也衷心祝福他们能把日子过好些,白头到老。
郑四安却不知道魏临最后这句良配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光听前半截,就足够郑四安惊讶:“将军,我觉得你现在讲话越来越有道理了。”
魏临则点点头,脸上有着不易察觉的自得:“都是娘子教的好。”
郑四安:……行吧。
被秀的已经不想说话的郑四安跟在魏临身后,两人很快就回到了广泰楼。
等上了三楼时,宋家人已经走了,霍云岚看到魏临来,便笑着对他招招手:“表哥来得巧,这鱼圆刚刚送上来,赶热吃吧。”
魏临把盒子撂到一旁,便走过去坐到了霍云岚对面,眼睛瞧着面前汤头澄澈的鸡汤鱼圆,不由得笑道:“总算有机会和娘子一起来吃了。”而后端起碗,三两口就把自己面前这碗吃掉了。
霍云岚才记起,当初从娘家回来时经过镇子,魏临曾要带她去广泰楼,只是一来二去耽搁了,而带出来的鱼圆也多是进了魏宁的嘴巴里。
不过对比当时魏四郎进青楼,鱼圆不过是小事,偏偏这人记得清楚。
虽然城里镇里的广泰楼不是一处,可都是同一个招牌同一个东家,味道想来也该是一样的。
霍云岚抿唇而笑,没说话,见他的碗空了,便夹了自己碗里的一颗鱼圆递给了魏临。
这还是霍云岚头一遭给他喂东西吃。
在伸出筷子后,霍云岚也觉得有些不妥当,正要缩回来,魏临却抢先一步握住了霍云岚的手腕,拉着她往自己这边凑了凑,而后探头过去咬掉了筷子尖的鱼圆。
魏临腮帮子鼓鼓的,说话却格外清楚:“比我的好吃。”
霍云岚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他,轻声道:“都是一样的东西,好吃自然是一样好吃。”
魏临却是一脸理直气壮:“不一样,”说着,魏临夹了一颗递给霍云岚,“不信你尝尝。”
霍云岚微红耳尖,张嘴接了,只吃不说话,但因为魏临的眼神过于专注,霍云岚还是点点头:“嗯,是好吃的。”
其实哪里有什么不同呢,不过是心里装了糖罐子,看到对方就打翻,吃什么都是香甜的。
苏婆子站在一旁,很是为自家主子高兴,见他们吃得欢喜,便退到一旁,小声对着郑四安道:“千户大人,主子说也给你备了一桌,可要现在上?”
郑四安嘴角动了动,小声回道:“劳烦苏妈,还是等等吧,我现在撑着呢。”
苏婆子有些惊讶:“可是刚才吃了什么?”算着时候,从家里出来已经三个时辰,早饭应该早就消化了才是。
郑四安没有回答,只是瞥了眼魏临。
吃了什么?吃了男主硬塞过来的狗粮啊,一塞就是好几口,他觉得自己特别饱,真的。
不过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些细碎的吵闹声。
苏婆子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看,就发现声音是从街对面的一户人家里传出来的。
从广泰楼的三楼,很容易就能瞧见对面发生的事情。
只见两个女子打成一团,抓的披头散发,瞧不出模样,一旁身着蟹壳青长衫的男人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模样,后来竟躲得远远的,任由那边两个女人又吵又闹。
苏婆子不由得皱眉。
她年纪大了,见过的也多,这种家务事并不新鲜。
男子养了外室,正妻找过去也只会打外室,却不知男子偷腥有一就有二,一旦开了口子就是止不住的。
打了这个来了那个,没得尽头。
见那边场面不堪,苏婆子侧过身挡住了霍云岚的视线,然后去关了窗,不让他们吵到自家主子用饭。
等几人下楼时,外面已经恢复了平静。
待上了马车,霍云岚就靠在魏临怀里,眼睛半睁不挣,由着他帮自己摁腰。
其实她不觉得身上难受,可是魏临帮她揉捏成了习惯,捏的也舒服,霍云岚自然不会拒绝。
而魏临的眼睛一直在朝着车舆对面的布料上瞟。
其实霍云岚买了很多东西,大多都是给他置办的,魏临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做官,给自家娘子赚诰命。
不过魏将军一直记着自家娘子说要给他做里衣的事情。
硬算起来,里衣做起来不复杂,既不用绣花也不用贴身,比起寻常衣服要简单不少。
但是魏临就是喜欢穿霍云岚做的。
哪怕霍云岚之前让他带去的那一包袱里衣都洗的有了毛边,魏临也舍不得丢,每一件都好好地收着,宝贝得很。
霍云岚也明白他的心思,只管靠在这人怀里,伸手让苏婆子把那边的布匹拽过来,一个个指给他看:“那边黛色的给娘,那两匹鲜亮的给大嫂二嫂,余下的都是给你买的,眼瞅着天就要凉了,石青色的做袍,紫檀色的做衫。”
魏临指了指最后的一捆象牙白的:“这个呢?”
“这匹软的很,给你做里衣,边角料就留给福团。”
一开始她看中的就是这布柔软。
说是棉布,价格却不便宜,比寻常的贵了三倍不止。
论光滑比不上绸缎,论透气比不上轻纱,可是这棉布却很舒服,寻常买回家往水里加点白醋,把布煮一煮,在洗净晒干就是极软的。
霍云岚温声道:“你如今还有伤,这个虽布没那么金贵,却透气随身,我回去给你裁两件里衣,可能不会太禁穿,舒服就好,穿坏了我再做。”说着,霍云岚拿着布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道,“应该是够了的,还能有富余。”
魏临有些好奇:“给福团做什么?”不过很快魏三郎就觉得做什么都好,父子穿一样的衣裳,也是不错。
霍云岚随口回答:“作尿布。”
魏临:……???
于是,在魏大人的坚持下,霍云岚改了主意要用这布给小家伙缝肚兜。
等马车出了城,魏临把她往怀里拢了拢,道:“其实我今天买了东西的,很合适你。”说着,魏三郎就把盒子打开,拿出了里头的软甲。
霍云岚知道这是软甲,却只是在书上读到过,没见过真的,听魏临细细说了,她便有些惊讶:“当真如此好用,八十几两很是值得,买的真好。”
魏临就把这句话当做对自己的夸赞,嘴角也翘起来。
而后,霍云岚抬头看向魏临,声音软糯:“谢谢相公。”
四个字,就让魏临觉得指尖有些麻。
他下意识的把手背到身后,又拿出来,把娇软的娘子抱得更紧了些。
等回了府,魏临本想趁着气氛正好,要拉着自家娘子在园子里转转,顺便瞧瞧银杏树又结果了么。
可是霍云岚刚一下马车,就快步走向了自家院子。
魏临赶忙跟在后面。
等他一踏进院门,就听到了个响亮的哭声,直破云霄。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魏大人竟然愣在当场。
等霍云岚抱着哭的吭哧吭哧的小家伙出来晒太阳时,魏临才想起来,哦对我当爹了,我有孩子了。
迅速回过神,魏临赶紧快步上前,帮着霍云岚哄娃娃。
其实小家伙醒来后,没见霍云岚的时候不觉得想,家里有奶娘也饿不到他,现在突然看到霍云岚回来,他才像是猛地记起自己今天一直没见娘亲,立刻闹起来。
福团才一个多月,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别人说话,除了哭也没什么旁的办法。
幸好小胖墩还是很容易哄的,霍云岚给他喂了奶,又搂着在院子里走了走,福团立刻忘了刚才的小委屈,脸上又有了笑。
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看着就可人疼。
霍云岚则是抽空对着魏临道:“表哥,我要给福团换襁褓,你要不要看看?”
魏临立刻点头,跟着进屋,因着这会儿已经有了些寒凉,魏临便合上门,省的风吹进来,这才走到霍云岚身边来有些好奇的瞧。
福团的襁褓用了两层,外面是缎,里面是棉,裹着小娃娃白胖胖的身子。
而后魏临就看到了襁褓上绣着的字。
福。
他写的福。
换下来的这个绣着福,换上的新的还有福,都是他写的。
只是魏临笔锋苍劲,可到底写的不多,纵然都是福字,每个和每个也略有不同,于是这两个襁褓上的字也不甚相同,显然是用两个福字分别绣的。
心里猛地扬起化不开的暖意,魏临偏头看霍云岚,而霍云岚似有所觉,扭头想对着他说什么,下一刻就被这人亲了下嘴角。
霍云岚先是没反应过来,而后便红了耳尖,见小福团正眯着眼睛晃晃悠悠的,根本没往他们身上看,霍云岚才松了口气,往魏临身上靠了靠,但很快就站直了身子,握着拳头想捶他。
魏临则是接住了自家娘子的拳头,引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侧,缓声道:“娘子要打打这里,仔细手疼。”
这不是魏临头遭说这样的话,每次霍云岚想锤他的时候魏临都会这么说。
并不是魏临故意岔开话题,而是自家娘子手指纤纤,皮肤也细嫩,稍微用力就会出红印子,他舍不得让娘子受累。
但此话一出,霍云岚本就没多少的火气就散了,只对他道:“以后别再孩子面前如此。”
魏临想了想,一脸严肃的问道:“福团什么时候能自己睡?”
霍云岚没说话,而是在他的腰上结结实实的捏了一把。
就在这时,门被叩响,外面苏婆子的声音传了进来:“刚才有人来说,四少爷种的葡萄熟了,想请主子们一起去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魏三郎:走,去看四郎锄地
魏-突然变黑-连着几章木得戏份-只存活在别人的对话里-热爱读书-已成为魏家著名景点-四郎-宁:qvq
=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