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桐给出的消息不算好。
“十四洲出名的几个心法都有其独到之处, 比如说,无名氏的《坐忘诀》和真一道尊的《混沌真典》就号称能匹配所有功法,所向披靡;游家的《游龙秘卷》和镜洲皇室的《金羽明凰录》都是与血脉后裔有关,是什么缘由外人迄今不知;至于你问的《易水剑》,则是唯二心剑合一的修行法门, 另一个是北斗堂主燕白羽的《万象剑书》。”
殷渺渺:“……”虽然师父、师哥、恋人全是剑修, 但这依然是她的知识盲点, 完全听不懂。
好在孤桐很喜欢事无巨细地和她分析, 因而不等她问就详细讲解:“《万象剑书》是先有剑招, 后生心法。它只有九招基础剑诀,却涵盖了天下剑法的精髓, 不同的人使出会有不同的威力,故名‘万象’。我记得一百多年前, 燕堂主就已经悟出了三百多招,堪称元婴中的第一人。”
殷渺渺一惊,讶异道:“燕堂主是元婴第一高手?”
“没错。”孤桐悠悠道, “归元门的昭天真君只能位列第二。”
她突地生出好奇心:“我师父呢?”
“他结婴得太晚了, 燕白羽和昭天都是惊才绝艳的天才人物, 早早声名在外。”孤桐中肯地说, “而你师父的心法和剑法都平平无奇, 用的还是把断剑,排不上什么名号。”
殷渺渺眉梢一动, 决定不采纳这个说法, 转回正题:“所以说, 其他心法对《易水剑》没有什么参考性是吗?”
孤桐颔首,徐徐道:“虽然《万象剑书》和《易水剑》同是心剑合一,但前者包罗万千,拥有无限可能,后者却是弱水三千取其一瓢,以不变应万变,二者南辕北辙,确无可借鉴之处。”
“那……”她迟疑着问,“非如此不可吗?”
孤桐不答反道:“归元门同我们冲霄宗差不多,并非由师长选择心法教予弟子,而是让弟子入某地自行挑选。你是不记得了,其实这并非是修士选择的过程,相反,是心法在感应修士是否适合修习自己。”
殷渺渺明白了,苦笑道:“你是想和我说,《易水剑》会选择慕天光,是因为他最合适修炼的就是它。”
他点了点头,又道:“一般的心法也就罢了,《易水剑》的挑选条件极其苛刻,能够得到它,那就证明慕天光与它完美契合,没有更好的了。”
殷渺渺想起慕天光的性格,不得不承认事实正是如此,心中没来由得烦闷,一口气堵着,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别提多恼人了。
“难得看到你这个样子。”孤桐闲闲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到了你问这件事的理由。当年,守仪道尊为求剑之极致,杀妻证道,人们对此褒贬不一,但无可辩驳的是,此后没多久,他就进阶了合体,而我们冲霄宗真一道尊是隔了五百年才走到这一步的。”
殷渺渺深深一叹:“追求剑道就非得无情吗?”
“在我看来,人修炼成仙是一个摒弃七情六欲的过程,你很难想象仙人如果儿女情长会是个什么样子,天地通常都是无情的。”茶杯里的白烟升了又散,渐渐没了热气,孤桐顾不上喝,摆出论道的架势,侃侃而谈,“人欲与天同寿,效仿其无情又有什么可奇怪的?无情道或许就是比有情更接近‘仙’的境界。”
殷渺渺不置可否。在她看来,修真就是主动的进化,类似从原始人变成智人,再从智人变成现代人类的过程,可是,这样的世界观与修真界的主流想法背道而驰,她不是生物学家,给不出任何佐证观点的证据,干脆闭口不谈。
孤桐不曾发觉她的心思,直言不讳道:“易水剑走得就是无情道,你改不了,真舍不得他,那就先下手为强,得到一个男人可比扭转心法简单得多。”
“我不会这么做的。”她平静地说,“多谢顾师兄,我们继续说冲霄宗的掌门吧。”
孤桐知晓她素有主张,不仅爽快地放弃了劝说,甚至赞道:“很好,感情归感情,正事是正事,你没有因私废公,我很高兴。”
又继续和她说起冲霄宗的历任掌门来。
真一、白云、神机三位创始者以降,冲霄宗共经历了六任掌门,现任掌门道号太玄,与存道峰的扶乙真君乃是师兄弟。孤桐由后往前推进,东洲千百年来的历史犹如长卷缓缓展开,说不尽的波澜壮阔——只是,这些事暂且与当下无关,容后再表。
且说月上中天,鬼市再度开张,有人上门来求医问药。孤桐不得不做回了顾大夫,挥手提前下课:“你回去吧,我要忙了。”
“多谢师兄,我明日再来。”
殷渺渺走了屋后的小路,窄窄的,柱子上箍着铜灯,一盏盏的火光摇曳,地下不通风,有股闷燥的湿气,墙壁上爬着孤桐细心培育的藤蔓,黄白的夜蝶扑哧扑哧地拍着翅膀,光影明灭。
压下去的愁思又浮现上来。
她站住了脚步,重重叹了口气,经历过再多的事,感情的波折也同样叫人难受,尤其是想定了要携手到老,却偏偏横生枝节,更是意难平。如果云潋在这里,她会毫不犹豫地朝他发一通无名火,狠狠咒骂一遍易水剑的坑爹之处。
可是对着慕天光,她不想露出分毫坏心情。
他肯定已经担忧很久了,怕她发脾气,怕她一刀两断,极致的爱才会有极致的惧,她珍惜他的情感,害怕会带给他错误的信息,让他悔恨自己。然而,他有什么错呢?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谁在爱上一个人之前还会想以后会不会和人分手。
西门吹雪也没想过。
一口气被深深吸入肺中,停滞少许时间,而后慢慢吐出,似乎可以同时带走心肺里的灼热烦闷。她不断地深呼吸,期望借此调节自己的情绪。
这个方法很管用,她的大脑冷静下来了,但内心深处依旧是沉甸甸的,负面的心绪疯狂生长,牢牢扎下根来,无论怎么吐息也轻松不起来。
她觉得更郁闷了。
“气死我了。”她喃喃说着,扑棱翅膀的数只夜蝶猛地着了火,顷刻间夺去了它们的生命,烧焦的虫身啪嗒啪嗒掉落在脚边。
她踩了一脚:“吵死了。”
夜蝶是无辜的,但迁怒很好用,在生命凋零的瞬间,儿女情长算得了什么呢?蛾子的命也是命,多少熄灭了她的怒火。
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回去就迟了。
她略略平复心情,抬步往前走,两步以后,又蓦地顿住了。
慕天光站在阴影里,无声地看着她。
殷渺渺一惊,脱口问:“你怎么来了?”
他定定看了会儿地上的蛾子尸体,慢慢道:“你久不回来,我出来看看。”
她“哦”了声,心情突然变得好了些,笑说:“有事耽搁了。”
“你在这里站了有一刻钟。”他抬起眼睫,火光扑簌落到眸中,灿过星辰,“你在一个人生气。”
殷渺渺猜不透他是在指责还是委屈,尽可能平静地解释:“我心情不太好,不想把坏情绪带给你,所以一个人待了会儿。”
他抿紧了嘴唇,一语不发。
于是略有回升的心绪噗通一声,像是绑了铅块似的猛地下沉,跌进无底洞里去。她无端烦躁起来,一脚踢开了蛾子,口中道:“对了,我有点事要做,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就算是这个时候,她也竭力维持了温和的语调,不了解的人听进耳中,多半是要真当做没事发生的。
可惜,同床共枕近十年,慕天光已经足够了解她。他道:“别走。”
她笑了笑,安慰说:“我不会消失的,只是离开一下,好吗?”
“你没有事要做,只是想一个人待着。”他道,“你不想看见我。”
“天光,我不是在生你的气,不要这样。”她的语调先急促后缓慢,强忍着涌动的不耐,“和你没有关系。”
慕天光太不善言辞,有意告诉她心里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会儿,走到她面前去,低首吻住了她的双唇。他鲜少在外面就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殷渺渺顿了下,竟然有几分好笑:“做什么呢?”
“你宁可拿几只蛾子出气,也不愿意和我说。”他涩声道,“我……很失望,并非对你,而是对我自己。”
她怔住了。
“出了这样的事,你对我一丝怨怼也无,我初识觉得庆幸,今日却总感不安,恐你忧思在心,只是不肯同我说。”他缓缓道,“你对我甚好,却非我所愿,我宁可你同我生气。”
“我怕你难过,不敢和你生气。”她喉间酸涩,几不能言。
他哑然,半晌,微微笑说:“你以为我是纸中人,一戳即破么?”说是这般说,心中却有暖流淌过,道途多艰辛,腥风血雨都是常事,若非珍之爱之,焉会连这些小事也不想他承受。
她就如当初所说的,什么都替他考虑到,他再不必忧虑外物。
深情至此,无以为报。
“往后,不必如此。”千言万语,终汇成短短几个字,他道,“你忧便是我忧,你喜亦是我喜,盼你事事同我说,同心共意,不分彼此。”
殷渺渺蓦地鼻酸,眼中弥漫起水意,结成珠泪盈于睫上。她不相信永结同心,却信此时此刻,两人心心相印,靠得比什么时候都近,这几滴眼泪,落得无怨无悔:“好。”
一遍不足,又说一遍,“好。”
他的神色倏而温柔下来,冬雪化春水,杨柳风拂面,连吻都像是桃花落在了唇上,轻盈婉妙,点得灰暗的心口一寸寸明丽起来。
昏暗的走道里,他们紧紧相拥,缠绵地爱吻。
正好过来摘藤蔓叶子的孤桐:“……这样不太好吧。”
话音刚落,迎面飞来一道剑光,他反手格挡,碧绿的波光映着飘摇的烛光,翠影铺满整个视野,恍若置身于一片茂盛的竹林中。
慕天光迟疑着开口:“观澜剑,顾秋水?”