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招娣哭笑不得,丁点大的孩子怎么这么凶残:“快去吧。回来我做饭,你烧火。”
“真不想去。”小孩嘟着嘴,哼哼唧唧往隔壁去。
钟建国接到电话就叫小李开车送他回家。到家打发小李回去,钟建国就问宋招娣,“我爸一直没回来?我跟他分开的时候大概九点钟。”
宋招娣勾头看一眼他的手表,“快十二点了,你出去找找吧。”
“不找。”钟建国道,“我看着三娃,你去做饭。”
宋招娣没动弹。
钟建国解释:“我跟他们讲过别乱跑,被当成间谍抓起来正好,关他们几天,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来。”
宋招娣没听明白:“间谍?岛上又发现间谍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到一点风声。”
岛上对特务这一块一直抓的很严,以前只是盯着内部,从未想过老蒋的人会收买普通渔民。
宋招娣奔着宁可认错,绝不放过的原则跟钟建国说副食厂的小赵可疑,结果真审出小赵有问题。也让部队领导们意识到,敌人的花样繁多,他们必须小心谨慎。
翁洲岛上住着很多渔民,怕渔民恐慌,便采取外松内紧的政策。表面上看如今和半年前没什么两样,其实早在姚老师和钱团长离开的时候,部队就开始详细排查岛上的渔民。
挑出一些根正苗红觉悟高的渔民训练几天,部队每个月会跟这些人一些补贴,由这些人留意外来人口。
训练渔民这块不是钟建国负责,但开会的时候钟建国在场,钟建国正是知道岛上有这么一小撮人,才提醒他爸和钟胜利,万万没想到,两人把他的话当屁给放了。
亲爸不听劝,当儿子的不能数落不能骂。有人帮钟建国教训不懂事的爷俩,钟建国都想把家里仅有的一只公鸡宰了庆贺。
“这种事哪能让你知道。”钟建国道,“我也不太清楚。”
宋招娣:“所以就不管了?”
“不管。”钟建国抱着三娃,见他手里拿着一块黄色的东西,“吃的什么啊?”
宋招娣见他一点也不急,也懒得管,反正不是她爹,不是她弟弟:“鸡蛋糕。我下了课回来做的。”
“娘做两碗。”二娃伸出两根手指,“特别好吃,爸爸。”
钟建国笑道:“你爸爸不好吃,蛋糕好吃,给爸爸尝尝。”
“吃完了。”二娃脱口而出。
钟建国噎了一下:“真是白养你这么大,有好吃的也不知道给你爸留点,小没良心的。”
“你想吃啊?”二娃问,“叫娘给你做啊。”
钟建国接道:“你娘疼你们不疼我,不给我做鸡蛋糕。”
“那,那你就别吃啦。”二娃想一下说,“吃别的吧。”
钟建国胸口痛:“我很想吃鸡蛋糕,二娃,你跟你娘说,你想吃鸡蛋糕,回头你娘做好了,你分我一半。”
“小孩子不能说谎。”钟二娃认真道,“大人也不可以撒谎。”顿了顿,“我娘就不撒谎。”
“噗!”宋招娣听乐了,“晌午吃面条行吗?”
钟大娃举起小手,好让宋招娣最先看到他:“吃米饭,我要用番茄汤浇米饭。”
“蒸米饭简单。”钟建国道,“他们能及时赶回来就吃,赶不回来就饿着。”
一点钟多,宋招娣把三个孩子送到楼上睡午觉。钟建国把锅碗瓢盆刷干净,就准备去营区。
从楼上下来的宋招娣拦住钟建国:“去找找吧。”不待他开口,就说,“你恨不得你爸去死,可在外人看来也是你爸。他真在岛上出了事,对你影响也不好。”
“那我现在就去。”钟建国叹了一口气,到达营区就挑十来个兵出去找他爸。
半个小时后,小李回来。
正在同钟建国说话的张政委听到脚步声扭头一看,小李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一凛:“不会真出事了吧?”
“在警卫室。”小李道,“警卫室的同志说渔民发现有一对父子打听部队和团长家里的事,觉得他们很可疑,就把他们绑来送去警卫室。
“咱们的同志问团长的爸爸是谁,他说他们是团长的爸爸和弟弟。咱们的同志问他团长是哪一年入伍,是哪个团团长,他一概不知,咱们的同志就觉得他撒谎。”
张政委忙问:“没用刑吧?”
“没有,没有。”小李道,“他们身上除了钱和票什么都没有,又不太像对岸的人。警卫室的同志打算先关他们一天。”
张政委推一把钟建国:“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警卫室啊。”
“小李,你过去叫警卫室把人放了。”钟建国道,“我过去又该弄得全军都知道。”
张政委仔细一想:“小李,开车过去把人带出来,千万别声张。”
“小李,如果我爸问我在做什么,你就说司令找我开会,等了我一个小时还没出来,就请示张政委,是他出面叫警卫室放人。”钟建国道。
张政委不懂:“扯这个谎做什么?”
“我爸会觉得司令找我是谈他俩的事。”钟建国道,“我爸那个人啊,我没法说他。正常的父母听到司令找我,会担心我。他只会想到他自己。”
张政委拍拍钟建国的肩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爹妈和岳母岳母挺好,可我舅舅好吃懒做,三天两头去我们家打秋风,一辈子都那个德性。”深吸一口气,“不说了,一提起糟心的事,我就烦。小李,去吧。”
小李的父亲是个教书匠,母亲对他父亲言听计从。因小李的父亲是亲戚当中学问最深的,又挺明理,小李家没这些糟心事,不太相信没有父亲不爱儿子。
小李认为钟父就是有点偏心,偏疼小儿子。碍于钟建国是团长,这话在喉咙眼里过一遍,小李又咽回去。
到警卫室把钟父接出来,听到钟父问钟建国哪去了。小李心想,看看吧,当爹的还是担心儿子。不过,把“服从命令”刻在心里的小李还是按照钟建国交代的话说。
钟父接着就问,司令找钟建国是不是因为他和钟胜利。
小李脸色微变,搁心里感慨一句,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而就因为小李迟疑片刻,钟父就当小李默认了,催着小李赶紧开车。
宋招娣下午没课,把大娃和二娃送去学校,回来发现三娃还在睡,宋招娣就把姚老师给她的旧衣服倒出来。
补丁多的直接用剪刀剪成片,留着纳鞋底。补丁少的就拆开,看看能不能当鞋面用。宋招娣咔哧咔哧忙着裁布,突然听到咣铛一声,反射性往外看,就看到从外面跑进来两个人。
宋招娣扬起手中的剪刀,正要扔出去发现两人很眼熟,正是钟建国的爸和钟胜利。
宋招娣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就往楼上跑。到楼上看到客房门开着,钟父和钟胜利收拾东西,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不用你管!”钟父像领小孩似的,拉着钟胜利的手往外走。
宋招娣心塞,她也不想管。本来还想着钟胜利打消参军的念头,她就像个法子帮钟胜利一把。见钟父这个德性,宋招娣也来了气,都没送爷俩出去。
估摸着他们走远了,宋招娣才出去把门从里面闩上。
傍晚,钟建国回来就问:“走了吧?”
“你是不是吓唬他们了?”宋招娣问。
钟建国冷笑:“我才懒得吓唬他,是他自己没事找事。”把他爸乱跑被抓的事说给宋招娣听,然后才说,“他眼里只有钟胜利,偏偏目光短浅,觉得不让孩子遭罪就是对孩子好,也不动脑子想想,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你爸识文断字,这么糊涂也是因为娶了个糊涂媳妇。”宋招娣道,“你仔细想想,你妈活着的时候,你爸是不是这么没脑子?”
钟建国仔细回想一番,小时候的记忆只有他妈忙个不停:“那时候家里的大小事是我妈说了算,没我爸什么事。”
“你爸啊,窝囊一辈子。”宋招娣啧一声,“钟大娃,去找几个全红的番茄,我给你做雪降火焰山。”
钟大娃:“可是我今天想吃关公战秦琼啊。”
“你们娘俩能不能说人话。”钟建国问。
钟大娃送钟建国一对白眼:“笨!雪降火焰山是糖拌番茄,关公战秦琼是番茄炒鸡蛋。”
“那你妈晌午煮的青菜汤叫什么名字?”钟建国问。
钟大娃看向宋招娣,青菜汤有别名吗?
“青龙过江。”宋招娣笑着说,“名字霸气吧。”
二娃大声道:“霸气!”
三娃吓一跳。
宋招娣见孩子打个哆嗦,连忙抱起他:“你爸回去以后会不会闹事?我表姨上次过来空手而归,你爸无功而返,我总觉得他俩不会善罢甘休。”
钟建国:“咱们离得远,他们在家使劲闹也不会传到这里,别担心。明儿我去买一斤猪肉,给你们做肉吃。”
“红烧肉。”钟大娃连忙说。
宋招娣忍不住拧一把小孩肉嘟嘟的脸:“胖成小猪了,还整天惦记着肉,赶明儿就把你宰了,做成烤乳猪。”
钟大娃打个寒颤,又忍不住问:“烤乳猪是什么猪?”
“小猪崽子整只烤,就是烤乳猪。”宋招娣道,“就像你这么小的小猪仔。”
钟大娃拨开她的手,皱着鼻子道:“我才不是小猪仔,二娃是。”
“不要吃我啊。”钟二娃脸色骤变。
钟建国连忙抱起他,朝大娃屁股上踢一脚,“再吓唬弟弟,我把你踢海里去。”
“喂大鱼!”钟二娃搂着钟建国的脖子大声说。
钟建国瞪一眼二娃:“你就别说了。”
“说啊,没关系的。”钟大娃指着二娃,“我回头再收拾你。”
宋招娣朝他后脑勺一巴掌:“就会吓唬弟弟。钟建国,明儿买半斤猪肉,买两根猪骨头。”
钟大娃登时顾不上脑壳痛,连忙问:“娘又要做什么好吃的?”
“猪骨海带汤和蚂蚁上树。”宋招娣看向钟建国,“晌午吃。”
钟建国笑道:“我一定会回来。”
翌日晌午,钟建国找小李要来车,打算回家吃饭,看到刘师长的车从身边飞过。
钟建国抬手想敬礼,车又倒回来。刘师长打开车窗,“小钟,上车,有情况。”
“出事了?”钟建国跳上车就问。
刘师长:“北边苏联搞事,老蒋估计是收到消息了,趁机给咱们添堵。我刚刚收到消息,老蒋的人又往这边来了。”
“准备跟咱们打?”钟建国忙问。
刘师长摇了摇头:“现如今跟咱们打,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老蒋不太可能出兵。”
“那就是跟以前一样,没事骚扰咱们一下,不打咱们,膈应咱们。”钟建国说着,忍不住骂道,“太不要脸了!”
刘师长:“不是人家不要脸,是人家有恃无恐。”望着一片片营房,叹气道,“真希望大革命早点结束,上面一心一意搞建设,别再瞎折腾了。”
钟建国想说,短时间不可能结束。话到嘴边连忙咽回去,跟着叹气道:“是啊。”
昨天钟建国说得信誓旦旦,宋招娣以为他会回来,特意做了他的饭,他没回来,饭剩下一半。到了晚上,宋招娣就干脆做成菜泡饭。
半夜里醒来,钟建国还没回来,宋招娣告诉自己别担心,依然忍不住担忧。
翌日,天蒙蒙亮,下半夜没睡安稳的宋招娣醒来洗洗脸就去刘家。
段大嫂见她一脸菜色,肯定道:“担心小钟。”
“婶子知道?”宋招娣惊讶。
段大嫂:“老刘昨晚没回来。别担心,就算小钟亲自带兵出海迎战,也是呆在舱里指挥作战。除非舰毁了。”
“我也知道这个理。”宋招娣道,“婶子,前几年跟老蒋的人打,建国他们团是不是在第一线?”
段大嫂点了点头:“对了,小宋,我早几天晒半袋子茄子干,星期天给你大姐寄过去吧。”
“寄茄子干?”宋招娣以为自己听错了,见段大嫂点了点头,“还不够邮费呢。”
段大嫂笑着问:“钱能买到布吗?”
宋招娣噎住:“那我明儿就去寄。”
“不着急。”段大嫂道,“我晒的长豆角还没干,再晾一两天,等豆角干透了,连着茄子干一块寄过去。”
宋招娣有些惊讶:“婶子,你寄茄子干,又寄豆角,我寄什么?”
“你家有什么?”段大嫂问。
宋招娣想了想:“好像只有钱。”
段大嫂噎了一下,随即,笑着调侃道:“那就给钱。”
宋招娣也意识到她的嘴太快,有点不好意思:“回头我跟建国商量商量。”
晌午,钟建国回来拿着换洗衣服和鞋,跟宋招娣说一声照顾好家里,就上车离开。
大娃和二娃习惯了,该吃吃该喝喝,都不说目送一下他爸。
宋招娣嫁给钟建国大半年,第一次见他这么着急,莫名有些心慌。
五月二十五日,周六下午,钟建国平安归来。宋招娣悬着的心才落到实处。
走近点想看看钟建国有没有受伤,宋招娣却发现钟建国还胖了一点,很是纳闷:“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胖了,是我看错了吗?”
“没有看错。”钟建国道,“以前你说人体所需的东西,都能从海上获取。我跟炊事班提了一句,我们这些天一闲下来就变着法吃各种鱼鳖虾蟹,吃的太补了。”
宋招娣更加疑惑:“我听段大嫂的意思老蒋的兵又骚扰咱们,你们出海不是应敌,是旅游啊?”
“老蒋的兵太贱。”钟建国一提到对岸的人就忍不住爆粗口,“我们退回来,他们就往前移,我们回去,他们就往后退,跟他妈小孩捉迷藏似的。”
宋招娣第一次听说两军对垒还能这么玩:“然后呢?”
“我们回来休整,换别的团上去跟老蒋的人玩。”钟建国道,“鱼鳖虾蟹虽然好吃,但我还是想吃肉。咱家还有肉票吗?”
宋招娣:“我没敢用。这时候副食厂那边该收摊了,明天早上我去买。”
翌日早上,钟建国起来就去买猪肉。回来就把昨儿晚上一家人脱的衣服全部洗了,看到走廊上有几块木头,估摸着是宋招娣跟段大嫂一起出去捡的,便借一把斧头把木头劈了。
宋招娣醒来发现绳上的衣服,厨房里的木柴,忍不住跟钟建国说:“我就喜欢你这份自觉。”
“看在我这么自觉的份上,早上做个大菜。”钟建国道。
宋招娣已看到案板上面的肉,最多一斤,这么一点肉巧妇也做不出什么花样来。于是叫钟建国去摘几个青椒,再找几个嫩丝瓜。
钟建国父子不太喜欢喝粥,喜欢吃馒头吃米饭。宋招今天便娣遂了钟建国的意,早上蒸半锅米饭,做个青椒炒肉丝,丝瓜炒鸡蛋、糖拌西红柿和拍黄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