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公司行动一顿。

背后的声音几乎是恼怒得歇斯底里起来：“摧毁她的信号流！关闭她的声音！封锁所有频道！”

“现在做不到。”

智能程序的判定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新任监察官虽然只是NB公司制造出来的赝品, 冷漠无情的态度却和正统监察官一脉相传。

唐肖对能量的掌控太强了，又利用了NB公司自己飞行器内的信号和通讯系统，现在的连接已经坚不可摧。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雷雨交加中, 整座中心城都被雨瀑笼罩。

城中心的别墅群, 一座别墅的地下室内，莎纶浑身发抖，一半是因为愤怒, 一半是激动。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从危翰死亡那一刻, 她就从来没放弃过寻找真相。认识唐肖的第一面，她就有种预感，这个少女会实现他们不敢想象的期冀。

脑袋里随着雷雨声迸出钻心的疼痛，生物本能在尖叫，让莎纶赶快吃下NB公司送来的药物，通过沉睡躲避接下来的一切。

但唐肖说过的话仍旧回响在莎纶脑海里，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吃下这片药, 脑内撕裂的痛是预告, 将真相撕扯着浮上水面……

“据我所知, 并非所有联盟居民都不清楚NB公司的所作所为。只是在你们眼里，这只是一场针对外来者的屠杀，和你们毫无关系。”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通过电流传递出的声音，在居民耳中，却比轰鸣的雷雨声还要严寒刺骨。

“你们真的以为，在审判日这一天，NB公司清理所有玩家之后, 会放过居民么？”

这次, 出现在投影上的, 不再是装满玩家尸体的实验室，而是一个更宽广苍白的空间，或者说，整片空间都是一个运行中的机器。墙壁是流通的管道，物体依次被投入地面里消解物质的能量池，而后再转化成一团形态模糊的不明物质，只隐约能看到上面的头发和牙齿。

这是人。

如果仔细看去，有些人被管道内传输的过程中甚至还活着。他们被挤压变形成怪物般扭曲的形态，从发声器官内泄露出呜咽和哀鸣。

不仅是从未见过这种场景的普通人，甚至连玩家的胸腔里都发出了几欲呕吐的声音。

佛修四人看着空中投影的这一幕，面色肃穆凝重：“这些人是……”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这里面的每个“怪物”，都是联盟里每一个曾经活生生出现过的居民。

唐肖：“生活在中心城别墅里的居民或许不认识这些人——生活在城外郊区和贫民窟里的底层平民。但是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的生命只有正常人的一半不到，没日没夜工作直到死去，当失去了消费能力，就会被销毁回收，甚至活不到审判日这一天。”

“但是不用担心，当审判日结束之后，所有人就会在联盟地下的实验池内见面，在这一点上，NB公司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这就是比针对玩家的计划还要更早出现并实施，联盟的第一秘密。

“胡言乱语！”

“怪物！他们一定是被辐射变异的怪物！”

“NB公司为什么还不把他们都杀掉？我们每年交的税都是用来干什么的？”

越是靠近中心城中央，昂贵豪华的建筑和别墅中，就越是传来情绪激动的怒吼。而除却怒吼声外，更多的却是飞行器悄悄升起，贵族们拖家带口准备逃离联盟领域。

唐肖的声音仍旧无差别回荡在联盟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有人想更直观的了解真相，可以直接问家里的孩子。他们的大脑更加纯粹，往往会在天亮审判之前，提前回忆起一切——如果还没吃下药片的话。”

孩童的哭泣和每个人大脑的疼痛一起，是划破谎言黑雾的预告，也是死亡审判的宣召。

质疑、惊慌、混乱顷刻间席卷了整个联盟。如果从高空向下看去，甚至能隐隐看到有透明的膜罩泛起了动荡的波澜，随着人心惶惶而越发脆弱不稳。

看着一切被唐肖一行人捅出来，玩家在三观被冲击稀碎的同时，也产生了微妙的酣畅感。

既然要完蛋，那就不如乱得彻彻底底、要死一起死！

NB公司并不能理解玩家们已经置生死于度外的心境，他们降下更猛烈密集的攻击，只想速战速决。

玩家中却有人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你们看……监察官的数量，是不是减少了？”

借着唐肖划开的昏暗天光，有一些玩家陆续意识到这点，尽管从火力攻击上尚不明显，但对方阵营内密密麻麻如复制人一般的监察官数量确实没有一开始那样遮天蔽日了。

就仿佛，随着联盟居民的动荡混乱，监察官也会受到影响一般！

白淇定定看着这一幕，眸光闪过一丝亮意，喃喃自语：“原来NB公司的能量，其中有一部分，也来自于被控制的居民……”

唐肖脸上泛起一丝泠然的笑：“没错。”

玩家是培养皿内的试验品，居民又何尝不是？或者说——整个联盟领域，就是一个巨大的模因！

当居民恢复了记忆，又或者意识到危险开始反抗，NB公司从他们身上吸收的能量也会受到影响。也因此，对方才表现得如此愤怒且急迫。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的能量储备已经要撑不住了。当然，比这更加致命的是……你们已经快没有时间了。”

唐肖身影在空中冲撞的能量流之间穿梭，弯刀银光所到之处，监察官一个接一个湮灭。造成的伤害积累在唐肖身上，少女却毫不在意，声音平稳一字一句：

“从这场暴风雨开始，到天亮结束，就是审判日给你们实施罪行的期限。一旦天亮雨停，审判日将自动结束，联盟的控制权重新回到公约和主系统手中。”

而那时，如果NB公司无法杀死全部玩家，回收居民并重新统治联盟领域，填补他们利用规则产生的漏洞，那么公约和主系统就会出手，清楚掉一切导致异常的BUG。

彼时的NB公司，无疑就是这方世界里最大的异常和BUG。

玩家们豁然明白：这不仅对于玩家来说是性命攸关的生死局，对于NB公司高层来说也一样如此！

怪不得他们表现得如此不顾一切且疯狂，只因为事已至此，只有按照计划走下去，在天亮前剿杀所有玩家和居民，才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没有回旋余地，只有你死我亡。

玩家一方彻底沉下心来，抛开了所有软弱和退避的可能性。连同之前被忽悠反水的玩家也意识到自己错得多么可笑，狠唾一声投入了战斗。

避过一道劈下的雷，唐肖的弯刀再次插入了一个监察官的身体。对方即便被她的能量冲击毁灭，也依旧将一部分辐射污染附着在她的手臂上，试图污染她的精神体。

抽出圆月弯刀，唐肖身形后退，隐退到玩家阵营的后方。

NB公司捕捉到这一点，以为是辐射污染起了效果，刚大喜过望准备乘胜追击，却忽然窥见一道刺眼的光，伴随着震荡，以难以估量的速度传播开来。

监察官并不知道震荡中包含着什么，他们依旧按照指令机械攻击，但后方的实际操控者，却在几秒的懵逼后，震惊得几乎失去了语言能力。

这是——

唐肖任凭身上的雨水冲刷着伤口，但在震荡之中，她的伤口飞速复原。

任何一个稍微了解的人，都能意识到，这绝不是在联盟领域对玩家身体素质的严重限制下，玩家可能拥有的愈合能力。

“你们难道就不好奇，在传送舱摧毁的情况下，我是怎么回到联盟领域，占领了属于监察官的飞行器，还得到了你们内部资料的吗？”

唐肖这次声音面向的是NB公司，然而明明是闲庭信步般的平静语气，落在背后之人耳中，却分外令人心惊肉跳。

“这是规则……规则之力……主系统！不，公约……你到底是谁？”

云层后的人已经不再用浑厚的拟声，取而代之的是几个衰老且恼怒的质问。他们虽然隐藏在大后方，却也不知为何，仿佛在唐肖的目光下毫无遮挡，暴露得一览无余。

这令他们无比难堪，也更加惊惧。

“不认识我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当然还是唐肖。”少女笑了起来，“只不过，和你们信息库内记载的唐肖，可能不太一样。”

话音未落，空中，被她“占领”的那架飞行器忽然发生了变化，它自动运行撞上一个监察官，后者被撞飞后爬起来，身体没有任何伤痕，却摘下帽子，灿烂一笑：“宿主！”

NB公司：“？？？”

玩家众人：“？？？”

顶着正在交战玩家惊愕的目光，这名异常的监察官拍拍身上的灰，还煞有其事地对玩家道了个歉：“对不起哦。我检查了一下，你身上的伤不重，但是你旁边同伴身体里有暗疾，现在回到后方治疗还来得及。”

说完，洛二跨过其他监察官和玩家群，大步跑向唐肖：“宿主，你刚刚酷毙了！”

身为一个系统，它觉得十分面上有光！

玩家能看见，NB公司自然也能看见这个特立独行的“监察官”，他们立即下命令让其他监察官将这个异类扣押，但一向言听计从的监察官却第一次忽视了命令，对洛二视若无睹。

初始规则之一，公约和主系统互不干涉。

洛二跑到唐肖面前，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抱一下宿主。他张开手臂，大量光流从属于监察官的身体内迸发出来，尽数汇聚到唐肖手中，又被倾注在方才扩散开的光线内，形成更加强烈的震荡。

这种震荡已经超出了物质层面，乃至能量层面，甚至影响到了……

NB公司忽然明白了什么：“不——”

已经晚了。

震荡彻底扩散开，贯彻了每个玩家的身体，下一刻，所有人都觉得身上一轻，仿佛有什么禁锢被抽离解脱。

而在禁锢之下，熟悉的能量喷涌而出，充盈了所有玩家的识海。

这是……

有人不可置信地举起双手，又或是举起武器释放技能，看着凝实而有力的能量在空中盘旋，轻而易举将监察官击成碎片。

这是他们在副本世界才能拥有的，原本的力量！

唐肖：“你们的计划万无一失，我们身上的辐射污染，也不仅仅是免费净化池，更是充当着禁锢和锁链，压制了玩家的实力水平，保障你们在联盟领域的绝对统治地位。”

“既然是审判日，为了公平起见，你们自己身上没有辐射，却让我们背着重压打仗，这就有点见外了吧？”

唐肖张开双手，黑色的影子在如注暴雨下蔓延膨胀，但定睛看去就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影子，而是黑色的火焰，如同双翼般缓缓翕张。

NB公司：……谁特么要和你们不见外啊！！！

但他们也无比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再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

总部实验室内，无数屏幕亮起红灯，伴随着工作人员的倒抽气声和哀嚎尖叫，都指向一个结果——

每个玩家自从进入联盟领域开始，身上就被施加的一个“程序”，可以用来逆转体质，吸收辐射，压制实力的程序，被破解失效了。

“可是，你怎么能做到，你只是一个玩家，哪怕再强也只不过……”

“也只不过是你们掌控之中的棋子，不应该跳出方框之外，对么？”

唐肖还没说什么，洛二先忍不住吐槽，冷笑不止：“玩家在你们眼中是棋子，系统在你们眼中是工具，副本世界在你们眼中则是吸取养分的原料地。明明只是人类，却把自己看成神，就要有翻车的觉悟。”

当NB公司的数据系统检测出这名“监察官”的真实身份，对面有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副本系统？”

副本系统不是隶属于主系统吗？什么时候竟然能独立脱离出来，还能占据监察官的身体重回联盟领域？

而如此看来，唐肖种种超出他们想象的能力和行为也就有了解释……其他玩家最多也就是在副本世界捞能力财富，她是直接捞了一个系统回来！

“报告，后方有负责程序的工作人员晕厥了，他说……这是001。”

高层不说话了。

如果可以，他们倒是也想用昏倒来逃避现实。

001，仅次于主系统，甚至诞生于利用[无限末日]连接副本世界的计划出现之前，如果仅仅用权限来压制，把高层直接祭进去都不一定能比得上。

而玩家一方，没有了长期的重压和限制，在恢复真实实力后，几乎是瞬息之间就扭转了局势。

主修速度力量和身体机能的战斗系玩家大喝一声，身躯瞬间暴涨了四五倍，皮肤变得比最坚硬的物质还要坚不可摧，连监察官的激光武器都再难以刺破。

“哈哈哈哈哈，我想这一大招很久了，没想到还有在联盟领域用上它的一天。”战斗系玩家抡起大锤横冲直撞砸向NB公司的火力线内，冲破了一条突破口，其他玩家的技能紧随其后。

韩雷雷作为近战玩家，也毫无疑问是前锋的一员。枷锁除去带来的能量回流，让他刚刚“复活”的虚弱身体都重新拉满回到了巅峰状态，高兴得直接祭出本命武器冲入敌群。

预示危险的异能让他几乎能精准预判对面所有的行动，带着身后的一批玩家几乎无往不利，甚至连NB公司也想骂一句变态。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玩家内部视两欧皇为公敌了，也真切体验了一把成为欧皇对手的痛苦。

NB公司：妈的，所以他们为什么要培养出欧皇这种bug玩家？

当然，更痛苦的还在后面。

以玩家右侧为中心，一朵巨大妖冶的曼陀罗纹路无声无息绽开，以纹路为核心，所有试图攻击的监察官都会被拉入，再次出现时已经转换了阵营，不仅神情变得疯狂炽烈，还会投入玩家阵营，一同对抗NB公司。

除了邪|教头子顾星辰的手笔，还能有谁？

宏观战场图景下，监察官一方的数量越来越少，要么被唐肖为首直接摧毁湮灭，要么被顾星辰转化为可利用的战斗武器。

而被攻击中的玩家，也不再那么容易就会重伤丢命。更兼之以白淇为核心的治疗型玩家状态拉满，治愈技能源源不断甩出。结合佛修的诵经超度声，在整个玩家阵营的后方创造出一片结界，宛若回复水池，只要玩家踏入了就可以持续恢复生命状态。

NB公司的掩饰和嘴脸已经彻底被撕开，没有了神秘和未知性，在面对监察官时，玩家也不复忐忑畏惧，甚至底气十足：

没有公约和主系统的庇护，NB公司的依仗仅仅是审判日最后的这几个小时而已！而他们也不是孤身奋战——除了唐肖等几个实力变态到极点的大佬，甚至还有副本系统坐镇！

所有和唐肖一批进来的新晋玩家，没有人不知道[丧尸末日]这个位面，而只要稍微运作思维，就知道001这个代号意味着什么。

唐肖能直接拐走001当自己的私人系统，还不用被规则所惩罚，甚至直接超出规则之外，在联盟和副本间来去自如，谁能说没有主系统的许可？甚至连那传闻中的公约，也未必不知道这一点……

战斗局势越是有压倒性翻盘的趋势，众人心中就越是明朗。

真正气数将近的，是NB公司，是天存组织，是那云层背后贪婪的主使者。

只待天亮！

业火黑焰燃烧之处，无论是NB公司的私人武装、监察官亦或是机械舰队，都毫无抵抗之力被吞没。

多重能量叠加下，唐肖所到之处，甚至几乎能篡改空间的领域，一个人一把刀，就逼得武装舰队一退再退，生怕被她的能量吞噬。

NB公司曾经对这个新手排行榜第一嗤之以鼻，只当是一名更加好宰的肥羊，现在却连与之正面对线的勇气都没有，云层后彻底哑火，仿佛被割了嗓子般毫无声息。

……

“小心他们还有底牌。”

白淇坐镇后方，从未有一刻放弃警惕。他通过传音提醒所有玩家，不要因为一时的局面而膨胀。他们赌不起失败的后果。

果然，被逼到近乎大本营后，NB公司终于狗急跳墙了。

舰队摩西分海般改变队形，取代原本火力线的是一列玩家们从没见过的武器台。危险的轰鸣声伴随空间扭曲的潮汐，将中心城的高空撕开一道濒临破碎的裂痕！

“大规模杀伤武器！”有人惊呼出声。

可是NB公司不是受限于规则，不能使用这些武器的吗？

唐肖释放出灵力，让白色的光芒笼罩玩家阵营后方，不被席卷而来的潮汐重力撕毁：“要不然怎么能叫狗急跳墙呢。”

自从唐肖揭穿真相，洛二出现的那一刻起，天存组织的高层们就已经应该明白了公约和主系统的态度。规则已经出现了偏向，他们当然也只能破罐子破摔。

毕竟和最后的生死存亡比起来，破坏规则带来的反噬算什么？

重力遭到破坏，中心城无数高楼建筑都随之倾塌，平民的尖叫和哀鸣被掩盖在地表可怖的颤动之下，暴风雨也被牵引变得更加猛烈，俨然有了龙卷风的趋势。

玩家对视一眼：NB公司已经不计一切代价，哪怕是拿整个联盟领域来给玩家陪葬！

坐视所有居民活生生丧命，不是每个玩家都能接受的。更何况他们之中有佛修和道修等异能者，当即毫不犹豫就出手救下临近的居民，将他们安置在安全地点。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归根究底，一切的根源还在玩家面前。

“他奶奶的，有什么办法能破坏那几个重力武器？”

“师弟，我们佛修不可以说脏话。”

佛修大师兄双手合十，原地超生了几个监察官后，忽然祭出座下莲花，飞向整片空间重力流的来源。

他的衣衫和皮肤很快寸寸龟裂，在重力的撕扯下变得体无完肤，越是靠近，整个身躯越是如同从血里捞出来一般恐怖，神情却十分平静。

“我的异能进化到最后的法相，正是以身作红莲，替万千性命。想来一饮一啄，终有定数。”

要想堵住重力源，摧毁NB公司的武器，还有什么比跨越物质和能量双重维度的红莲法相更合适呢？

其他几名佛修无法阻止，眼睁睁看着大师兄消失在重力流后，很快随之平静下来，也唤出本命武器。

跃入重力流之前，一道力量将他们拦住，顾星辰的声音传过来：“你们确定？再等一等，唐肖他们抽出手来，或者干脆到天亮，也一样可以解决。”

其他几个佛修相视一眼，合手叹息：“几个小时，足够横尸遍野。”

玩家可以撑住，联盟领域不计其数的普通人却撑不住，每多一秒，就会有更多人被绞成碎片。

顾星辰：“你们只是以佛修为进化方向的异能者，并非真正的和尚。真把自己搭进去割肉饲虎，值得吗？”

经常被爆栗的二师弟挠了挠光头：“我们也不知道，大概是拯救世界干得多了，整出了职业病，阿弥陀佛。”

“又或者，大概我们做佛修的，除了形象和素质外，还是想求一个无怨无悔吧。”

随着渐渐淡去的声音，三人相继没入狂卷的洪流，消失在战场。

顾星辰没有说话，只是略显烦躁地抿了抿唇，他坐镇在曼陀罗中央不能动弹，就算有心去重力流中捞人，也只能分割出精神力化形。但一旦把精神力分割出去，就会有被重创的危险。

算了，他以后可是要信徒遍布大千世界的男人，为了这点蝇头小利，不值得。

……

两分钟后，顾星辰的精神力分|身出现在重力流内。

这里的玩家比他想象的要更多，有人是和佛修一样为了摧毁NB公司的后方火力线，也有人是纯粹重伤被卷了进来，勉力维持着不被绞碎。

把能送出去的送出去，顾星辰掂量了剩余的能量，确定再往前走半分钟，找不到那几个佛修就算了。

毕竟他们本来也没有交集，没必要为了其他人担上生命危险。白白让唐肖那家伙看笑话。

心念转动之间，忽然有一只手凭空抓过来，他下意识要攻击，却被叫出名字，才认出眼前的血人是谁，渡了能量过去。

佛修大师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感谢过后才叹一口气：“我们终究还是来晚一步。”

这沉重的声音令顾星辰不由皱眉，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其他人都死了？”

除了普通人已经无一幸存的可能性外，以NB公司现在的疯狂，也不是干不出让重力武器爆炸，带走一波玩家这种事……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隐隐传来一声暴喝，伴随着爽朗的声音：

“退后，我来解决它们！！！”

紧接着罡风刮起，堪比空间中的重力流，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佛修大师兄这才说完后半截话：“……不，是仇褐先生先来了。”

刀光乍现，席卷不息的重力流层一滞，硬生生被浩荡的破坏力冲破了一道裂口，一个浓眉大眼的伟岸身影提刀出现在裂口处，声如洪钟：

“NB公司的龟儿子高层，别龟缩在后面，有本事出来！”

顾星辰：“……”

“下次说话别大喘气，直接说全。”

对撞撕毁重力流，除了用肉身同归于尽外，还有一个方法，就是用更加强大蛮横的力量在短时间内打进去，用能量压制能量。

远处这个浑身肌肉的大汉很显然满足这一点。他手握本命长刀，看似毫无规律的横冲乱砍，实际上刀刀都是强横的能量，在另一名战斗型玩家阮青的配合下，很快就成效显著。

空中混乱的气流渐渐减弱，蔓延至整个中心城的地震也缓缓停止。

这场人工制造的自然灾难，很快在人工抵挡下平息。

佛修大师兄抹了把脸上的血，既欣慰又感慨：“阿弥陀佛，怪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所有人都知道，仇褐和阮青被算计在副本内重伤，只当他们仍未清醒，却没想到唐肖解除了末日辐射的桎梏后，他们也一并醒来并恢复到了巅峰状态！

怪不得唐肖没有亲自出手，原来她早就料到这一点——

顾星辰自觉又输了一筹，冷哼一声收回分|身，望向唐肖所在的位置。

就这么一望的瞬间，他却看见业火中心处似乎并非唐肖一人，除了系统洛二之外，还有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静静观看，而在唐肖的肩膀上，一只白色猫咪的身影一闪而过。

而下一瞬，这些影像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唐肖独自一人，回望点头示意。

是他看错了？顾星辰扯了扯嘴角，他可不觉得自己会出现幻觉。

至于那影像究竟代表着什么……

顾星辰尚未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就被一道更为磅礴精纯的能量唤醒。

抬眼看去，唐肖张开双臂。左手是凝黑的业火，右手是纯白的灵力。下一瞬，两道截然相反的能量对撞，巨大的波动在塌缩中形成，化为一道足以湮灭一切的攻击，摧毁了云层前所有的防护层，从高层躲藏的后方劈落而下！

NB公司的大本营被毁！

所有玩家都是一振，立即催动神识去观望，想查看那几名幕后主使者的真面目。

然而唐肖却一挑眉，一击之后就收了手，头也不回向后走去。

立即有人问：“怎么不继续？”

唐肖：“跑了。”

“哦……等等？”

众人反应过来后，几乎炸开了锅：NB公司高层跑了？？

如果让那群人逃出生天，那他们今天晚上拼死拼活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一半？

再想问时，唐肖却已经上了飞行器，光线打出一个路标，照映出遥远的NB公司总部。

“想手刃仇人吗？上来。”

=

NB公司总部。

身为整个联盟领域最坚固，也被赋予了最多防护的建筑，哪怕刚刚经历了重力潮汐的毁灭性打击，这栋中心城最富有标志性的高楼仍旧巍峨耸立，免于倒塌。

在无人发现之处，一行飞行器悄然传送进建筑内。

直通最底层的隐蔽通道里，监察官被留在外侧防守，一批防护齐全的身影被几名监察官和护卫队护送着，迫不及待向走廊最深处的一个房间走去。

没关系，一切都还有转机，只要他们能进入那个早已准备好的通道，就能去往另外一个世界！

哪怕这个联盟领域已经失守，也还有下一个“联盟领域”，下下个“联盟领域”，在等待他们的创造与统治……

抱着最后的庆幸与期冀穿过最后一个转角，这行人还没松一口气，就忽然脚步忽然一顿，接着整个身体僵硬在原地。

只因为在那道隐蔽的大门前，已经有人在等待他们了。

“你，你怎么会，不可能有人知道这里……”

看着手足无措，连说话都开始颠三倒四的高层，走廊尽头的女人只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联盟领域内，有公约不知道的地方吗？”

“……”高层沉默。

在他们的视线中，玛丽缓缓走了过来，她身上没有穿监察官终年不变的衣服，反而是一套常服，这在高层眼中显得分外怪异。

控制联盟太久，计划也顺利进行了太久，以至于他们都有几分忘记了，玛丽最初，原本并非公约的力量。

这一原本只有他们知晓的秘密，此刻却轻描淡写地从玛丽嘴里说了出来，每一个字，都令他们毛骨悚然。

“无数个日日夜夜过去，我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或者说，自从进入联盟领域的第一天起，我就从来没想起过自己的真正名字——艾丽塔。”

玛丽眼中生出一丝怀念：“我曾经很喜欢自己的名字。”

第一个火种，第一个成功的实验体，也是第一个进入联盟领域的人类。

作为工具，天存组织早就洗光了她身为人类的意识和记忆，在被利用干净后，本来应该和玩家一样成为吸收末日辐射的肥料。但幸运的是，作为NB公司与联盟的连接点，受到规则庇佑，她的灵魂体被公约收走，成为了第一批监察官。

此刻，高层站在这个曾经的小女孩面前，心中生出的却是无限畏惧。

“审判，审判日还没结束，规则限制，你不能对我们出手！你不能违反联盟的规则！”

面对惊恐的呼喊和威胁，玛丽扬起一个微笑：“我当然不会违反规则。”

“只是，作为前任监察官，我来履行自己最后的职责。”

这是她对于唐肖唤醒了她记忆的报答，也是为生而为人的“艾丽塔”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她伸出手，虚拟的数据流汇聚在公约的权限范围内，宛若世界树伸展的枝干，通过覆盖了联盟的神经网络，精准定位到连接着面前几位高层身上的节点。

“清除异常程序。”

公约至高无上的权限落下，玛丽的身体开始消散，与之一同消散的，还有高层赖以生存，从联盟里源源不断吸取的能量。

“不！不……不能清除！”高层们疯狂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嘶吼声落到空中却变得混乱不清，失去平衡的身体相继跌倒在地，防护面具跌落，露出了一张张迅速衰老萎缩的面孔。

他们的生命之所在，全依赖于这些可以吸取转化他人能量，乃至位面气运的程序。

程序消散，他们的生机也随之倾塌，先是心脏，而后是器官，再到四肢和皮肤……迅速衰老让高层们再也无法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一个个衰老无比的老人，挣扎着脱掉防护服，想要爬到那扇门内，抓住最后一线生机。然而这几米的道路，对于他们来说，却显得无比漫长。

“监察官……监察官……”

这些人回头呼救，却发现他们掌控的监察官不知何时已经轰然倒地。

唐肖转动着手里的弯刀，在她身后，玩家次列围立，静静看着他们。

惊恐、绝望……无数情绪在已经迟缓的大脑里疯狂滋长，从未有一刻如此攥住他们衰老而腐朽的心脏。

其中一个老人艰涩地张开嘴，充满讨好之意：“我们可以合作，你们不想要我们手里的资源吗？不想拥有统治世界的能力和永生不死的寿命吗？只要合作，这些都是你们的……”

“不，这些都是你们的。”唐肖打断了他们，笃定的声音让高层们一愣。

只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四周就响起森然的吱呀声。墙壁向后挪动，地面呈现出塌缩之势，仿佛……整个空间在不断下沉！

高层忽然意识到什么，惊恐睁大双眼，似乎要呼喊嚎叫。

唐肖回头：“你们想听他们的鬼喊鬼叫吗？”

白淇微笑：“虽然很想看到始作俑者痛哭流涕的模样，但未免夜长梦多……”

玩家们不谋而合的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高层们的声音被按了静音般掐断，地面终于彻底坍塌，露出了下方的场景。

输送管道组成的墙壁，消解物质的转化池，运转不休的机器，令每个玩家历历在目的地狱般空间，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一个管道移动过来，在高层们定格在极度恐惧的挣扎中，将他们吸入其中。

唐肖看着他们：“既然你们想永生，那就满足你们。”

“从此以后，这个空间，就是专属于你们的永恒居所。”

天存组织的高层们和他们的手下，将在这里，重复联盟内所有居民和玩家经历过的噩梦，由生到死，不死不活，一直到最后一丝末日辐射消失的那一刻。

运行开关被按下，机器的运转声中，一切又归于寂静。

这场跨越了无数时间和位面的工程，随着幕后主使的死亡，终于化为泡影。

有人看向走廊尽头的房间：“NB公司留下的这些东西，该怎么办？”

唐肖一拍手：“充公吧！”

而那之后，就是属于另外一些存在需要操心的事了。

……

“爸爸妈妈，外面的雨停了吗？”

小女孩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扬起脑袋看向外面。在她没看见的地方，父母已经泪流满面。牢牢抱紧了孩子。

“雨停了，以后再也不会下了。”

沿着被劈开的那道天光，乌云散去，雷雨骤歇，炽烈的阳光毫无保留洒下，宣告着审判日结束，且永不重现。

这片世界里再不会有第二个NB公司。

就像再不会有下一个《无限末日》出现。

***

***

***

“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是我们服的世界第一！”

韩雷雷暴躁地跳起来，挥舞着手臂试图给自己正名，然而他忘了手臂上还缠着纱布，下一秒就疼得龇牙咧嘴。

李华冷静地摆逻辑：“从逻辑上讲，你成为世界服第一，是在火种的身份特质下，NB公司特地给你开的后门，就是为了把你这个傻子钓进来。”

韩雷雷：“……那我也是第一。”

他讲不过道理，干脆不讲，找人给自己撑腰：“白淇哥！白淇哥！”

白淇揉着太阳穴，抱着厚厚一沓文件从过道进来，眼下是厚重的乌青，笑容温和：“有事吗？”

韩雷雷忽然怂了：“……没事，您继续忙。”

自从NB公司倾覆，为了恢复联盟领域的秩序，玩家不得不派人出来，承担人类一方和公约以及主系统的交接，简称收拾烂摊子。

而这个人选，经由全体玩家全票通过，最后当仁不让落到了白淇头上。

在这个关头给白淇添麻烦，不管和李华的嘴炮能不能打赢，韩雷雷知道自己都会必死。

他讪讪地想去找其他人，结果玩家系统的联系名单一翻，发现一大片都黑了头像。

“这咋回事？有外敌入侵？”韩雷雷吓了一跳。

李华无奈地看着这个大概率是被砸坏了脑袋的人：“你忘了？他们选择了洗去玩家身份，留在联盟领域。”

去除掉NB公司以前的骚操作和留下的烂摊子，联盟领域先进的科技和安全优渥的资源与环境，的确是一个适合生活的好地方。

等到现有的居民从阴影中走出来，重建只是时间的问题。

韩雷雷哦了一声，“那，他们不打算回家了吗？”

李华耸肩：“我想，他们只是厌倦了在位面中穿梭。”

有玩家选择留下，自然也有玩家选择继续老本行。他们之中，有人是单纯喜欢这项工作，也有人是在坚持不懈的寻找，期待着回到属于他们的“现实世界”，与家人团聚。

“那肖姐呢？肖姐选择了什么？”

“你去新的玩家中心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在好奇心的催使下，韩雷雷片刻也等不住，乘着飞行器赶往新建起来的玩家中心。

时不时有飞行器从他身边穿梭而过，天空上的保护罩裂痕还在，正在一股平和稳定力量下被稳定修复。

韩雷雷知道，那是属于公约的力量。

准确的说，联盟领域现在还能存在，是因为公约直接献祭了全部力量，承担了原本由玩家们净化的末日辐射。

主系统又分出了一大半能量，重建联盟领域的同时，保持了原本的玩家系统，重新打开了通向大千世界末日副本的通道。

据说，主系统的本体也自我放逐到了大千世界里，完成天存组织科学家们曾经留下的真正遗愿。

它们为没能依照规则守护联盟而承担责任，同时也是将联盟还给人类，由他们来衍生出属于联盟领域真正的文明。

回忆随着飞行器到达目的地而停止，韩雷雷窜进玩家中心，正好在传输舱前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肖姐！”

唐肖应声回头，挥了挥手，“我刚要进去，你就来了，怎么，想一起去下个末日世界看看吗？”

韩雷雷一缩脖子，“不了不了，我这个重度伤残还是休息一会吧。”

他这才注意到，唐肖身边还有一个男人，英俊的容貌上神情平静，在看过来时还对他点头示意了一下。

韩雷雷下意识回了个招呼，才后知后觉：“诶，这人长得怎么有点面熟……”

怎么长得有点像……

“卧槽！！！这不是监察官吗？公约没死？？？”

话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男人沉静的双眼望过来，有一瞬间韩雷雷觉得自己要被杀人灭口了。

但对方只是伸出手：“我是楚沉，好久没见。”

“哦，原来是楚沉……”韩雷雷松了口气，握手的一刻又猛地弹起：“楚沉不就是公约嘛！！！”

楚沉还是公约最接近本体的化身呢！他果然要被杀人灭口了吗？！

唐肖莞尔解释：“公约力量散尽后，他分化出来，现在已经是普通人了。现在我们一起进末日世界，帮他熟悉一下人类社会。”

韩雷雷挠头：“啊，居然还有这种操作啊！”

他刚想仔细观察一下楚沉，又忽然想起自己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唐肖，可两个人都已经迈入传送环中，只来得及问了一句：“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还有好多话想说呢！

唐肖回过头，手在额前一挥，声音带着笑意。

“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